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豕人離開,整個雷角城改變了擁擠狀況,變得鬆緩又冷清。
天浩對雷角城的定位有着清晰認知:如果不解決糧食供應問題,太多的人口只會給城市本身帶來麻煩。赤蹄城與磐石城方向的道路已經開始修建,預計明年夏天完工,到時候三地之間無論物資交流還是人員往來都很方便,消耗時間也能大大縮短。
除此之外,解決糧食問題的重點就是土豆。
伊麗莎白已經在大陸南方站穩了腳跟,她正逐步實施計劃。愛普鎮位置特殊,斯圖爾特帶着拉傑什的傭兵小隊向海邊巖洞裡運送了大批馬鈴薯,“大毒蛇號”在過去幾個月裡一直往返於這條航線……就目前來看,磐石城已經儲備了足夠整個雷牛部春播的馬鈴薯。
這種高產農作物不需要種子,只要發芽,培植一段時間,它們就能自行成長。
明年春天是真正的希望時節。
現在的冬天雖然寒冷,卻同樣不能浪費。
時間很緊湊,非常重要。
……
牛族領地,雷角城。
平林寨頭領廣勝帶着兒子廣濤走進大殿的時候,看到一排排整齊擺放的椅子,還有多達數百名參會者。
自從天浩接掌族長之位,整個雷角城以前所未有的高速開始運轉。
肅清已經完成,龐大的貴族階層被連根拔起,他們豐厚的財產沒有進入天浩的私人腰包,而是成爲了雷角城公共倉庫的合理補充。儘管有極少數聲音認爲年輕族長做得有些過分,不該將所有貴族全家抄斬,至少該留下那些孩子……這種論調很快被鋪天蓋地的支持者呼聲淹沒,斬草除根不能算是一種暴行,而是爲了從根子上杜絕潛在威脅。
從磐石城運來的物資其實不多,主要是凍魚和醃肉、鹽和布料。天浩下令打開雷角城糧倉,在工作人員細緻的調查基礎上,對城內平民實施全方位的配給。
“讓大家過一個快樂溫暖的冬天。”
這是年輕族長的命令,也正因爲這道命令,他獲得了來自平民階層壓倒性的支持。
無論走到大街小巷任何地方,都能聽見“他是我們的族長”之類的話。
很多人把家裡的神靈雕像換成了天浩。野蠻人的雕刻技藝很不錯,尤其是那些手藝精湛的傢伙,他們可以用木頭把人雕得活靈活現,由此在雷角城裡掀起了雕像新舊交替的風潮,從中很是賺了不少好處。
天浩對軍功者的態度從未有過變化,尤其是巡遊之夜當衆表態,以及接下來針對軍功者頒佈的各種福利性族羣條款,更使他得到來自軍人階層的全方位擁護。新條令明確規定:不得以任何藉口斷絕對因戰功緻殘者的日常配給,不得縮減其待遇,一旦出現上述情況,所屬民政管理人員以連坐論處,視情節輕重,全家抄斬或處以流放。
族羣領地不僅僅只是一座雷角城,還包括大大小小上百個村寨。
天浩第一時間派出大量信使,向各個村寨傳遞命令:所有頭領必須在規定時間前往雷角城議事。
一個體格彪悍,長相美麗的牛族少女微笑着走過來,她很有禮貌,儘管進入大殿前已經有守衛兩次驗看過廣勝父子的身份銘牌,她仍然沒有忽視這一環節,反覆對比銘牌上的文字和花紋,直至確認無誤,這才側身做了個“請”的動作,帶着這對父子來到屬於他們的座位。
“阿爹,她長得真好看。”看着遠去的侍女背影,廣濤顯得有些意猶未盡,他舉目張望,發現會場內靠着牆壁位置還站着十幾個裝束打扮一模一樣的侍女,頓時感覺發現了新大陸:“你看那邊,這些女的真漂亮啊!”
