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彎彎的月亮像是在偷窺什麼的膽小姑娘,羞澀地把一片遊動的雲扯過來,悄悄掩住了自己的臉,也使得本來就少有幾處燈火的文登縣城,一下變得更黑暗了。四更的梆子聲懶洋洋地響了起來,除去偶爾會引起幾聲有氣無力的犬吠似乎是在呼應着外,也再沒有任何的響動。
縣城西門的城門洞,角落裡貓着兩個熟睡的聯防團團丁。而城門樓上,同樣的兩個團丁背靠垛牆半躺在地上,也早已進入了夢鄉。一個在發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什麼的夢囈,另外一個許是夢見了什麼好事兒吧,他的頭歪倒着,緊貼懷裡死死摟抱着的刀鞘,臉上有種怪異的笑,順嘴角兒流淌着粘涎。
前一陣子跟着俄國大人們忙戰備,恨不能晝夜連軸地轉,硬說是有什麼人可能要來這裡找晦氣,可結果呢,除去把大家的兩隻眼睛累得就差找一對兒木棍兒給撐起來了,剩下的啥也沒見到。現在好了,總算可以鬆心了,雖然人家洋大人們可以天天躺在舒舒服服的被窩裡恣意地放鬆,而他們卻還要看門狗樣的在這裡杵着,可總比以前強了許多,人總要知足不是,也難怪他們會有這麼的好心情。
突然,護城河對面傳來一聲吆喝,緊跟着就是一串的惡狠狠的咒罵聲。城門洞裡貓着的兩個團丁首先被驚醒,半朦朧中支楞起耳朵細細一聽,馬上像坐在火炭上一樣,嗖地就竄了起來,嘴裡也罵罵咧咧地開始大聲吆喝和抱怨起上面的兩個死鬼來了。
城樓上的兩個團丁終於也醒了,聽着下面同伴,尤其是對面的叫罵聲,再借着昏暗的燈光向外一望,臉上頓時全是惶恐,手腳都似乎要不聽使喚了。天啊,那不是司令官身邊兒的路什麼大人嗎,完了,惹洋大人生氣了不算,怎麼偏偏還沒長眼惹得竟是這個殺人都不眨眼的洋大人,這還了得。
“媽的,還不快放吊橋!”門洞裡的團丁在跳着腳的罵,心裡極爲惱火,敢情是你們在上面合適了,一會兒洋大人進門的時候馬鞭子抽不到你們身上,所以你們磨磨蹭蹭地故意惹洋大人着急。
“放……再放……再放……”上面的兩個團丁哆哆嗦嗦地在放着吊橋,嘴裡還不停地在喊,“大人們莫急啊,就好了。”
隨着城門嘎嘎地打開及吊橋咯吱吱的下落,對面還在叫罵,跟着有人叫喊,“司令官大人受傷了,都趕緊滾出來擡司令官大人。”
四個團丁巴巴地飛速跑過了吊橋,先是衝着路申科帶着的洋大人們獻上媚笑,然後望着地上擔架中四肢緊緊捲縮在一起的司令官大人,在去擡擔架之前,又哈腰想表示個敬意。
就在他們的腰剛剛一彎的瞬間,他們腦後的四根辮子幾乎是同時被從身後狠狠地揪住,這一下,扯的太狠,太離奇,扯的團丁們大張着嘴,朝天的一雙雙眼睛裡露出困惑、哀憐的目光。跟着就是四下寒光一閃,還沒容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發出一聲叫喚,四個喉嚨又幾乎是同時就被切開。
不用一聲命令,沒有任何話語,幾十騎戰馬風一樣掠過吊橋,撲進城門。
隨着城樓上的火把晃動,“譁……”馬蹄聲霎時敲響大地,撕開夜空,像是上漲的潮水,又像是無數擂起的咚咚戰鼓,由遠及近,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整個文登城開始戰慄。
徐芳猶如輕車熟路,一馬當先直衝距西門不遠的一座沙俄軍營。
軍營門口,朦朧中的沙俄哨兵一手摟抱着懷裡的火槍,一手揉着一定是還在發粘的眼皮,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呼啦啦奔來的馬隊。他的嘴半張着,顯然是想起了什麼話要說。
“哈拉少(好)!”
