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游打馬徑直去了禮部。
禮部尚書武三思是老熟人,不過和秦少游也沒什麼特別的交情,無非是相互利用罷了。
只是如今的氣氛,武家上下已是哀嚎陣陣,人心惶惶,這武三思也沒心思來禮部辦公,秦少游來這裡是覆命的,而後便被安排在了一處偏堂,又由禮部的官員將這個消息通報三省,三省再入宮傳報,總而言之,經過種種程序之後,最後會上達天聽。
秦少游之所以在這裡等,是因爲等到上達天聽的時候,陛下肯定是要召見詢問突厥之事,一般重要的欽使都要按着這個規矩來。
他好整以暇,坐在這裡吃着茶,閒來無事,所以闔目打盹。
倒是在另一邊,李隆基回到王府,接着一個消息便由長史傳了過來:“殿下,確鑿的消息,蘇御史確實是被秦少游拿了,至今還拘押在秦少游的莊子……”
李隆基眉毛一挑,不禁大喜,道:“這就好極了,本王怕就怕這個秦少游故弄什麼玄虛呢,此事……此事已經報去宮中了嗎?”
“已有人去宣政殿了,陛下在宣政殿。”
李隆基冷冷一笑道:“這就更有意思了,不過……本王也得去一趟,就不妨讓本王也來做一個‘諍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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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節的洛陽城,正是牡丹花盛開之時,武則天的心思都撲到了賞花上。
難得在宣政殿召見了大臣們議事,這一年之計在於春,不過眼下暫時算是四海昇平,與前幾年的兵災、蝗災頻繁相比起來,確實教人省心。
武則天的心情還算不錯,似乎是因爲皇太子李顯回了洛陽。這個做母親的,漸漸笑顏多了一些。
至於李顯的‘病情’,她也探問過幾次,在從御醫那得知李顯不過是略染風寒後,武則天似乎也就‘鬆’了口氣。
無論如何,這樣海晏河清,朝野之內一團和氣的局面殊爲難得。
武則天跪坐在御案之後,目視着諸臣,嘴角微微勾起,含着笑容。卻是說了許多瑣事。
天子的瑣事當然不是宮裡長短,不過卻總是離不開神怪之類的東西,她淡淡地道:“昨夜,朕做了一個夢,夢見花神於後園啼哭,這是何解?”
衆人頓時啞然,那崔詧倒是深諳此道,他捋着長鬚道:“料來是天下四海昇平、海晏河清,這是盛世之兆。而陛下勤政愛民,卻是冷落了御園的花卉,花神不得寵,是以哀怨。”
大家都不禁點頭。他們的心情都很是輕鬆。
武則天呵呵一笑,卻是搖頭道:“崔卿好鬼神術,不過你這番解夢卻爲不然,你是宰令。何苦拿這等阿諛之詞哄朕開心來着。”
崔詧卻不覺得尷尬,因爲這本就是玩笑罷了,他欠了欠身。道:“臣不過據實稟奏而已。”
武則天的目光卻又落在了楊再思的身上,道:“楊卿以爲呢?”
楊再思正色道:“臣也贊同崔公之見。”
楊再思在三省裡,是素來沒有主見的,武則天意味深長地瞥他一眼,目光最終落在狄仁傑的身上:“狄卿也贊同嗎?”
狄仁傑正色道:“臣以爲,崔公所言不是沒有道理,不過……臣也有一番愚見,陛下從前無所寄思,所以偏愛賞花,可是如今皇太子李顯入朝,這母愛乃是人之天性,陛下的憐愛之心都從這花草轉移到了皇太子的身上,舔犢之情,莫說是僧俗百姓俱都感同,便是連花神亦是身受,陛下從此愛子而不愛花,正順了人倫,反倒傷了這鬼物,這花神於是哀怨,不過是遭受了冷遇而已。臣倒是以爲,這是可喜可賀的事,當年的賈誼曾有詩云,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可見這君王最緊要的不是顧念鬼神,而是蒼生,想蒼生所想,念蒼生所念,臣聽說,自皇太子回朝,天下百姓無不是歡欣鼓舞、交口稱讚,如今,天下的人心都歸於朝廷,難道這不是一件喜事嗎?”
