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峰上,今日,照樣風和日麗,一切如常。
季乘風一早就坐在盛紅衣的洞府門口和盛坪品茗。
兩人神色如常。
盛坪朝着來給他們送茶的季乘風的記名三弟子點頭道謝後,嘆了口氣。
季乘風看向盛坪,眉心那點紅痣便是在白髮映襯下,依然看起來倜儻風流:
“坪弟一大早的,似乎心情不佳?”
盛坪對於季乘風套近乎叫他“坪弟”的行爲已經麻木了。
他只是……真沒想到,這老了老了,日子居然要和年輕時候的老冤家一起過了。
一時,沒忍住,嘆了口氣罷了。
可讓他離了自家徒兒的洞府遠遠的,他可不放心。
所以,還是同季乘風一起看着吧。
“今天,那幾個,要走了吧?”
那幾個,主要是指麒南還有魔族的姓隧的城主。
對於這兩個,盛坪是眼不見心都煩。
魔城可不安定,自數月之前,紅衣那一次天象引得全秀水峰人人得了機緣,他那一次似魂魄離體,在那魔域上空看到的那樣的場景,他就對此地忌憚萬分。
魔域,估計是要有什麼大動作的。
他心中知曉,這些機密之事,於玄塵門這樣的宗門來說,自不是秘密,自有自己的考量。
他心中有數,也不會多嘴,不過他有眼睛會看,旁的不說,季睦又秘密去了魔域,這事兒他就知道。
而,他眼神中有些隱而不發的陰鬱,隧釺突然而來,是要作何?
尤其是在紅衣的天象引得天下震動之時。
他就是有一種特別篤定的感覺,隧釺就是爲了紅衣而來。
而且,是不懷好意的。
事實看起來確實如此,那隧釺來玄塵門拜訪了幾回,也來過秀水峰呢。
雖然,他表現的很得體,也沒說什麼其他的,只是說恰逢聚仙節,又對季家久仰已久,所以來拜訪一二?
盛坪聽到這些簡直是連連冷笑。
荒原大陸的十大宗門以及各域之間,還是有所聯繫的。
畢竟,道魔佛妖,內裡如何是內裡的事情,本質上同生存在一片大陸,不乏生意往來,合作之流。
隧釺是魔城城主,來都來了,難不成還能趕出去不成。
至於聚仙節什麼的,就是他尋的藉口了。
還有敬仰季家?
那去季家啊,來什麼秀水峰?
盛坪心裡是腹誹連連,後來聽說季乘風也就敷衍搪塞了他幾句,將之趕走,他纔算心裡舒服了點。
季乘風這老頭,他一輩子也沒看得慣,然而,他對紅衣確實很好。
除了隧釺,還有個麒麟王。
嘁,這個他更反感。
欺騙他盛家的姑娘不說,還來打聽紅衣的天象?!
季乘風都沒擡眼皮子,盛坪連名字都沒說,可他豈會不知道盛坪說的是“哪幾個”?
“嗯,不過,今天他倆都要來秀水峰呢。”
盛坪猛吸一口茶,滾燙的茶葉順着他的喉嚨而下,差點沒把他燙熟。
他“砰”的一下,把茶盞往小桌子上一丟:
“還來?”
季乘風這回擡眼了,他心疼的看了一眼他的茶盞,這可是他的心愛之物。
真是的,這老夥計跟年輕的時候一樣,還書生呢?
那只是表象,內裡如何的火爆,臨老臨老了,也不知收斂。
“你看不慣那兩個,拿我的茶盞撒什麼氣,你可知道這雲霄雲盞,世上僅此一套?”
“得了吧,什麼僅此一套,景策就有,看起來比你這個紋路好看些!”
打量他沒見過好東西?
