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的日常運動量很大。
她從來就不是個矯情的女人。
跟着狩獵隊外出,無論投槍還是弓弩,天霜都能熟練運用,甚至有過單獨射殺一頭暴鬃熊的戰績。
磐石城沒有“貴女”之類的說法,天霜經常跟着阿依一起在泥炭場裡工作,一待就一整天,出來的時候兩個人身上全是黑泥,又髒又亂。
老祭司對天霜悉心教導,她也學的很刻苦,接連通過種種考覈,進入了天浩親授的官員培訓班,以第四名的優異成績拿到了畢業證書。看着那張小型獸皮上三哥的親筆簽名,天霜笑得像個孩子。
她其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瘦弱,高大的身材很勻稱,腿腳、胳膊、腰身雖不如別的女人那麼粗壯,卻有着結實的肌肉,身體柔韌度也極好,尤其擅長奔跑,短途爆發力很強,精通格鬥,戰技方面甚至超過大部分男人。
這不是誇大其詞,天霜身邊有太多的老師,她很清楚豕人與牛族人不同的戰技,能熟練運用各種常用兵器,“族長妹妹”的身份也令她受益良多,先後數次乘船前往濟州島受訓,火槍射擊精度方面不亞於最優秀的戰士。
去年,天狂因爲一句玩笑話惹怒了天霜,站在公平的立場,同時天浩也想看看天霜這些年的訓練成果,於是讓他們使用木製兵器,在穿戴防護整齊的情況下對決。比鬥結果,天霜五戰三勝。天狂除了在體格與力量方面佔優,技巧與近身格鬥方面完全不是對手。
他輸得心服口服,摟着天霜傻呵呵笑了很久,連聲叫嚷:“沒想到老子的妹妹這麼能打,以後沒人能欺負你!”
目前天霜正接受內政管理訓練,兩個月後結束。天浩打算將她派往磐石城熟悉情況,半年後派往北方,給她一個村寨練練手,視具體情況再做安排。
至於婚事……天浩真的沒有想過要對給天霜強行安排某個男人。他一直認爲這是天霜的自由,無論她未來做出何種選擇,自己都會幫助她得到幸福。
……
牛偉方走在天霜身邊,彷彿一隻跟屁蟲,就這樣來來回回,已經好幾天了。
這個女人雖不漂亮,卻是他選定的王妃。
平心而論,牛偉方不喜歡天霜,如果不是因爲利益,如果天浩不是雷牛部的族長,如果雷牛部只有區區幾萬人,而不是實力急劇膨脹,尤其是這次對鹿族戰爭大獲全勝,全族人口一躍突破百萬,與狂牛部和野牛部關係親密,甚至結爲同盟……缺失了上述任何一個理由,他根本不會多看天霜一眼。
天霜同樣不喜歡牛偉方。
三哥說過,真正的男人應該是專注於做事,而不是耍嘴皮子。沒錯,他是二殿下,身份尊貴,可除了身份他還能有什麼?會煮飯?會做衣裳?還是像三哥那樣運籌帷幄,機智多謀,帶領族人,從小小的磐石寨發展爲今天的磐石城?
這些事情牛偉方好像都做不來,也沒有那個能力。
雷角城王宮偏殿被天浩當做臨時教室,給所有受訓者上課。
天霜抱着課本從偏殿大門走出來的時候,牛偉方滿面迎面走來,笑吟吟地說:“中午一起吃飯吧!”
天霜沒有拒絕。
三哥已經詳細說過牛偉方的意圖,他想娶自己爲妻,也就是他的王子妃。
兩個人的午餐很簡單————天霜帶着牛偉方到學校餐廳,花了兩枚輔幣,買了兩份便餐。
便餐包括兩個饅頭,一碗魚湯,外加鹽漬蘿蔔。菜品每天都在更換,骨頭湯、蛋花湯,或是摻了麪粉的蔬菜濃湯。饅頭很大,足以讓任何人吃飽。
兩個人面對面吃着,誰也沒有說話。
牛偉方很有耐心,他每天都會在這個時間在偏殿門口等着天霜,兩個人一起吃飯。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晚餐也是如此。沒有浪漫的氣氛,也沒有想象中溫馨的場景,就像兩個陌生人,絲毫談不上親密。
女人的容貌並不重要,權力纔是基礎。只要能得到天浩的支持,在一年後的重臣選擇上得到他的投票,牛偉方覺得一切付出都很值得,他也願意後宮永遠只有天霜一個女人。
雖然他對她沒有愛意,也談不上喜歡。
幾分鐘後,看着擺在天霜面前的空盤,牛偉方把最後一塊饅頭塞進嘴裡,含糊着問:“吃飽了?”
