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她也笑了

唐瑛從山水居主廳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傅寒聲,他正坐在廊檐下看雜誌,一條藏獒正蜷伏在他的腳旁,遠遠看見唐瑛過來,猝然立起身體發出“嗷嗷——”的叫聲。

傅寒聲從雜誌上移開眸子,先是看了一眼唐瑛,方纔拍了拍阿慈的身體,起身迎向唐瑛時,嘴角已有了笑意繽。

在山水居,傅寒聲絕對是沉鬱低調的紳士,就像平日裡山水居上空灰濛濛的霧氣,分不清陰晴,若是把這個比喻挪用到傅寒聲的身上,那絕對是分不清善與惡。

唐瑛臉色不太好,更像是心事重重,傅寒聲涵養素來很好,他看到了唐瑛的異常,卻選擇置若罔聞。

岳母要離開山水居,身爲女婿,傅寒聲送上一程,也是應該的。

唐瑛座駕停放在車庫裡,無需傅寒聲開口,曾瑜已讓高彥把車開過來,傅寒聲拿着雜誌,雙手背後,和唐瑛慢慢的往前走。

走了一會兒,唐瑛似是嘆了一口氣,她問身旁年紀輕輕,便早已名利雙收的男人:“傅董瞭解阿嬀嗎?”

傅寒聲沒有直接回應唐瑛的話,他側過頭瞥了她一眼,那樣的眼神怎麼看都有些漫不經心,傅寒聲道:“一個是唐家,一個是蕭家,阿嬀自小生長在夾縫裡,所以她比同齡人更早熟,也更容易感到寂寞。這樣一個她,在生活中是很難交到朋友的。再來說說阿嬀的性格吧!喜靜,慢熱。這就好比參加聚會,別人都已經嗨起來了,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興奮感。並非她不合羣,而是沒有人能夠點燃她的熱情,沒有人懂她,所以久而久之,她沉寂,她淡漠。”

聞言,唐瑛心絃一動,傅寒聲的語氣雖然很平靜,但提起阿嬀時,冷峻的五官線條似是被一股莫名的情緒給柔化了。

傅寒聲出現這樣的神情,僅是因爲阿嬀是他的妻子坼?

這邊唐瑛思緒紛飛,便又聽傅寒聲開口說道:“你是阿嬀母親,可曾注意過阿嬀走路的姿勢,寬鬆的衣服把她襯得又瘦又小,不是她喜歡穿寬衣服,是她在南京的時候,生活把她逼到了絕境,直到現在,她走路的時候,仍是習慣低着頭,隱隱倔強,她把自己包裹在蠶蛹裡,不常微笑,若是微笑,那笑必定是無關痛癢。”

唐瑛止步,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她在偏頭間理了理,傅寒聲看到了,這個女強人的眼眸裡似有水光在閃爍。

遠處,高彥已開着唐瑛座駕緩緩行駛而來,傅寒聲沉吟了一會兒說:“唐董,你還記得阿嬀最後一次開懷微笑是什麼時候嗎?你一定記得,因爲她的微笑可以直抵人心,只是遠遠看上一眼,便已散了一身的暖。”

唐瑛心頭震顫。對的,是震顫,因爲她看到了傅寒聲眉眼間的情愫。

傅寒聲說這話的時候,他已不再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商界霸主,他的眉眼間不再凜冽寒銳,也不再是那般深不可測,而是溢滿了溫淡和平和。

這一刻,他散盡所有的強勢和漠然,化身成了這世間最平凡家居的男子,不像是以前跟唐瑛打交道的那個傅寒聲了。這樣一個他,帶給了唐瑛前所未有的驚詫和千思百轉。

他對蕭瀟……

有車駛來,伴隨着一道剎車聲響起,已穩穩的停放在了兩人面前,唐瑛待怔忡消散,方纔動了動冰涼的嘴脣:“你竟瞭解阿嬀比我深。”

唐瑛的聲音很穩,分不清褒和貶,但卻成功掩飾了她內心的起伏和波動,傅寒聲眉眼間的那抹情愫,是她的錯覺嗎?

傅寒聲笑了笑,不作聲。

唐瑛打開駕駛座車門,並不急着進去,而是擡眸看着傅寒聲,烏黑濃密的長髮隨風飄起,露出修長的頸脖。

傅寒聲眸子深了一些,不愧是母女,此刻的風情,無關年齡,倒是讓傅寒聲想起了他的妻子……

唐瑛看着傅寒聲:“阿嬀外公忌日那天,傅董會現身唐家嗎?”

