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過了多長時間……獠牙城有那麼多軍隊,光是豕王陛下的精銳親軍就有五千人,加上從領地收攏的平民,至少能整備出十萬大軍。可是……可爲什麼就輸了?”
這是豕人隊長想弄明白的問題。
巫源感覺渾身冰涼,他其實穿得很厚,以北方蠻族強壯的體質,趴在雪地上也不會覺得冷。他從未想過現實會如此殘忍,哪怕自己做了這麼多,竟沒有對戰局產生哪怕一點點推動作用。
豕人不是號稱北方大陸上最強的重步兵嗎?
豕人不是都很能打,是天生的勇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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豕人被各個部落僱傭,不是擁有豐富的戰鬥經驗嗎?
他們竟然敗了!
巫源想破頭也不明白這究竟是爲什麼。
“大人,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您倒是說句話啊!”旁邊再次傳來豕人隊長焦急的催促,他不善於思考,是一臺真正的命令執行機器。
膽戰心驚的巫源把探出去觀察的上半身縮回來,背靠着臨時堆砌用作擋風的雪牆,他皺眉苦思了好幾分鐘。豕人隊長雖然焦躁不安,卻不敢在這個時候出聲打擾,就這樣耐着性子等候。
良久,沉默的巫源終於張開了嘴:“我們去找獅王陛下,他是唯一能幫助我們的人。”
“太好了。”得到答覆的豕人隊長重重一拳砸在雪地上,他渾身上下鼓起幹勁:“那我們現在就走。”
巫源臉色陰沉,咬着牙,緩緩點頭。
“大人您稍等,我下去牽馬。”對於真正能拿出主意的聰明人,豕人隊長一直都很佩服。他邊說邊轉身,邁開腳步。
突然,沉默的巫源朝着背對自己的豕人隊長猛撲過去。他拔出插在身後刀鞘中的匕首,對準目標右側腹位置狠捅進去,靈活的手掌順勢握着刀柄轉了一圈,隨即鬆開。
這一切毫無預兆。
劇痛在驚愕中爆發,猝不及防的豕人隊長下意識反手朝着身後揮拳,卻砸了個空。他右手捂住中刀的部位,艱難地緩慢轉身,眼睛裡全是難以置信,張着嘴,眼角和嘴脣都在顫抖。
“……你……你……要殺……我?”
這問題已經不需要答案,顯得多餘。
痛悔中的豕人隊長猛然爆發出震耳咆哮,他再也壓抑不住仇恨與憤怒,右手離開傷口,彷彿一頭從睡眠中被驚醒的暴鬃熊,張牙舞爪,雙手握拳,朝着距離不遠的巫源狠命砸下。
這樣的攻擊註定了不可能有結果。早有準備的巫源側身一個翻滾避開,絲毫沒有想與對方正面接戰的意思。這越發激起豕人隊長的憤怒,他雙目欲裂,以重拳砸碎擋在前面的雪牆,細碎的冰冷白屑紛飛,卻無法傷及巫源,沒有任何實質意義。
“爲什麼要殺我?”
“我一直在保護你,我把所有糧食都省下來給你吃,我忠實執行大國師的命令,我們……我們應該是一路人啊!”