天霜點點頭,平靜地說:“我下午要去泥炭場。”
牛偉方索然無味地點點頭:“嗯,我知道。我送你過去。”
她昨天就說過今天的安排。牛偉方去過泥炭場,知道那裡的工作程序。他覺得這女人實在很無趣,身爲族長的妹妹,做什麼不好,偏偏選擇那種骯髒的工作。可看在天浩面子上,這種話實在說不出口,只能抱着“試試看”的心理,每天陪着她來來去去。
這也是一種追求方式。
在泥炭場裡工作的人,全是女人和孩子。比較起來,雷角城的同類工場無論規模還是環境都不如磐石城。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工場外圍設有澡堂,全天有熱水供應。
走近工棚,天霜把抱在手裡的課本遞給侍衛,脫掉長褲和外套,穿着貼身內衣和短褲,走了進去。
初春時節頗冷,工場內部有燃燒的炭盆供暖,這樣的穿着不冷,也是爲了工作方便。
包括天霜在內,數百個女人和孩子都這樣,按照不同的工種分組,人們用水將泥炭噴溼,穿着沉重的高筒木鞋來回踩踏攪拌,潮溼的炭團用特製模具壓制,手工打孔,成型後一塊塊疊摞着堆放,形成一座座黑色的山。
天霜坐在木凳上,雙腿分開,中間放着一個金屬模子,她用鐵鏟從旁邊的泥炭堆裡剷起炭團,塞進模具,用力壓實。
牛偉方覺得很無聊。
他在這裡待了好幾天,整個蜂窩煤製造程序已經看得爛熟,最初的好奇心早已消磨殆盡,如果不是爲了得到這個女人,他早就拔腳離開。
泥炭壓模工作枯燥又單調,天霜卻做得很認真,一絲不苟。
看着蹲在工棚外面發呆的牛偉方,不知道爲什麼,天霜忽然起了調侃的心思。她隨手拈起一塊拇指大小的泥炭,不偏不倚扔在牛偉方腳下,笑道:“喂,看了那多天,你到底會不會做蜂窩煤?”
很突然,牛偉方沒想到天霜會拋出這個問題。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不算太熟,卻也不算陌生。他完全是下意識地張口答道:“會,當然會。”
身爲男人的尊嚴迫使他必須做出這個回答。
天霜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炭渣:“別說我不給你機會,來做幾個給我看看。”
這是善意的玩笑,附近人們都知道王子與族長妹妹的身份,工棚裡的女人都已結婚,是過來人,她們紛紛笑了,都覺得有趣。
在牛偉方看來這是天霜故意的挑戰,儘管彼此年齡懸殊超過十幾歲,他卻不以爲意,想了想,脫掉長褲,把外套扔給站在旁邊的侍從,彎腰鑽進工棚,走到天霜原先的位置上坐下,一聲不吭拿起了鏟子。
他今年三十六歲。
在牛偉方眼裡,天霜只是一個小女孩,而且長得很醜,極其難看的那種。
對王位的渴求迫使他留在雷角城,跨越了時間與年齡的界限,對自己不喜歡的目標展開追求。
說實話,牛偉方對這種事情很陌生,從未有過經驗。
前妻是一個虎族城主的女兒,她運氣不好,死於難產。牛偉方身邊有過另外幾個女人,但彼此關係僅僅只停留在“男人和女人相互需要”的層面。也許是運氣不好,也可能是體質問題,那些女人沒能給他生下一兒半女。
牛偉方沒有戀愛的經歷。身爲王子,想要女人實在太簡單了。就算是已經死去的妻子,也是父親在活着的時候一句話,雙方沒見面就成親。
中年人燃起了對一個小女孩的熊熊戰意,強烈的征服感與壓迫感促使牛偉方必須在天霜面前做點兒什麼。何況這種挑戰沒有惡意,還能打發自己無聊的時間。
泥炭壓模一點兒也不復雜,非常簡單。
牛偉方擡起頭,用挑釁的目光看着天霜,卻被她笑吟吟的一句話徹底壓制:“做的不錯,繼續,讓我看看你能一口氣做多久?”