“坐下,別那麼沒規矩。”廣勝用力拽了一下兒子的衣服,聲音壓得很低:“這都是大王的女人,看看就行了,別胡思亂想。”
年輕人對美色的誘惑抵抗力一向很弱,何況廣濤在這方面也有着特殊愛好。他是個明白事理的人,坐在椅子上不斷搓着手,用羨慕且酸溜溜的口氣說:“阿浩一個人根本用不了這麼多女人,而且他只喜歡阿依。”
廣勝猛然轉身,用兇狠的眼睛盯着兒子,一字一頓地說:“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準再提“阿浩”這兩個字。必須尊稱他爲殿下,或者大王。”
看到父親如此強硬,廣濤有些發慌,連忙訕笑着改口自辯:“……我……阿爹,我錯了還不行嗎?你知道我沒那個意思,我只是以前說慣了,一直改不過來,而且我從不在有外人的時候這樣叫他。”
“必須改!”廣勝的表情森冷又嚴肅:“我已經提醒過你很多次了,我知道你沒有惡意,但禍從口出。你想想看,他以前只是一寨頭領,後來變成了城主,然後是領主,現在更是成爲雷牛之王。我們幾乎參與了他晉升的每一個環節,平林寨的規模也因此得以擴大……阿濤,我能理解你的想法,畢竟你的年齡與殿下差不多,有上進心是好事,但一定要分清楚對象。有些人從生下來就得到上天眷顧,有神靈保佑,再加上他自身的努力,才能得到今天的一切。”
“我明白。”廣濤連連點頭,心悅誠服,臉上全是恭順的神情。
類似的話父親說過很多次,廣濤是個跳脫的性子,他沒有壞心,也絲毫沒有輕視天浩的意思。當然,的確有那麼一點點嫉妒,卻在很多時候都變成了刺激廣濤努力追趕的強勁動力。
“至於女人……”看着坐在旁邊的兒子,廣勝溫和地笑了:“咱們這些年做得很不錯,會議結束後你可以求見殿下,只要不是很過分的要求,他通常都會答應。”
大殿里人多,父子倆交談的聲音很小,周圍的人聽不見。
廣濤把注意力從侍女身上轉移到別的方向。他在興奮中發出驚歎:“阿爹,這次參加會議的人真多。”
廣勝點點頭,發出驕傲的聲音:“咱們雷牛部現在比以前興旺多了,聽說新設了很多寨子,領地範圍一直擴大到東北方向的海邊。”
忽然,旁邊傳來爽朗的笑聲。
“呵呵,是啊,以後我們再也不用爲了鹽發愁。”
父子倆擡頭一看,只見山遊寨頭領光壽笑嘻嘻地走到面前,在標註着他銘牌上同樣文字的椅子上坐下。
彼此都是熟人,關係也很親近,廣勝笑着掄起拳頭輕輕擂了一下光壽的肩膀:“你怎麼纔來?”
“已經不算晚了。”光壽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笑道:“說起來還是託了大王的福,他讓信使帶給我五匹馬,這次我和下面的幾個人才能一塊兒來到雷角城。“趕時間搶速度”,這是大王以前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現在也一樣。”廣勝對此深以爲然:“你看看磐石城的發展速度,再看看雷角城,區別真的很大。我可不是說前任大王的壞話,也沒有詆譭他的意思,我有種感覺,阿浩會帶着我們雷牛部越來越強大,越來越興盛。”
“老弟,注意你的言辭,現在得尊稱他爲殿下。”光壽意味深長地笑了。
廣勝神情變得很是尷尬,有時候說順了嘴的確很難改過來。他看着縮在旁邊捂着嘴“吃吃”偷笑的兒子,擡手抹了一把臉,自嘲地笑了起來。
大殿裡的氣氛很熱烈,坐在這裡的全是各寨頭領,以及擔任重要職位的百人首和祭司。天浩分派信使,給所有村寨都帶去了五匹馬,至於參會人員則由各寨自行決定,可以多,也可以少,前提是必須在規定時間抵達雷角城。
上午九點,天浩在衛隊的簇擁下,沿着側面通道走進大殿。
坐在高大的王座上,他俯視全場。巫且擔任司儀,覲見程序沒有以前那麼複雜,省去了繁瑣耗時的各人介紹,這得益於天浩強大的記憶力,他可以過目不忘,對應文本名冊,配合圖表,他迅速認清了一張張陌生面孔,牢記着所有人的名字。
熱鬧的大殿頓時變得安靜下來。
巫且站在王座旁,高聲發令。
“起立,跪!”
