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獅現在也很無語。
他的隊伍最早出發，卻是最晚到達任務地點。
順着莉莉絲的指示，他們要找到貴族撤離用的通道，但即便有地圖，黑暗中夜蝠部隊也耗費了太多時間，就在噴氣揹包的燃料即將消耗殆盡時，他們才登上通往上巢的秘密電梯。
但這也意味着，這次任務他們沒有後撤的餘地，但獨眼獅沒有抱怨，爲君盡忠，這本是臣子的光榮。
然而他們遇到了更加棘手的問題。
他們迷路了。
上巢已經被改成學區，大部分士兵也只在貴族口中聽過上巢的繁華，關鍵是現在還是夜校時間，夜蝠部隊一下子掉入了人民的海洋。
三百號人目標太過扎眼，獨眼獅第一時間下達分而進之的命令，但仍舊有不少人被陸續發現，奇怪的是隻傳來零星的反抗，夜蝠部隊都在疑惑，怎麼遇到的都是工人乃至民衆？
軍人間相互搏殺是一回事，屠殺平民就觸及人的底線了，但獨眼獅不會管這些，爲了巢都的未來，爲報莉莉絲的知遇之恩，縱然只剩他一個人，也要堅決完成任務。
瞅準了一個落單的人影，獨眼獅從黑暗裡猛地撲出，他要先抓住一個舌頭，走出眼前的迷宮。
但面前的人卻讓他徹底僵住了，他顫抖着聲音喊了一句。
“媽？”
慈眉善目的矮小婦人，穿着食堂服飾，也不知道食堂大媽怎麼養出這般如狼似虎的兒子。她慢慢放下雙手，疑惑地問了句。
“貓仔？”
兩人都沉默了，還是食堂大媽先流下淚來，她摸着獨眼獅凶神惡煞的臉龐，輕聲問道。
“吃了嗎。”
“餓了吧。”
或許這是所有老媽的天性，無論世界如何大風大浪，回來時總有這句問候等待。
她拉着孩子的手向前走去，高大的獨眼獅瞬間變成溫順的布偶貓，順從跟進一室一廳的宿舍中。
“你等我一下。”
“很快就好。”
食堂大媽一刻不停，圍上圍裙，就打開竈臺。她太熟悉貓仔的口味，轉眼就整出幾道家常小菜，剛剛端出又投入回熱浪滾滾的廚房。
“還有兩個菜，你先喝喝湯。”
“媽，別弄啦。”
獨眼獅慌忙地阻止。
“你別把過節的菜先吃了啊。”
大媽拿着顛勺，熟練地敲在伸過來的手上。
“你就安心地坐下等着吧。”
獨眼獅侷促地坐在椅子上，最終還是把蛋花湯送入嘴裡。
嗯，還是那個味道，寡淡得如清水一樣。
從前的鹽屬於管制品，也只有上巢奴僕可以獲得一些賞賜，每逢過節時母親總會搓着鹽粒，斟酌地分配到全家的飯菜裡。
但今天這湯的鹹淡開始愈發適中，是止不住的淚水落入碗中，獨眼獅埋頭乾了這碗家的味道。
“哎呦，都習慣成自然了。”
“這菜是不是淡了呀。”
食堂大媽擦了擦眼角的眼淚，拿着鹽罐走了出來。
“巢都日子已經不一樣了啊。”
“老媽我天天都吃這樣的飯菜。”
獨眼獅盯着一桌的飯菜，沉默了許久，最終才從懷裡取出一支墨綠色的藥劑。
“媽，我承認巢都的生活正在變好。”
“可是莉莉絲是帝國親封的貴族，星界軍的軍事長官，現在還有百萬大軍在外，匪首萬涵陌是不可能贏的。”
他深吸一口氣，把藥劑向前推了推。
“老媽你是做飯的。”
“我不要你把毒藥下到巢都裡。”
“只要你找準機會，放入萬涵陌的伙食。”
“只要他一個人死。”
“我就可以回來了。”
他擡起眼，望向母親的眼睛。內心深處他感激萬涵陌所做的一切，但是造化弄人他們已經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面。
然而，母親只是悲傷地垂下眼瞼，當看見兒子這一身裝束，心裡已經明白了許多。
她默默地起身，從角落裡拿起一根斑駁的藤條，上面的倒刺已經磨圓，這是兒時的噩夢，在它的淫威下走出了一個個孝子。
“跪下！！”
食堂大媽嘶啞地叫了一聲，獨眼獅雙腿直挺挺地跪倒。即便屈膝也與老太平齊，但那短小身子發出無比高大的氣勢。
“不行……”
“不行！”