半小時後,牛偉方感覺胳膊酸得要命。
他赫然發現這項簡單的工作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輕鬆。前幾天在工棚外面陪着天霜,她每天至少要重複壓模動作兩小時,然後才能換人。
又堅持了十多分鐘,牛偉方再也無法擡起右手。重得要命,彷彿胳膊上綁着一塊鐵,肩關節徹底失去了活動功能,被永遠固定。
“還是我來吧!”天霜不由分說,走過來,雙手抓住牛偉方的胳膊,將他從木凳上拉起。她臉上笑容燦爛,衝着牛偉方翹起右手拇指:“還行,你比我厲害。剛做這個的時候,才二十分鐘我就得站起來休息。”
周圍的婦人們紛紛發表議論。
“是啊,我男人以前在磐石城也做這個,最多半小時就撐不住了。”
“第一次都這樣,做多了就好了。”
“慢慢來,回去好好休息,第一天晚上膀子最疼,明天就沒事了。”
侍從端來一盆熱水給牛偉方洗手,順便幫他披上外套。
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在二王子心中盪漾。
他從未接觸過這種女人羣體性工作的環境。
被一個比自己小十多歲的女孩當面稱讚……說實話很不適應,心裡卻有種說不出的驕傲,很高興。
她穿着短褲,白晃晃的長腿很搶眼。
她的力氣很大,從木凳上被拉起來的時候,牛偉方無法抗拒,徹底顛覆了此前對天霜“瘦弱不堪”的印象。
思維在這種奇怪的環境裡飛揚。
牛偉方想到了阿依————前天在晚宴上,他見到了天浩的妻子。那個女人同樣瘦弱,醜陋無比。可就是那樣一個乾瘦且毫無美感可言的女人,竟然得到了雷牛部族長的寵愛,與她有了孩子,而且在外面沒有鬧出任何緋聞。
簡直不可思議。
天霜的體型與阿依差不多,只是比她略強壯些。
牛偉方相信自己的判斷,也相信天浩的眼光。
在牛族的高級貴族圈裡,年輕的雷牛族長已經成爲傳奇。能力如此卓著,帶領區區一個小型村寨發展到今天這般規模的人,絕不會在選擇伴侶的問題上出現誤差。
天浩不是瞎子。
既然他選擇了阿依,也對別的女人毫無興趣,那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身材纖瘦的女人才是美女?
這是牛偉方第一次嘗試着換位思考。
他很困惑,探詢的目光籠罩着天霜,一直沒有離開。
……
兩天後,大國師巫彭及其衛隊抵達了雷角城,受到天浩的隆重歡迎。
照例還是宴會,這種熱鬧的場合不適於交談,天浩與巫彭之間早有默契,他只是覺得奇怪————國師衛隊裡有一名年輕的侍從,總是盯着自己,看個不停。
飯後,天浩陪着巫彭走進休息室。
“你做的很不錯,鹿族已經無法對我們構成威脅,布料的問題也基本上解決。呵呵,說真的,收到你那封信的時候,我真有些不敢相信,困擾了歷代大王的關鍵問題,竟然被你這樣一個年輕人徹底解決……我只能說是祖宗保佑,神靈保佑,牛族有福啊!”
巫彭興致很高,他招呼着天浩在自己對面坐下,笑道:“說說,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些鹿族俘虜?”
天浩坐在椅子上,拱手行了一禮,臉上露出謙遜的笑:“在下聽憑大國師的安排。”
“你這小子,越來越滑頭了。”心情大好的巫彭用手指點了點天浩:“好吧,那就說說我的安排。”
“鹿族人的織造技術獨步天下,這些俘虜無論放在咱們牛族的哪一個部落裡都是寶貝。狂牛部也野牛部就不說了,我上週召集兇牛部的凌嘯,公牛部的振峰,還有其他幾個小部落的族長,所有人聚在一起開了個會。嗯……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