衆人紛紛離開座位,在聯排前後預留的空地上屈膝跪下,面對新任部族之王莊重行禮。
這是必不可少的覲見禮節,天浩一直沒有將其省略。北方蠻族的社會結構與文明時代有很大差異,最高掌權者的地位對族羣統治至關重要。所謂滋油冥煮,只會導致整個部落羣體分崩離析,尤其是在科學技術尚未進化到決定性高度以前,強行改變整體社會框架只會引發災難性後果。
天浩擡起右手,做了個向上升起的動作:“起身,都坐下吧!”
羣體的致謝聲不算整齊,卻足夠洪亮。
“本王執掌族權,很多事情需要與諸位共同商議。”天浩面露微笑:“下面,請諸位看看本王修訂過的族規。”
二十名身穿淡青色衣袍的侍女分別從四個通道口走出,她們端着厚厚的文冊,順序遞給每一位參會者。潔白的紙張,整齊的黑色方塊形字體,所有這一切都讓頭領和百人首們感到驚奇。
天浩沒有把紙張變成自己的私產。文化與科技推動需要極其有效的載體。無論紙張還是印刷術,都被他毫無保留主動交給了大國師巫彭,並在全族範圍內得到全力推廣。
“這紙可真白啊,比以前我見過的紙光滑多了。”
“這字是怎麼寫上去的?嘿,擦不掉啊!”
“我說你們幾個嘰嘰咕咕什麼啊!沒聽見大王剛纔說的嗎,這是新的族規,都給我老老實實地看。”
接下來,長達十多分鐘的時間,整個大殿充斥着各種各樣的議論,亂哄哄的聲音也由小變大,在空曠的殿堂上空迴盪。
天浩低頭慢悠悠地喝着茶,討論商議是必然的過程,在某些特殊問題上他可以獨斷專行,但表面上的“溫和”態度卻必不可少。
放下茶杯,偏過頭,看了一眼站在側面的巫且,後者會意地點點頭,面朝臺下大廳,發出中氣十足的命令。
“請諸位安靜。”
這間大殿經過特殊設計,從王座這個位置說話,音波能夠產生增幅效果,讓所有人聽見。
混亂的議論頓時平復。
天浩臉上繼續浮起公式化的微笑:“都看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我想就這本修訂過的族規,聽聽諸位的意見。”
衆人面面相覷,沒有人說話,現場一片安靜。
這不是天浩想要的結果,只是他早已料到會出現這樣的冷場。微微一笑,擡手指着坐在下面的山遊寨頭領,直接點名:“光壽,你來開個頭,結合你山遊寨的具體情況,好好說說。”
這種場合需要表演者,光壽就是那個被選定的示範個體。他站起來,照例摸了摸腦袋,毫不拘束,侃侃而談。
開頭和結尾都是恭維話,中間的內容卻沒有流於表象。日常生產,耕種與收穫,年度糧稅的繳納,礦石與不同物資之間的交換……他一口氣說了十多分鐘,只是聽者的態度不一,有些覺得很有意思,有些深受啓發,還有的不以爲意,神情冷漠。
“很好,說得不錯,坐下。”等到發言結束,天浩滿意地笑了。
不等他說話,一個相貌粗豪,腮幫兩邊全是胡茬的中年男人忽然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那個,大王,我……我是長川寨的頭領。”
天浩點點頭,在腦海裡迅速搜索關於這個男人的資料:“我知道,你叫立道。”
中年男人頓時面露驚愕,他臉上表情瞬間變得很精彩。
長川寨是個兩百多人小寨子,位置偏遠,立道覺得新任族長這麼年輕,應該對自己很陌生,卻沒想到天浩張口就能說出自己的名字。
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在身體裡翻涌着。立道有些感動,語速也變得正常,只是不太好意思,他舉起手中的族規文本:“我……我看不懂。”
天浩微微一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不識字。”立道很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