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大捷在司馬白看來,贏的毫無懸念,不全殲狼騎都不能算是贏了。
首先,兵力上雙方相差無幾,若以鎧馬甲騎一對三五輕騎來算,自家兵力是數倍於敵的。
其次,以兵員素質來論,烽陽六千甲騎稍遜一點,但遼東老兵,牛頭衛和涼州兵卻是壓過尋常羌兵一頭,兩軍對比算是旗鼓相當。
最關鍵的,主帥決定了雙方鬥陣的層次。
周飴之的長處不在摧鋒陷陣,所以鬥陣難敵姚襄。
可姚襄的水準在羯趙將領中都算不上頂尖,十年後或許可以摸一摸天下名將的門檻。但此刻遇上司馬白,只能說他非常倒黴。
更何況一方是以逸待勞枕戈待旦,另一方卻是長途奔襲驕橫輕敵!
姚襄之敗,實在是先前烽陽鐵旅疏於陣戰,給了他一種晉國無人的錯覺。
要說起來,追坪狼騎全軍覆沒,皆拜周飴之所賜!
雖是勝的理所應當,可戰後清點,司馬白卻是嚇了一跳。
一千五百王營只有傷員三百上下,六千烽陽鐵旅卻是毫髮無損!
周飴之瞠目結舌,他們不是在操演,而是血戰,對陣的不是牛羊牲口,而是天下勁旅,追坪狼騎!
這樣的戰果,司馬白也很納悶,思索再三,省出是鎧馬甲騎的功勞。
他拍着周飴之的馬鎧,繞着戰馬,前後左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整圈,方纔由衷讚了一句:
“這東西,真是不錯!”
“卻要看是誰來用了!”周飴之目光灼灼。
司馬白笑了笑,不置可否。
一場大捷打下來,既激起了軍心,也能穩住大江對面的庾亮,不然那老貨若前來給弟弟收屍,他還真不知該怎麼應對。
“清掃戰場,馬歸王營,兵器給民丁,”司馬白衝裴山吩咐着,“俘虜讓封二挑幾個有用的審一審,其餘一個不留,先剝了衣裳再殺,一萬個腦袋砍下送到對面武昌,身子壘京觀,就壘在城前!”
姚襄是被血腥味嗆醒的,這種味道他本是甘之如醴的,可現在這股血腥,卻是他自己人的血,還聞不慣。
漢人正將狼騎的無頭屍體扔成一堆,還有人在旁邊拌着泥漿,姚襄一眼便看出這是在壘京觀。
他半暇着眼睛掃量四周,盯住了一把狹長的黑刀,就是那柄狹刀將他斬下馬的。而刀的主人閒立在那,背對着他,正看着民丁駐壘京觀,周圍竟連個像樣的守衛都沒有。
姚襄眼中兇光一閃,微微活動了筋骨,一隻手悄然探向插在綁腿裡的匕首,報仇雪恨就在此刻!
他雙腿發力,猛的躍起,攥緊匕首就朝那人背心捅去。這一記偷襲用盡了他平生所學,是戰場上摸爬滾打練出來的精髓。悄無聲息,乾淨利索,快準狠辣,匕首及衣,狹刀的主人仍然沒有一絲察覺。
可姚襄忽然眼前一暈,竟捅了個空,整個人順勢蹌到前去,狠狠跌在地上,而那人從始至終只是稍稍側了身子而已,吹毛斷髮的匕首連衣服都沒劃破。
姚襄趴在地上,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和那人之間有着不可逾越的鴻溝。
散在旁邊的親兵已經趕來,數把刀鋒抵上了姚襄脖子上,司馬白擺了擺手,親兵緩緩退到了一旁。
“下手倒是挺狠。”司馬白呵呵笑着。姚襄擡起頭,看見了一隻幽白眸子,脫口驚道:“司馬白!”
打殘龍騰左司,逼平包攬勝軍,砍翻支雄大纛,挑翻安守八營,生俘太子石邃,掀起易儲大浪,更不乏重創神武靖平、乞活軍、獨孤軍、殺了逯明嫡子這些小打小鬧!
這個滿染羯人鮮血的劊子手,羯人諸王諸公諸將早已對其恨之入骨。
雖然朝野內外,三軍上下,沒人敢在明裡議論司馬白那些血債,卻也慢慢有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共識,據傳是天王默許的——殺司馬白者,封異姓王!
想到那一手風行草靡大陣,姚襄咧嘴慘笑,這人果然值個異姓王!
人家那本債簿已經很厚了,自己卻還送上追坪狼騎右軍整整一萬將士,又給人家添了重重一筆進項!
人家缺麼?
是自己屁顛顛送上門的呀!何其愚蠢!
姚襄只想扇自己兩耳光!
“一直沒殺你,是想請你幫個忙。”司馬白站在羌騎京觀之前,倒是和顏悅色。
姚襄冷笑道:“想勸降某?”
司馬白頗是不屑:“難麼?你對羯人很忠貞?”
姚襄悶哼一聲不予理睬,倒像是等着買家開出價碼。
司馬白說的很對,沒有誰會對羯人多麼忠貞,這點恐怕羯人自己也知道,所以他們從來不敢讓刀子變鈍。他們很清楚,但凡稍一式微,貌似恭敬的諸藩必定毫不客氣的反噬回來,所以他們對諸藩也從來毫不客氣。
這反而成了解不開的死扣,羯人雖然苦惱,也是無可奈何,縱然也能照搬漢人那套君臣綱倫,卻去哪裡湊起一千年的積澱?
“姓石的能給你羌人什麼,我姓司馬的一樣能給。”
姚襄瞟了司馬一眼,仍是閉口不言。
“可惜,你們手上染了我家百姓太多的血,已經洗不掉了,你就是想降也沒機會的。”
姚襄剛被點起的一點希冀,轉瞬便被掐死。他知道對方是在捉弄自己,如同自己之前捉弄那些敗軍之將一樣,他現在只想死的有些骨氣。
“要殺便殺吧!囉嗦什麼!”
“要殺早便殺了,我說了,是想請你幫個忙。”
“幫忙?”姚襄冷哼了一聲,總不成讓我給你當內應吧,這顆能換異姓王的腦袋,不該那麼蠢的。
“我讓你活着回去,你給我傳一句話。”
司馬白走近姚襄,掰着他的下巴,扭向城頭,讓他的眼睛對準城頭上那面迎風獵獵的大旗,
“你應該識字吧?”
姚襄望着那面大旗,蒼白旗面,只畫着一個血紅大字:
厭!
姚襄茫然問道:“這是什麼意思?你要我傳什麼話?!”
“八個字,”司馬白神情肅殺,一字一頓,“厭軍兵鋒,冠甲天下!”
“如實告訴你那些同僚,你就是敗在這面厭旗之下,他們若不服,大可來試一試,我的京觀還遠遠不夠高!”
注:
武烈戰邾城,始立厭軍,厭旗所至,天下卑服!——戲本《武烈平胡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