“我知道你不是奸細,否則……否則你就不會幫着我們豕族說話,向獅族城主求取援兵。”
“可是爲什麼你要殺我……我……我沒得罪你啊……”
他的狂吼逐漸變成了低吼,大量鮮血從傷口涌出,每一次動作都會引發劇烈疼痛感。插在身體裡的刀又冷又硬,被破壞的內臟無法提供新的體能。
最後,他重重向前撲倒,口中噴出一大股鮮血,瞪着永遠無法相信這個世界的雙眼,嚥下最後一口氣。
灰頭土臉的巫源從地上緩緩站起。
他非常小心,沒有靠近,彎腰撿起一塊石頭,試探着扔向毫無動靜的豕人隊長。
又等了幾分鐘,巫源撿起一根很長的樹枝,帶着十二分的戒備,慢慢往前走了幾步,他用樹枝尖梢捅了幾下豕人隊長的臉,然後是鼻子,繼而眼睛……這種確定對方生死的動作很管用,對一切都充滿戒心的巫源從不輕易涉險。他幾乎把豕人隊長的右眼硬生生捅爛了,樹枝梢頭全是血,亮晶晶的眼球液體在低溫環境下凍結成冰,他這才放下心來,走過去,從尚有餘溫的屍體腰部拔出匕首,用力握緊,重重切向死者脖頸。
天浩既然獲勝,就意味着整個豕族領地已被蕩平。現在這種時候無論去哪兒都很危險,前往其它部落求取援兵已變得毫無意義。就算獅族主力能按時抵達,也無法改變豕族被滅的事實。
巫源必須爲了自己的安全,以及今後的事情考慮。
他畢竟是牛族人,是雷牛部的族巫。所有陰謀詭計都在暗中進行,牛偉邦不知道他做過這些,天浩就更不可能知曉。至於那些分散求援的豕人信使,巫源已經無力顧及,他必須殺了身邊的這個豕人隊長,這樣才能確保安全。
何況帶着一顆豕人的頭顱在身上,相當於一道護身符。
至於我爲什麼會出現在雙方交戰地帶?
這問題其實也好回答————我是巫師,是能與神靈溝通的代言人。我覺得神靈可能會在這裡降下神蹟,所以我來了。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沒有撒謊,也不屑於做那種不誠實的行爲。
仔細搜索全身,扔掉所有可能給自己帶來麻煩的豕族物件,巫源把割下的人頭拴在腰上,俯身從地上捧起一把雪,雙手用力搓了幾下,然後揉在臉上。頓時,殺人引發的燥熱立刻從臉上消退,刺骨的冰冷從體內帶出了清醒。
“沒想到連這種實力對比懸殊的仗你都能打贏。看來是我疏忽了……”
望着遠處冰原上那條向北而去的黑線,巫源長長呼出一口濁氣:“還好,我提前準備了後手。其實我們本可以成爲朋友……別怪我,這都是你找的。”
……
回城之路漫長又艱難。
多達十數萬名俘虜無論吃喝拉撒都是大問題。幸好天浩提前做好了後勤保障,一路上沒有因爲缺糧導致譁變,偶有幾次小波動,也被負責監管的士兵當場彈壓,用鮮血淋漓的人頭再次昭示獲勝者權力。
一路上不斷有人死去。
主要是傷者,以及瘦弱的老人和孩子。這些損失不可避免,但比較下來,還是歸屬於磐石城的戰俘大隊損失最小。
宗具第一次對“政治委員”制度產生了興趣。
廖秋也開始思考這樣做是否管用。
剛典是個直性子,簡單來說就是不會往深處想的粗人。他從不考慮這些,只知道俘虜不聽話就用鞭子抽,反抗就殺頭。反正只要把不聽話人統統殺光,剩下的自然都是順從良民。
龐大的行軍隊伍終於進入了牛族領地。
廣勝帶着兒子廣濤找到天浩,向他辭行。
禮節非常隆重,廣勝不顧天浩的阻攔,執意雙膝跪地,完成整套禮儀。站起來的時候,他緊緊握住天浩的手,真心實意說了聲:“謝謝!”