季乘風:“……當真?景策還在城裡嗎?不如我們邀請他來,一道品茗。”
聚仙節當前,各宗門自有交流,尤其同爲十大宗門的兩大道宗,一陽山莊和玄塵門,互相之間交流甚多。
薛景策一直是個逍遙的性子。
恰好,又到了玄塵門附近,便是前日,盛坪還同他一道喝酒論道呢。
盛坪挑了一下眉,心裡又“嘁”了一聲。
不過,來便來唄,本來,薛景策同季乘風也很熟稔。
他剛想說點什麼。
就見一名執事弟子來到近前:
“峰主,盛長老,妖城的麒麟城主來了。”
那執事弟子說完話,還偷瞄了一眼盛坪,果然見盛長老的臉黑沉如鍋底……
呃,盛家同麒麟王的傳言如今雖然不敢在明面上傳,私底下可是傳的很多。
盛家一直沒有正面承認過這事兒,可那麒麟王卻是個高調的……
他來的挺勤快的,隔幾年就能看到他一回,於修士來說,幾年光景真的是彈指一瞬,彷彿沒有看見盛家對他的不待見似的。
季乘風倒是淡定,他朝着執事弟子點點頭,道:
“請麒麟城主來吧。”
執事弟子應諾下去了。
季乘風卻笑:
“孩子們的事情,你生什麼氣啊?怎麼着?你還怕你家的大丫頭小丫頭們,吃了別人的虧。”
盛坪臉色緩了緩,有些自信:
“那不能。”
怎麼可能呢?
甭管這麒麟妖是來做什麼的,可惜這一次他都如願不了。
盛玉妃和盛焱壓根不在白霞城,而盛紅衣更是閉關勿擾中。
他來,也就能看到他們倆老頭子。
麒南帶着白騰還是來了。
他臉上的神色如常,端的一副斯文敗類…哦,不是,是斯文英俊的好模樣。
然,金玉其外,內裡如何,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白騰跟在麒南後面,心裡也並不如何高興。
這回來,真是什麼消息都沒打探到,就連小主子,也沒見着。
盛家紅衣小姐,天象如此有異,可有季家在前面頂着,真真是連流言都已經遏制了。
來這秀水峰,自家主子也不是兩三次了。
不過,無論是乘風峰主,還是盛坪長老,那是沒一個待見他呀。
一個是基本避而不見,勉強見着了,也是硬邦邦的,話都不欲多說一句。
另一個,雖然客氣的很,他們這邊但凡求見,那也是見的,可說話滴水不漏,客氣生疏。
要說主子在哪裡最不得臉,必然就是這秀水峰了。
麒南神情有些莫測的往前看了一眼。
秀水峰上,仙雲繚繞,一派悠閒的仙家景象。
可惜,它每次來,心情自然好不起來。
它乃是麒麟王,十階大妖,秀水峰的峰主的修爲都不如他。
可是,偏偏他們……他都惹不起。
便如現在,他在白霞城待的煩透了,什麼都沒打探到。
所以,此時不走,他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不過,臨走之前,該有的禮節,他還是知道的。
人修,真是麻煩,繁文縟節!
他拾級而上,卻是才擡起腳,身後就有人喚他:
“麒麟王,哎,等等我,原來你也在這裡啊?”
一聽這聲音,麒南腳下一頓,臉色便繃不住了,難看至極。
白騰同情的看了一眼麒南,哎呦,今日真是出行不利啊。
怎麼又碰上隧釺了。
麒南自然是沒有回頭,他需要對秀水峰上的人保持些許的尊重,這隧釺有什麼資格能讓他留步?
隧釺卻是不依不饒:
“麒麟王,沒幾日不見,你這是耳聾了嗎?”
白騰沒忍住一個踉蹌,艾瑪,這下大約要完。
它這念頭剛起,眼前白光一閃,它驚愕的連忙看過去。
一黑一白的身影已經鬥做一團?!
呃,這裡可是玄塵門秀水峰啊。
怎麼能在這裡?
可是:
“……別打了!”
白騰沒辦法,猛衝過去,一邊呼喝,一邊準備拉偏架。
不過,這偏架也不是那麼好拉的,因爲人隧釺也帶着手下呢。
這不,它衝了過去,隧釺的手下也很快,一道黑色的勁風迎面相擊,毫不留手。
白騰敏捷一避,它的臉上帶上了肅殺之氣,盯着面前兩個魔修。
這兩個實力不容小覷。
白騰仿若又回到了那個狹路相逢的小城。
這一架,就是非打不可麼?
白騰一邊無語,一邊就覺得不對勁,怎麼就覺得,它家南爺突然火氣那麼大?
對待隧釺,似有種忍無可忍的……討厭?
爲何?
那日在小城,他明明還能忍住,反倒是這裡,在人家玄塵門地盤上呢,他突然不能忍了?