一鞭鞭打在夜蝠隊長的身上，一道道傷口留在親孃的心口。
她怒視跪地的兒子，指着一桌的飯菜。
“你難道不知道這是哪來的嗎？”
“你就是這樣不懂感恩的嗎？”
“你到現在都不知道誰對誰錯？”
她拋下藤條掩面哭泣，獨眼獅跪在地上，一直沉默不語。
這一夜，不知多少人無法入眠。
三指坐在城防軍總部大廳，中間也擺了滿滿一桌酒菜。
理應忙碌的大廳，如今空空蕩蕩，三指望着敞開的大門望眼欲穿。
終於一道身影自黑夜中來，全副武裝的閉嘴軍官，走進城防軍的指揮中心。
“哥。”
“我來了。”
他搖了搖手上的紙條，坐在酒桌對面，兩人一時都沉默無語。
第三支夜蝠大隊順利潛入中巢，閉嘴軍官也下令分散隊伍。
但在萬家燈火下，又有幾個遊子能抗拒回家的心，就連他都首先來找自己的哥哥。
“你最近好嗎？”
三指開口打破沉默，閉嘴軍官沒有回話。
兩人都沉默寡言，自下巢起就被人稱爲不吠雙犬，所有膽敢欺負兄弟的人，都被消化到下巢的各個陰暗角落。三指對此習以爲常，只爲他倒了一杯酒，轉着托盤運到他面前。
軍官眼神卻忽然暗淡了，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擡眼直直看着自己的哥哥，但剛要開口勸降，三根手指已經擋在他面前，他擡頭看天，自言自語地說了起來。
“快20年了。”
“當年不懂，你爲什麼繼續留在軍中。”
“後來明白了。”
“是你讓給我光榮退役的機會。”
張開僅存的三指，回想當年是閉嘴把功勞都記給了他，才讓他這塊冷硬的破石頭當上了軍官，在10年歸期時升格爲中巢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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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我很不開心。”
五個字三指道盡了十年來的心情，他抓起酒杯，與憤怒一起咽入喉嚨。
“我根本不想回來！”
他斬釘截鐵地說出自己願望，誠然40K裡牛鬼蛇神遍地走，但爲了生存活成那樣，是不是應該說，人類根本不配繼續生存？
“但是現在不同了。”
“尤其是看到補給包，看到了那捲紙。”
“我們越來越像個人，你們也才越來越像個人。”
三指看着軍官，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很開心。”
閉嘴軍官的眼神再次暗淡下來了，他一句話沒說卻知道任務已經失敗。透過哥哥他彷彿看到巢都的縮影，一種信念正在慢慢形成。
第一次讓他感到百萬大軍的蒼白無力，甚至是宇宙間的牛鬼蛇神都奈何不得。
他扶着桌子起身，搖搖晃晃地走進黑暗，三指舉杯對着背影遙遙敬酒，是祭奠過去的軍旅，也是遙敬心中的信念。
待到兩兄弟分道揚鑣，萬涵陌才推開旁邊的小門，一屁股坐到酒席上，旁若無人地吃酒夾菜。
三指對突如其來的頂頭上司毫不意外，萬涵陌不可能毫無防備地讓城防長官與對面接觸，這時的三指也換上了軍事指揮官的面容。
“大人是否要追?”
萬涵陌轉頭看了一眼三指，那平靜的目光裡藏着一絲波瀾，但機械神甫卻直接搖頭。
“今夜裡接到許多線報，中巢下巢都進來了許多策反的人。”
“我已經和伊萬一起下令。”
“放他們回去了。”
三指愣了一下，半晌才喃喃說道。
“離間嗎……”
不料萬涵陌卻依舊搖頭。
“不是離間，而是……”
“公道自在人心。”
他放下了吃飯的筷子，眼神凝望着城牆外的黑暗。
“現在我最擔心，莉莉絲的反應。”
“希望不要太多人，埋葬在她的野心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