兩臺巨大的弩炮分別架設在緩坡頂端。從這裡開始,距離海邊大約三百米,是無數磐石寨村民用鮮血和生命驗證得出的安全位置。
北方蠻族的精良製造工藝似乎着重體現在武器方面。按照天浩的要求,原本架設在磐石寨警戒塔上的弩炮被連夜拆開,人們把各種零件運至海邊安裝。這玩意兒與天浩記憶中的古老版本區別不大,堅硬原木製成的橫杆沒有經過打磨,彰顯出北方蠻族只看重實用,徹底忽視與“光滑”之類美好名詞有關聯的東西。
暴鬃熊強勁有力的肌腱無疑是弓弦的最佳來源,然而處理新鮮肌腱需要時間,弩炮上舊有的粗大皮繩倒也勉強夠用。按照天浩的命令,人們把一捆牢固的繩網仔細摺疊。那是從繩索中央開始,以每個繩結交叉點爲中心,左右交合,將整張繩網收縮體積,緊密壓實,疊成一個直徑約爲三米左右的球形,塞進弩炮尾端與弓弦連接的網兜。
這種重型武器對暴鬃熊之類的野獸有着致命威脅。唯一的缺點就是必須固定射擊。磐石寨之所以能夠在遍佈兇獸的山林存在這麼久,不是毫無道理。
人們站在岸上,圍着兩架弩炮,形成兩個左右相聚約爲五十米的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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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鋼和天狂各自站在弩炮旁邊,他們粗壯有力的手中緊握着擊錘,不約而同望向站在兩個人羣正中的天浩。
天狂發出亢奮十足的洪亮聲音:“我準備好了。”
永鋼張握了一下抓住擊錘末端木柄的右手五指,衝着天浩點點頭:“我也好了。”
“三、二、一,放!”隨着倒計時數完,天浩用力揮下手中的那塊獸皮。他心裡有些小小的遺憾:這東西本該是紅色纔對,只是寨子裡實在找不到合適的染料。
“嘭!嘭!”
兩聲巨大的撞擊,緊繃的弓弦帶着巨大力量瞬間收縮,裝在網兜裡的球形繩網在迅猛推動作用下射向天空,在一雙雙充滿熱切期盼的眼睛注視下變成兩道黑色弧線,準確拋落在遠處夾雜着少許白色碎冰的海面,濺開兩朵不是很大的水花。
兩團射出去的繩網都帶着尾線,就像文明時代由於場地限制,又想要滿足體育運動愛好者要求被製作出來的“帶繩網球”。
發射前,天浩對所有人詳細解釋過自己的計劃。留下幾名工匠調整弩機,其餘的人紛紛扛起擺在腳下的粗大繩索,沿着劃定的安全邊線,朝着海岸兩端走去。
發號施令的人總是享有一些特殊權限。天浩站在一架弩炮旁邊,注視着這臺古老的武器,平靜的面孔之下,是充斥在身體內部的驚濤駭浪。
製造弩炮遠遠沒有弓箭那麼簡單,這需要涉及到一系列複雜的數學知識。在遙遠的古埃及托勒密王朝時代,就總結出兩條關於弩炮的基本準則:對於發射重型長矛的弩炮,扭力彈簧的最優至今應該是長矛長度的九分之一;而對於發射石彈的弩炮,其扭力彈簧的直徑應該等於彈丸質量平方根的1.1倍。
一羣吃人的野蠻人,竟然掌握着如此精妙的數學理論?
正常的弩炮射程通常爲三百米,如果使用文明時代的鋼鐵工藝進行加固,五百米也不成問題。然而現在拋射出去的那兩團繩網距離足足超過六百米,目測與實際距離肯定有誤差,但絕對不會超過二十米。
這使天浩再次確定自己沒有穿越時空來到另外一個世界,肯定腳下這片土地就是地球,只是不知道因爲什麼緣故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超過普通人的巨大身材,木質纖維更加緊密耐燒的柴火,不存在於任何生物書裡的兇猛野獸……還有這臺弩炮,構成它的各個部件密度應該很大,包括金屬彈簧和皮繩,否則絕不可能爆發出如此強大的推動能量。
頭領孚鬆與老祭司站在十多米外的松林邊緣,望着那些肩膀上扛着粗大繩索興高采烈交談着走進森林的村民,孚鬆神情有些猶豫:“他們會成功嗎?”
狩獵隊長永鋼邁着輕快步伐走過來,亢奮是染料,讓血液在身體裡燃燒,他臉上全是因爲激動升騰起來的紅色,話語充滿火熱的感染力:“一定會!阿浩的主意肯定能行!”
