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 陸泊言悶吭一聲,弓腰側身後退,陸仲天順勢橫跨一步搶進辦公室內, 反手鎖上門。
陸泊言一直退到辦公桌旁, 單手捂着肚腹, 另一隻手撐着桌角:“大哥?”
陸仲天面無表情, 冷峻非常:“你該打。”
陸泊言默了默, 緩過勁來,慢慢站直身體,見他沒有再動手的打算, 從牆角的小冰櫃裡取出一瓶礦泉水遞給他,又抽出一瓶雪碧自己開了, 一口氣幹掉大半瓶。
下班時間, 樓裡的中央空調關了, 辦公室裡有些殘餘的燥熱,陸仲天把冰水握在手心, 出言訓弟。
“我剛從星湖那兒來。爲什麼不告訴她?”
陸泊言放下雪碧,諷笑一聲:“呵,一年前我就說過了。結果你不是知道嗎?”
陸仲天的手一緊,礦泉水瓶被他捏出細碎的聲音。
一年前,夏星湖生下和陸泊言的孩子時, 他正跟導師沒日沒夜地在實驗室裡做項目, 根本無暇他顧。家裡的事, 還是他最後攻關成功後, 終於拖着快虛脫的腳步從實驗室裡出來, 洗乾淨發餿的身體後,給家裡打電話報平安時才聽母親季安瀾提了一句。
具體的情況, 家裡人怕他工作辛苦,腦子累,沒有告訴過他。但他是知道的。
陸家的醫院裡,有他的人。
所有的細節和檔案,都在那天之後一項項報上來,每一項都令他心驚膽顫。
他坐在沙發上,擡眸看向倚在辦公桌前,那個相貌身材都與自己一般無二的人,內心情緒翻涌如驚濤拍岸。
剛纔,他真應該狠狠地抽他的臉纔對。
陸泊言對上他凌厲的眼神,不閃不避,從旁邊的小抽屜裡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支自己點上,抽了幾口,把心裡的鬱氣和淡藍色的煙霧一起,長長吐出去。
“大哥,我們兩兄弟,從小就走不同的道路。我知道,是你不想和我爭,可是哥。”他偏偏頭,看他,溫和的表相剝落,眼神直白挑釁,還帶着痞氣,“即便是爭,你也從來沒爭過我。”
即使是雙胞胎,也有個先後長幼。在一開始,兄弟二人還沒明確分出未來發展方向的時候,長輩們考慮起婚事來,也是把陸仲天排在陸泊言前面的。自從陸仲天退出繼承人名單,陸泊言後來居上,他的份量就逐步減輕——做豪門媳,是退出核心圈子,當個富貴散人好,還是做掌權人的太太,叱吒風雲好,大家都有自己的考量。
跟弟弟相比,他確實更不適合去坐那個高高在上的位子。與其兩個人分薄陸家,造成有可能的分裂,他寧願像現在這樣。
這是他自願退出的,他認了。
至於他不甘心的事,他也確實沒有爭過,只能默然。
陸泊言見他無話,卻不想就這麼放過他。在大多數事情上,他要什麼,陸仲天大多會退讓,是一個無可指摘的完美好哥哥。
可剛纔那一拳算怎麼回事呢?
“哥,我該打沒錯。可輪不到你打。要打,也是星宇動手。”
陸仲天咚地一聲把礦泉水瓶墩在茶几上,一個跨步上前揪住他扯散了領帶的領口,憤怒的冒火的雙眸對上他涼薄上望的無情眼,氣得嘴脣都在顫。
陸泊言以爲他這一拳終於要落到自己臉上,眼眯了眯,卻聽他沉聲痛斥:“她有知情權。”
患者對自己的病例有直接知情權。
可是陸泊言,沒有告訴她。
或者說,他嘗試過一次,見勢不好,就退縮了。
陸泊言很光棍地就着這個姿勢微仰着頭:“你應該有全套病例的複印件吧?我上次跟星湖說完,她在醫院裡住了一年。”
他越說氣勢越盛,到後面,反把陸仲天壓過去。
“她纔出來沒幾天,難道又要把她再送進去?”