就這時,沙俄哨兵聽到了當先騎士揚起胳膊的大叫聲,也看清了來人身上與自己同樣的軍服。雖然臉上總還是殘留着一些的疑惑,可半張着的嘴卻露出了笑意。
“好個鳥啊!”他咕噥着朝地上呸了一口,隨後擡頭把手一招,大概是想起來要問問對方是哪部分的吧。不過,就這低頭擡頭的轉瞬之間,意外的變化叫他的眼睛定住了。他感到一股強風迎面撲來,又看到了來人本來是高揚着的手臂上,卻突然冒出來了一把寒光閃閃的馬刀在盤旋。
“上帝!”
“媽呀!”
沙俄哨兵其實哪個都沒來得及叫出來。已經飛奔到他身邊兒的徐芳藉着戰馬的衝力,身子向左一傾,高舞的戰刀奔着他的腦袋就是一個狠狠的斜劈,“撲!”血光四濺。
等掠過營門的徐芳圈回戰馬,他的眼前,就像是訓練場上的馬術表演,一匹匹戰馬早已騰空躍過軍營前橫着的那半人高的木欄,突進營區。一切都是那麼的標準,一切都嚴格按照事先的佈置,衝進營區的紅色騎士們東西一分,貼着軍營兩側的房子奔跑。每過一扇窗戶,隨着戰馬上騎士的身子一探,都會有一顆手榴彈捅破窗戶紙,或是順着敞開的窗櫺,被輕鬆地丟進屋子裡。
“轟隆、轟隆……”一聲接一聲的爆炸響起,一陣接一陣的火光閃亮。當第一批還穿着沙俄軍服的紅色騎士在正北的那排房屋中間交錯而過的時候,第二批紅色騎士接着飛至。一個個矯健的身姿開始飛離坐騎,踢開每一間房門,狠狠地丟進去一顆手榴彈,之後是趁着煙霧高舉起雪亮的馬刀,撲進一間間還閃動着火光的屋子。
直到這時,整個的軍營裡,纔有了驚心動魄的喊殺聲,纔有了睡夢中醒來的沙俄兵們的鬼哭狼嚎。
徐芳帶馬在院子中間一個盤旋,一掃眼前十幾門靜靜爬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沙俄火炮,他有些慘白的臉上充滿了愜意的笑。這可是一箇中隊的洋毛鬼啊,眨眼間就將在他的勇士們面前都會成真正的鬼,還是死鬼。
“副連長,這裡交給你們打掃了。”看着他那已經完成了第一輪打擊的“沙俄小隊”,徐芳手裡的馬刀一擺,大叫一聲,話音未落,他早一催坐騎,朝着軍營大門口飛奔而去。
潮水似的紅色騎兵們如同一道道的洪流,飛馳在縣城的每一個街巷,衝向各自預定的目標。
通往從前的文登縣衙,也就是現在的沙俄守備司令辦事衙門的街巷上,一營的先頭連拼着命的在飛奔。他們剛接近城門,就聽到了裡面傳出的爆炸聲。誰都知道,那是偵察連在收拾城門西南方向的那個沙俄鬼軍營,誰都知道這些爆炸聲還會引起城內其他沙俄鬼的警覺,現在只有更“快”,纔是制勝的法寶。
呼嚕嚕……斜刺裡突出來一彪人馬,搶在了他們的前面。
“好你個沙俄鬼!”帶隊的連長下意識地手上的馬刀一旋,雙腿就要再死死再夾上一下那已經被主人逼得直想生出一對兒翅膀來的坐騎,可隨即,他的臉上就露出了無奈的憤怒。
他看見了前面那隊“沙俄鬼”的左臂上都繫着的白布帶子。“孃的,徐芳,你小子就不能叫俺們也吃上塊兒肉啊!”
這隊恰好又衝在了一營前衛連前面的不速之客,就是徐芳帶領的“沙俄小隊”。在鐵流般隆隆的馬蹄聲中,他聽不見後面有人在罵,其實,就是當面罵他也不怵,別看個頭小,他的臉皮可是厚着呢。
只要轉出這條街巷,再向左一彎,一百多步外就是沙俄的守備司令部。心裡不知道唸叨了多少遍,一直跑在最前面的徐芳,在這時卻突然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他稍微放緩了一下馬速,頭向後一歪。
“尤金!”他一揮手裡的短槍,示意了一下被護衛在身後的俄語譯員尤金。
果然,他的奇異感覺靈驗了,街巷的盡頭涌出來了一批人馬。
“南方叛軍殺來啦,我們的軍營被偷襲,少校大人陣亡啦!”尤金扯開喉嚨,聲嘶力竭地大叫着……
隨着尤金的狂喊聲,徐芳猛力一夾坐騎,衝向對面的敵羣,短槍迅速插回到腰間,手緊緊地握住馬刀的手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