平林寨這一仗收穫頗豐,分到五千多名豕人俘虜。
很簡單的兩個字,卻最能表達廣勝的感恩之心。
山源寨的頭領光壽也向天浩辭行。他很後悔,因爲猶豫不決,兼之對戰爭本身沒有信心,只出動了少數輔助人員,沒有派出作戰部隊,導致分派戰俘的時候數量比平林寨少了很多,只得到兩千多個豕人。
“阿浩,這次是我有眼無珠。要是下次再有這樣的機會,一定記得叫上我。別的本事我沒有,幫着一起打仗,出把力氣還是可以的。”光壽拍着胸脯發誓賭咒。
川前寨是個小寨子,只有八百多人。頭領凌悅繼承父業得到了這個位置。也許是因爲衝動,也可能是想要搏一把,凌悅帶着全寨人一起出動,換來了足足一千五百名豕人戰俘。
這個年輕的頭領割破手掌,流出鮮血,公開對天浩宣誓效忠。
類似的小型村寨還有很多,總計分出去近三萬名豕人戰俘。天浩對這個結果很滿意,達到了最初的目的。
大隊繼續向前,在通往磐石城的岔路口,宗具帶着兒子找到天浩,向他辭行。
從這裡往北,就是野牛部的領地。
“阿浩,我必須向你說聲對不起。”宗具緊緊握住天浩的手,感慨又誠懇:“我懷疑過你發動這次戰爭的動機,但事實證明不是我想的那樣。你沒有藏私,尤其是在分配俘虜的問題上,你做得很公平。請收下我的道歉。”
說着,宗具雙手平舉至胸前,神情異常莊重,不顧天浩的阻攔,恭恭敬敬對他行了一禮。
其實天浩很早就注意到宗具態度上的變化,卻沒想到他竟然在這種公開場合把話說開,着表明雙方合作比以往更加密切,所以他微笑着說:“我們是朋友,而且是利益相關的盟友。以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以後也會的。”宗具代替他把後半句話說完,隨即拉過站在身邊的宗光,推到前面:“我想過了,阿光還是跟着你比較好。他還年輕,有很多東西要學。雖然我是的他的父親,有時候卻狠不下心來讓他接受真正的考驗,你得多教教他。”
天浩笑着點頭答應。
宗具的態度讓他感到心安,只要宗光一直呆在磐石城,長期潛移默化,他會成爲天浩身邊有力的支持者。
廖秋帶着剛典走過來,他的表情與依然冷漠,臉上那道永遠無法消除的傷疤令人感覺猙獰。廖秋耐心等待着宗具把話說完,這才走上前,握住天浩的手。
“你讓我對這個世界產生了一些不同的看法。”廖秋感覺天浩的手很溫暖,而且堅定有力:“我從未懷疑過你對大王的忠誠,你用實際行動證明了這一點。”
文明時代的經歷讓天浩對這種場合對彼此關係處理自如。他直視着廖秋,加重了手上的力氣:“我明白你的想法。我們是同族,我必須爲磐石城的人負責,你也一樣,必須對大王負責。這是我們的共同點,永遠不會改變。”
廖秋冷硬的面孔略微有些緩和:“如果大王下令,我會殺了你。”
天浩神秘地笑了笑:“應該不會有這種機會。”
廖秋緩緩咧開嘴,雖是微笑,看起來卻很驚悚。
他張開雙臂,用抱住天浩的胸膛,兩個人緊緊摟在一起。
廖秋湊到天浩耳邊,發出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低語:“我會幫你在雷角城找出謠言的源頭。誣陷者必須死,我會把那個傢伙的腦袋砍下來,做成骨碗送給你。”
他的臂膀是如此有力,而且溫暖。自從甦醒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除了家人,天浩第一次從別人那裡找到這種感覺。
“磐石城永遠是你的家。如果你在雷角城待不下去,儘管來找我。如果你遇到無法解決掉麻煩,希望你第一個想到的求助者就是我,而不是別人。”天浩狠狠抓了一把廖秋的後肩:“你可以相信我,倚靠我,就像靠着最堅硬的石頭牆。”
龐大的隊伍開始分流。
一部分往北,一部分向西。
天浩站在路邊一塊位置很高的岩石上,看着宗具和廖秋分別遠去,對他們逐漸模糊的背影久久招手,直至不見。
曲齒帶着一羣軍官走到近前,仰起頭,發出尊敬崇拜的聲音。
“大人,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嗎?”
天浩低下頭,面帶微笑,重重揮動的胳膊強勁有力:“走吧,我們回家。”
……
太陽越過天空正中的時候,勝利凱旋的人們遠遠看見了高塔,還是與之前離開時一模一樣,很熟悉,振奮人心。
很快就要到家了。
成羣結隊的豕人俘虜無法理解這種歡樂。他們世世代代居住的家園被毀,被迫跟着征服者來到這片陌生之地。必須承認,這些牛族人沒有想象中那麼兇惡,也不是食人魔,尤其是那些十人首,臉上經常掛着微笑,不時從口袋裡掏出食物遞給老人和孩子。
時候忘記過去,開始新的生活。
經過強化的視覺非常敏銳,天浩遠遠看見兄長天峰帶着幾名衛兵騎着馬朝這邊過來。
剛見面,第一句話說得很匆忙:“阿浩,你準備一下,跟我去見大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