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知是何事?”司馬白饒有興趣的打量起庾亮,一時間分不清這老狐狸是真心爲大局着相,還是另有叵測心思。
黃石灘大戰透支了他的精力,雖然近日裡和石永嘉互取所需相得益彰,但仍是不敢輕易妄動矩相之力。以往用慣瞭望氣,一眼就能看出別人是真心還是假意,現在封了這個異能,還真讓他有些不適應。
只聽庾亮緩緩問道:“聽聞殿下把降卒全都拘押在了邾城?”
司馬白撓了撓腦袋:“是呀,不然呢?押在哪裡?”
當初從黃石灘追到襄陽城下,司馬白也是下了狠心,沿途俘獲的趙軍凡帶胡人相貌的一律誅殺不論。活下來的降兵略有四萬露頭,基本上都是漢人,而又以乞活軍爲主,現在全都押在城裡。
庾亮捋着鬍鬚背起了兵法:“分化治之乃是自古以來處置降兵的不二法門,呵呵,且先不提如何分治吧,四萬勁旅就這麼放在眼皮子底下,殿下每日裡也能睡的着覺?”
“可是究竟要如何分治呢?還請庾相示下。”
司馬白明知故問,他哪裡不知這四萬降兵是人人都惦記的肥肉。晉軍如今殘剩三萬,兩萬水軍守江,五千兵丁由桓溫帶着守夏口,邾城這裡不過四千騎駐守,武昌更是已經沒有一兵一卒了,各處都是捉襟見肘,收攏降兵充實部曲無疑是最便捷有效的法子。
庾亮知道司馬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可也只能好言以對的磨官司,他一擡手,正要遙指四方,卻被司馬白打斷。
“前日南兵陸大都督回防江巡,臨行前我就讓他帶一半降兵走,可他卻說北卒不諳水戰,硬是一個降兵也不要,”
司馬白似乎也正在爲降兵歸置而困擾,一字一句都是憂心忡忡,
“從襄陽退兵時,元子就一直留鎮夏口,我幾乎一日一信,催促他來邾城挑些人手充實部曲,但他始終以無力安置推辭,嗨,既然庾相提起這事,不然就送到武昌去?”
庾亮被噎的啞口無言。
這種水磨官司誰的理都沒錯,最是糾纏不清,他瞥向最角落處一直低眉順眼的謝安,心道這官樣文章怕不是你謝安石的手筆吧?
不過司馬白說的也是實情,降兵都是久經沙場的悍卒,自家沒有十倍的兵力優勢是不敢貿然接收的。不論南兵還是夏口那裡,多了不敢收,領走千兒八百的還不夠費事的。
何況除了司馬白,根本沒人能鎮住這四萬降卒了。也是天意使然,他早早就收編了乞活軍一部,連威名赫赫的乞活玄帥都對他肝腦塗地,如今再把這些有奶就是孃的乞活流民納入囊中已是順理成章。
明眼瞅着司馬白想獨吞肥肉,誰腦袋被驢踢了,會爲了芝麻大的油腥去開罪他?
“呵呵,倒是真難爲殿下了。”庾亮皮笑肉不笑的譏諷道。
司馬白兩手一攤:“誰說不是,畢竟是朝廷遺民,權宜從賊也怨不得他們,咱們總不能學那項羽,把他們都坑殺了吧?”
“雖是不好安置,也沒必要一日兩餐還供酒肉的養着吧?”
庾亮只差罵一句你這樣明目張膽邀攬賊心,難道是想養賊自重嗎?!
其實庾亮心知肚明,司馬白就是在養賊自重。
這一招是司馬白給自己留的後手,他一旦翻臉,也不必明目張膽,只稍拱拱火放放水,這四萬降卒就能把天捅個窟窿。至於借降兵譁變要了哪個對手的命,更是輕而易舉的。
司馬白好像故意氣懟庾亮一般,哈哈一笑道:“只是手裡實在不缺糧秣,早晚都是一家人,何必苛待人家呢。”
戰後繳獲堆積連山,偏偏人又少,上至將帥下到兵丁,人人都分的盆滿鉢盈。這些都是司馬白打下來的,別說優待俘虜了,他就是想倒進江裡也不礙別人事。
“好一個一家人,好,好的很,”庾亮嘖嘖的嘆着,此刻說的話也並非是挖苦司馬白,而是他真心的隱憂,“殿下倒是仁厚,就真不怕餵飽了他們,到頭來被反咬一口麼?”
偌大的議事廳裡只他們二人你一言我一語,便連庾翼也插不上一個字,直到這句話說出來,諸將再也忍不住了。
畢竟招降納叛是一個持久功夫,剛剛放下兵刃的悍卒們,豈能說消停就消停?古往今來,對待降兵能有稀湯寡水吊着性命就算不錯了,如司馬白這般優待的真謂屈指可數。
廳裡頓時竊竊私語嗡嗡一片,對於司馬白如此放縱降兵,憂心的並不止是庾亮一個人。
司馬白卻低垂眼瞼,默不作聲。
咚...咚...咚...咚...
一個沉悶的聲音一下一下響起,聲雖不大,但也漸漸引起了衆人注意。
這是指節敲擊刀鞘的聲音。
烏黑的蛟皮被指節敲的沉悶作響,所有人都望向了司馬白腰間的那柄長刃,弄不懂司馬白這究竟是何用意。
“這把刀,諸位認得,城裡的降兵也認得,”司馬白終於停住敲擊,輕輕撫摸起御衡白,煞白的眸子掃過衆人,“我只想問一句,但有此刀懸頂,他們敢麼?”
一瞬間鴉雀無聲!
無與倫比的懾服力壓的衆人喘息艱難,這個病懨懨的年輕人,又變回了那個大殺四方的三軍統帥!
“殿下雄武。”庾大臨不顧家主庾亮那蒼白的臉色,由衷嘆了一聲。
“諸位苦心,我又豈能不知?只是大家實在不瞭解乞活軍,”
司馬白的臉翻書一般,呵呵一笑,耐心的解釋起來,
“這羣人的價碼可是不低喲,一仗一清賬,仗都打完了,現在又沒別人出錢出糧,他們爲誰咬我?好吃好喝的,他們巴不得一輩子如此清閒呢,大家過慮啦,過慮啦。”
“罷了,罷了,都隨殿下吧,他們也都是苦命人,還望殿下日後好好待他們。”
庾亮搖着頭,擺着手,望着覆手雲雨,翻臉陰晴的司馬白,權傾朝野的大國舅只盼望眼前這個殺神離自己越遠越好。
萬幸,這傢伙也待不多久了。
“報...”令兵高呼着闖進議事廳,打破了西軍衆將心頭的壓抑沉悶,“朝廷欽使到,即宣天子詔!”
老天,總算來了...庾亮長長舒出一口悶氣,心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禍水東引吧,還真是陰差陽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