他大發了一陣評議,卻是把在座的武家兄弟差點兒沒有氣得吐血,狄仁傑這個人總是如此,說任何話都沒有餘地,他鐵了心支持李顯,卻是無所顧忌,半分面子都不給武家兄弟留。
武三思和武承嗣不由小心翼翼地去看聖人的反應。
誰曉得武則天的反應更讓他們大失所望,卻是見武則天喜出望外地道:“愛卿所言至理也。”
話音落下,卻是有宦官前來稟奏道:“陛下,有司來奏,臺院御史蘇靜,果然是被秦少游拿了,一路拘押,據說還動用了私刑……”
“什麼……”
宣政殿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融洽氣氛頓時一掃而空。
武則天的臉拉了下來,她居然發現,那個平素還算聰明伶俐的秦少游竟是如此的愚蠢,於是她淡淡地掃視了衆臣一眼,而這些人都已經開始躍躍欲試了。
“陛下……”崔詧此時不得不出來了。
武則天卻是壓壓手,冷然道:“你不必說了,朕知道你是什麼意思,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是嗎?”
話音落下,卻又有人稟奏:“稟告陛下,臨淄王覲見,有大事稟奏。”
“傳!”
李隆基的出現沒有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天下誰人不知,這臨淄王和秦少游有不共戴天之仇,此番秦少游犯了‘天條’,臨淄王雖是小小年紀,有一些心機,可是畢竟少年氣盛,有了機會,豈不緊緊抓住。
而在座之人,或許只是因爲李隆基因爲舊仇而非要火上澆油,此番要將秦少游置之死地,卻是不知,李隆基今日非要置秦少游於死地,並非是因爲這個舊恨。而是因爲李隆基已經感覺到了危險,這個危險來自於自己的皇叔李顯,今日發生的事讓他意識到秦少游與皇叔之間似乎勾結了什麼,如此一來,李隆基便下定決心,此番要親自出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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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到了殿中,拜倒在地道:“孫臣見過陛下。”
武則天神色凝重,只是頜首:“你要稟奏何事?”
臨淄王只稍稍沉吟,隨即眼淚便迸了出來,他哽咽地道:“臣在坊間聽到了許多流言。”
武則天把手搭在御案上,冷聲道:“什麼流言?”
李隆基慼慼然道:“陛下,坊間都說當今的朝廷竟有近臣恣意胡爲到私拿御史的地步,御史乃是言官,歷朝歷代都備受尊崇,但凡有明君在朝,言官爭相言事,即便抨擊天子,亦爲天子容納。太宗皇帝在時,因爲有一個魏徵,所以大家都稱道貞觀的大盛之世,紂王在時,卻又因爲有個比干,所以史公乃曰,這是亡國之兆也,由此可見,言官的榮辱,事關到的乃是國家的興亡,可是秦少游膽大包天,竟是擅自羈押御史,行徑之惡,使人震驚,坊間都說,天下這是要亡了,否則……國家又怎會出現妖孽?孫臣自知這一番話實有大逆不道之嫌,可是孫臣蒙陛下所愛,卻不得不進獻忠言,請陛下明辨!”
李隆基武則天臉上盡是陰霾,卻是面無懼色,因爲他知道,現在道理完全都在自己這一邊,有這個道理在,今日自己說任何話都是理所應當,甚至可算是‘苦口良藥’。
以自己對陛下的瞭解,她斷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而懲處自己,甚至依照以往的經驗,還會好生地褒獎自己一番。
當今天子最在乎的就是坊間對她的看法,這種心理,某種程度來自於武則天得國不正的因素,越是得國不正之人就越是忌憚民意,就如太宗皇帝的時候,因爲是通過玄武門殺兄篡位,所以太宗皇帝總是愛做收買人心之舉。而如今,天下人的人心自然是站在秦少游的對立面,自己如何抨擊也不爲過。
李隆基開了這個頭,在座的大臣們便坐不住了。
這事兒太大,大到足以讓人暫時拋棄前嫌,連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都能說這番道理出來,在座的這些袞袞諸公們都是朝廷棟樑之才,身居顯要之位,這個時候若是無動於衷,這文武百官,乃至於朝野內外,怕是一人一口吐沫星子都要把他淹死。
“臨淄王所言,至理也,臣亦贊同。”率先跳出來支持的竟不是狄仁傑,而是楊再思。
只是看衆人的神色,即便是武家兄弟現在也陷入了沉默,可見此時已到了牆倒衆人推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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