老祭司巫行上了年紀,動作有些遲鈍。他杵着柺杖,手指觸摸着光滑的握柄,眼眸深處的迷茫隨着時間一點點消失,一些從未有過的東西佔據了主動。
“讓阿浩做吧!不試試怎麼知道。如果他成功了,我們以後再也不用爲了鹽巴發愁。如果他失敗了,我們也只是損失一些繩子。讓寨子裡的女人都動起來,明年夏天和秋天在家裡多編一些繩子,也就是了。”
……
身背戰刀的天浩牽着一頭巨角鹿,朝緩坡下面的海灘慢慢走去。
風哨將鹿羣引入死亡山谷的時候,埋伏在山隘對面的頭領孚鬆忍耐不住誘惑,提前擲出投槍,受傷的鹿體力不支,無法跟上受驚狂奔的同類。它們被遠遠拋在後面,卻也因禍得福,避免了墜落山崖活活摔死的命運。
這是一頭受傷且尚未成年的幼鹿。它的體量只有成年巨角鹿的一半,頭頂剛長出不久的鹿角直徑約爲八十公分。後背上被投槍射中的傷口敷着草藥,結上了黑色血痂,兩條後腿上留有刀傷,只是切口不大,血已經止住。
千萬不要用舊時代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的野生動物。這是天浩在成功寄生後得到的經驗。爲了確保安全,他提前割斷了這頭幼鹿的部分後腿肌腱。這樣做不會致命,也不會影響幼鹿蹣跚而行,但它永遠不可能像從前那樣以超過獵人和投槍追趕的極高速度奔跑。
一根繩索從鹿鼻中間穿過,這頭有着旺盛野性的動物只能乖乖跟着天浩的腳步前行。
彪悍的天狂躡手躡腳跟在天浩後面,用機警的雙眼死死盯着遠處海面。他揹着一把巨大的戰斧,手裡拎着一捆捲成圈狀的繩索。裸露在外的肩頸部位叢生着濃密黑毛,因爲緊張,皮膚表面不斷滲出汗水,很快凍結成冰,它們抖動着掉落在皮袍深處,被體溫融化,重新變爲混合着濃烈體臭與鹹味的液體。
天浩刻意放緩了速度,他和天狂穿着柔軟的皮靴,那頭作爲誘餌的幼鹿四足都用乾草包住。這樣做,最大程度弱化了足底與地面之間碰撞發出聲音。
鹿頭上栓着一個結實的繩套,將整個鹿嘴包裹得嚴嚴實實。在靠近海邊大約五十米的位置,天浩停下來,他與天狂一起用力按住鹿身將其放倒,前腿和後腿各爲一組,分別用結實的繩索捆住。做完這件事,天浩下意識地側身朝着海面瞥了一眼,那裡依然平靜,除了隨波逐流的白色碎冰,別的什麼也沒有。
可憐的鹿什麼也不明白。它側躺在地上,用迷惑的眼睛看着這兩個控制住自己的人類。天浩抽出斜插在後背皮鞘裡的戰刀,對着天狂比了個手勢,後者會意地點點頭,以靈活的動作將戰斧緊握在手。天狂知道現在絕對不能發出聲音,專注地盯着天浩,觀察着他的動作,緊跟他的頻率,兩個人不約而同將武器高舉過頭頂,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分別朝着被捆綁的幼鹿狠劈下去。
鋒利金屬刃面切割皮肉的感覺是如此清晰,骨頭被砍斷髮出的碎裂形成音波進入耳蝸,在腦子裡形成無比清醒的思維概念。腥濃的鹿血濺在臉上,熱乎乎,溼黏黏,天浩卻根本沒有擡手將其抹掉的想法,他一個大跨步躍過在雪地上發出慘嚎的幼鹿,扔下手裡的戰刀,以平生最快的速度,不要命地朝着來路拔足狂奔。
經過多次演練的計劃不需要再次說明。天狂同樣扔掉了戰斧,以不輸於天浩的速度朝着緩坡頂部衝去。只要在規定時間內返回,就意味着得到了安全保障。
四足被砍斷的幼鹿躺在地上痛苦掙扎,它好幾次蜷曲着身子想要站起,卻無法像以前那樣找到正常身體支撐點。夾雜着冰塊的碎石地面灑落了大片紅色液體,在呼號的寒風中迅速凝結。
“嗖!”
平靜的海面上突然躥起一股巨大水流,一頭銀白色的蛇形生物從水下高高躍起,帶着巨大的動能撞破海面,朝着近在咫尺的陸地上揚着身體猛撲過來。
身後傳來的巨大動靜,讓天浩有種想要轉身去看的衝動。這不是自己熟悉的時代,有太多的東西令他着迷。然而他知道現在絕對不能這樣做,如果不想死,只能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狂奔。
已經可以看到正前方弩炮頂端高揚的機首。濃烈的血腥氣味刺激着鼻孔,天浩放聲狂吼:“拉,快拉啊!”
弩炮扭機釋放的聲音是如此清晰,瘋狂奔跑的兩兄弟看見天空中驟然出現密密麻麻無數黑色石塊,它們以極高速度朝着自己身後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