“既是阿嬀外公,自然也是我外公。”傅寒聲語氣有些平淡,他沒直接回應唐瑛,但意思已經很清楚了:唐奎仁忌日,他必去。

……

同樣是這天午後,方之涵在羅立軍家吃完午飯,又坐在客廳裡閒聊了幾句,便起身要走,邢濤起身送她。

羅立軍住的是學校蓋的公寓樓,邢濤和方之涵一路走來,沿途有不少學生看到,回頭率100%。

似是一種默契,有學生頻頻打招呼:“教授,散步啊!”

這話,太過意味深濃。

邢濤自詡臉皮厚,但那天卻有些不自在,不時的看着方之涵,似是生怕她會不高興一樣。

但,方之涵很漠然,嘴角帶着一抹笑,一抹看不出情緒的微笑。

那是週日,兩人一直從金融系走到了校門口,邢濤在路旁攔了一輛出租車,打開車門後,方之涵坐了進去,“回去吧,有時間的話,我們再一起出來聚聚。”

“好。”

汽車緩緩駛離時,邢濤跟着車走,彎腰對着方之涵揮手再見。那時候方之涵坐在車裡,她隔着車窗,靜

tang靜的看着邢濤,微笑如常,也跟邢濤擺了擺手。

車跑遠了……

方之涵透過後車鏡看着還在招手再見的邢濤,脣角笑容加深,但那笑是沒多少意味的,時間原來真的很可怕,它消磨掉了她所有的情,包括可笑的同窗好友情。

可她爲什麼會覺得那個站在原地,不斷朝出租車揮手的男人很傻呢?傻得不像是以前的邢濤,傻得她的眼睛都有些疼了。

她,早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她。

車跑遠了……

邢濤僵硬的舉着手,機械揮手道別,如果只看邢濤背影的話,會覺得這個中年教授似是忽然間老了好幾歲,路旁車輛聲此起彼伏,直到出租車不見了,邢濤這才慢慢的往回走,他今日有些恍惚,他問自己:今天的方之涵,還是當年那個笑容溫暖的方之涵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

他這麼想着,卻是笑了,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在他的心裡,她依然是曾經的那個方之涵。

……

山水居,茶水間。

傅寒聲喝茶,只喝紫砂陶罐煮的茶,煨上新葉,茶水滾騰時,清香撲鼻。蕭瀟也算是跟着他一起享了幾個月的茶福,唐瑛離開後,她低頭坐了一會兒,方纔繼續煮茶,並給自己倒了一杯濃稠的茶汁。

還不到下午三點鐘,外面天色就暗的可怕,她慢慢啜飲了一會兒茶,似是心有所觸,突然轉眸看着茶室門口。

茶室門口,與蕭瀟相隔幾米遠的地方,傅寒聲正倚着古老傢俱靜靜的望着她。

四目相對,傅寒聲見她長髮流瀉肩頭,露出修長白皙的頸,忽然笑了一下。

他這樣突然微笑並不常見,彷彿冰雪消融,不僅柔化了五官表情,也柔化了他的眉眼。他這麼一笑,蕭瀟雖然覺得莫名,但嘴角卻也有了極其輕微的笑意。

這人在笑什麼呢?

傅寒聲一步步走近蕭瀟,蕭瀟放下茶杯,並不作聲,直到他半蹲在她的面前,把她的雙手合握在他有些冰涼的掌心裡,她這才問:“剛從外面回來?”

“哦。”他看着她笑。

蕭瀟笑容深了一些,問他:“笑什麼呢?”

他不輕不重的反問她:“你呢?你又在笑什麼?”

蕭瀟答不上來,這股笑意有些莫名,因爲他笑得就很莫名。

也許,相視微笑,本就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的氣息籠罩着她,盤腿坐在她身邊時,將她圈在懷裡,他這麼抱着她,蕭瀟的身體根本就沒有辦法坐穩,只得半倚在他的懷裡,那個角度……

傅寒聲朝她頸側吻了下去,正確的說,應該是在啃咬她的頸,再開口,聲音有些模糊不清:“明天是平安夜。”

“嗯,後天是聖誕節。”

傅寒聲低低的笑,還不錯,他妻子開始有幽默感了,離開她的頸,那裡被他啃紅一片,罪魁禍首又覺得心疼了,正欲低頭親吻時,蕭瀟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爲他又要咬她,連忙擡手覆在了頸側。

傅寒聲笑意止不住,無疑這樣的小舉動顯得很可愛,饒了她。

俊雅的臉龐靠近她,眸色溫潤:“明天我們外出走一走,總不能一直悶在家裡。”

“右腳繃帶還沒拆。”傅寒聲這張臉熟知度太高,蕭瀟只當他是在開玩笑。

他掐着她的下巴,隱隱寵溺:“拆不拆都一樣。”

腳傷沒好,他怎麼可能放任她下地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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