“什麼是對她好的,我比你清楚。”
他一掙,把已然漸漸鬆了力道的手揮開,也不整理被弄皺的襯衫,叼了煙笑道:“你不是打那兒來?剛纔自己怎麼不說!”
陸仲天垂到身體兩側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終是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她只信你。”
陸泊言正要譏諷“她不信我難道信你”,陸仲天卻說了一句:“可你不信她。”
陸泊言色變,隨手掐滅香菸:“你想說什麼?”
“你不信她。”陸仲天重複。
他一慣能忍,只一會兒,眼裡的火俱退了下去。
“你說過一次,星湖接受不了,於是你想緩緩,等她養好身體再說。可是泊言,那件事不弄清楚,她永遠好不了,你我都知道。”
陸泊言臉色沉鬱,卻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對。
“她現在懷疑孩子是我的。”
“什麼?”
陸泊言雙眼一瞪。
剛纔助理只查到黎影出入防疫衛生中心的記錄,卻沒想到是因爲這樣。
陸仲天反而笑了出來:“也有你查不到的事啊。黎影派人在星湖的畫廊裡臥底,藉着送畫的時候,取走了我的毛囊樣本。”
取毛囊樣本做什麼用,陸泊言當然知道。
儘管心裡明白夏星湖八成是把事情想複雜了,比如“大伯哥未婚搞大別人肚子,公婆竟然逼我認下孩子當親生”之類的海角論壇狗血大戲,但明知道孩子生母是誰的陸泊言仍然被這個聯想刺痛。
風水輪流轉。這下換陸泊言磨牙。
知道弟弟在想什麼的陸仲天由衷地感到了某種隱秘的快感。
陸泊言咬牙:“做了鑑定就知道不關你事了!”
陸仲天卻撇開這個問題,直接炮轟他:“造成現在這樣的局面,全都是你的錯!就因爲你不相信星湖。如果你相信她,這麼兩年的時間,她早就走出來了。你應該一開始就堅定地相信她能行,一次嘗試不行就再來一次,直到她的病好了爲止。而不是打着‘爲她好’的旗號把所有的事都隱瞞下來,結果讓事情愈演愈烈,越變越壞。”
他搖頭:“我一直很信任你,認爲你的選擇一定是對她最好的,所以從不插手。你要大家配合,我也配合了這麼久,但現在看來,你沒有這個能力。”
他無視陸泊言瞬間變得鐵青的臉色,擲地有聲:“這是我爲她,也爲你爭取的最後機會。你不去說,我去說!你不給她治,我給她治!”說完他轉身欲走。
陸泊言沉着臉攔住他:“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
陸仲天當即反脣相譏:“馬上就不是了。”夏星湖找了葉律師在起草離婚協議的事,他不信弟弟沒有收到風聲。
陸泊言咬牙:“我知道該怎麼做,不用你來教。”說着越過他,搶先跑出辦公室。
乘了總裁辦專用電梯往下,短短數秒,陸泊言腦子裡全是陸仲天的質問:爲什麼不信任星湖?
他啞口無言。
他寧可被妻子誤會出軌,也不願把真相告訴她,確實是不信任的表現。
可真相是那麼好說的嗎?
跑出電梯,飛快上車,啓動,把車在限速內開到最快,一路回家,陸泊言的眉頭就沒鬆開過。
直到他站在臥室門口,看着已經換了睡衣準備休息的她單手握着門把,暗暗使勁防着他突然做什麼,冷着臉問:“你有東西忘了拿?”
他才知道,真相未必好言,他卻也扛不住星湖誤會後的冷言冷語。
“星湖。”他單腳擠進門縫,防止她一會兒把自己關在門內,無人支應,出什麼意外,“孩子的媽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