……
架終究還是沒能打起來。
不過,臉算是丟盡了。
白騰同麒南站在玄塵門外,白騰都不想擡頭。
耳邊,是秀水峰執事弟子冷淡疏離的聲音:
“麒麟王既然今日要走,晚輩已將二位送到山下,便不遠送了,天色不早了,您二位儘快趕路吧。”
話聽起來客氣,實際上就是明晃晃的趕人。
誰讓南爺要在秀水峰打架?
剛一開打,白騰這邊都還沒同隧釺的兩個屬下交上手呢,就驚動了整個秀水峰。
於是,他們就被趕下山了。
白騰已經不想回憶剛剛的尷尬。
乘風城主和盛長老站在一處,一冷漠一皺眉的盯着他們打量。
那眼神,怎麼說呢?
白騰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人家心裡實實在在是覺得他們簡直蠻橫無理至極,不分場合。
這……它是不知道南爺怎麼想的。
它白騰都覺得往後自己沒臉來了。
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了,它這臉算是丟的更大發了。
它頭痛不已,人多口雜,乘風峰主不說,盛長老不說,可是旁人呢?
他們打的那麼熱鬧,可是驚動了很多人的。
大概率,這臉還得丟的大發些。
麒南一言不發的轉身走了,白騰只得朝着執事弟子作揖:
“……今日失禮了。”
說罷,趕上麒南。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那執事弟子目送着兩人遠去,搖了搖頭,嘴撇了撇,似乎有些不屑。
他心說,妖果然還是妖,這也太不分場合了!
也不知道另一個師兄去送那魔修,結果如何了?!
麒南是健步如飛,完全不帶收斂的,好在白騰雖然修爲不高,可它本體是天馬,天性速度快。
所以,它還是能趕上的。
饒是如此,它也苦不堪言,這又是幹啥呀?
勁兒勁兒的。
今天的南爺,實在反常的過頭了。
白騰都這麼覺得了,麒南豈會不知。
他倏然停步,反覆覆盤自己今天的反常。
他……到底爲何那麼的討厭隧釺啊?
上回見面他明明沒有那般的討厭他。
怎麼,突然之間,他今日見到他,心底立刻滋生出一種……恨意?!
恨到想親手弄死對方!
哪怕現在,想到隧釺,他都覺得煩躁的不像話。
他皺起眉,他不對勁。
難道,他是中了什麼人的暗算不成?
被人下了言咒之類的奇怪秘術?
目的是什麼?
引得他妖城和魔域爲敵麼?
畢竟,隧姓……的城主,整個魔域都是。
想到“隧”這個字,他猛然壓住自己的心口。
這個字,就不能想,一想,就厭惡的不行,渾身不舒服。
這邊,麒南不解,那邊,隧釺也不爽。
他自是也被趕出來了。
他盯着那趕他們出來的執事弟子看了很久,看的那弟子都忍不住瑟瑟發抖。
若不是他身後手下尚且有理智,這名執事弟子怕是要當場殞命當下。
直到,隧釺三人走遠,那執事弟子癱軟在地,心有餘悸的後怕着之前驚魂的一刻。
隧釺這會子想殺人,非常想。
可心腹一再的阻止他,告訴他這裡是玄塵門,不是他魔域的地盤。
他自然知道這裡是哪裡,所以,哪怕這會子他已經快要受不了了,可到底一絲理智尚寸。
“那麒麟妖究竟犯什麼病?”他冷笑一聲,說話間,身側一棵大樹轟然倒下。
可見,他是用這種辦法來發泄自己的怒火。
屬下沒說話。
他也沒指望它們能搭話,畢竟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麒南是抽什麼風。
不過,它越來越討厭麒南是真的。
尤其這一次見面,光是看到那背影,他就已經受不了了。
一個人,怎麼能讓他討厭到這份上還沒被他弄死的?
他有些後悔,怎麼沒多罵他幾句。
他淬了一口,忽然冷笑:
“以後,那廝別再讓我遇到,否則,爺爺我要他有來無回。”
隧釺現在滿腦子沒其他想法,討厭就弄死對方好了。
卻是,忽然,天際猛然昏暗下來。
原本還是白日,突然之間,就黑的伸手不見五指。
隧釺和麒南齊齊停下。
隧釺皺眉:
“怎麼回事?!”
倒是麒南:
他神色莫測的看着天空,一動不動。
直到狂風大作,黑壓壓的雲層之中,似有雷光吞吐,他才道:
“玄塵門有人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