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八景中的驪山晚照從來都是關中的名勝,。每當夕陽西下,迴光返照,復經摺射,樓殿亭臺,崖壁幽谷,蒼松翠柏,彷彿金光籠罩,各呈異彩,景色格外綺麗,非富貴之家會昌寸土不可得。
金紫光祿大夫,鄖國公,相州都督張亮的田莊就在此地,當年在嚴刑峻法下依然沒有出賣秦王李二的巨大功勳,使得他得以在關中最美的地方擁有這三百畝莊園,張亮的老母妻兒都居住在這裡。兩年前和雲家的一場糾紛,使得張家元氣大傷,京城裡的大宅再也不復舊日光景,衆多的假子隨軍的隨軍,遣散的遣散,如今張亮遠在相州,家中自然沒有了以前驕奢跋扈之氣,沒有要事,張家婦孺連長安都不跨進一步。
夕陽染紅了叢林,當最後的一抹亮光悄然隱沒之後,周圍只有黑黝黝的山嶺俯視着張家零星的燈火。
張福今晚喝了一點酒,帶着微醺的酒意,將院門一道道的落鎖,最後來到了佛堂,老夫人這幾天心神不寧,總是睡不好,全家沒有安寢,她是不會睡覺的。
推開佛堂的門,老夫人依然跪在佛前祈願,張福不敢打擾,把手中的鑰匙放在佛堂的小几上,躬身準備退出。
“阿福啊,所有的家院都已經鎖好了?”
“回稟老夫人,老奴親自將所有的院門全部鎖好,一道都沒落下,天色已晚,老夫人早些安寢纔是。”
“這些天我總是心神不寧,好像有什麼大事發生,亮兒從邊荒去了相州,正是忠勤王事的時候,家裡萬萬不能出半點的差錯,否則會亂他的心神。重獲帝眷,是亮兒現在夢寐以求的事情,這個節骨眼,不能出錯,你明日傳我的話,告訴張家所有的人,從明日起不得踏出府門一步。”
張福聽了老夫人的話,心中有些黯然,當初老爺在長安的時候,張家是何等的顯赫。門庭若市,高官顯宦登門拜訪絡繹不絕,誰能想到張家子弟今日卻連大門都不敢輕易邁出。雲燁自遼東大勝歸來,張家的日子越發的不好過,往日裡勤來勤往的勳貴,如今全都視張家如同瘟疫,聽說三少爺的婚事本來都已經商量好了。就差一紙文書了,如今,人家卻絕口不提此事,老夫人去了人家兩回準備重提親事,都因爲主人有病在身未能見到。
直到這個時候老夫人才知道自己的兒子得罪的不光是雲燁一個人,他幾乎把勳貴家族得罪遍了。
張福給老夫人打着燈籠送回了後院。眼看着丫鬟把老夫人攙進了房間,這才離開,準備回到下人的住處睡覺。
驪山腳下居住好是好。就是一到夜晚,各種蚊蟲太多,引來漫天飛舞的蝙蝠,讓人討厭,現在滿院子都是蝙蝠。透過朦朧的光線,甚至可以看到蝙蝠那張醜陋的臉。
路過二道門的時候。還走過去檢查了一下鎖,見到大門鎖的很好這才放心。猛然間覺得身後有人,當他轉過身來,一道雪亮的刀光斜着就劈了下來……
喉管咕嚕咕嚕的往外冒着血沫子,仰面躺倒的時候,他看見了無數的黑衣人蝙蝠一樣的越過圍牆向內院殺去,高大的院牆根本就攔不住他們。
這些人非常的有經驗,行動迅速,腳下卻寂寥無聲,兩個人一間屋子,短刀挑開門閂不待婦孺驚惶的聲音響起,就手起刀落,只傳出一兩聲鋼刀砍進骨頭的聲音,就再無聲息。
張亮家的老三張舉道也是一位沙場的悍將,兩個剛剛進入他房間的黑衣人剛要舉刀,迎面就飛過來一牀被子,等到他們挑開被子,只聽得一聲大吼,沉重的衣架就橫着劈在了他們的頭上,腦漿四濺。
張舉道撿起黑衣人的兩把長刀,大吼着衝出屋子,看見好多的黑衣人正在蜂擁而入,再看看自家的人都悄無聲息,就知道已經是凶多吉少,紅着眼睛揮舞着長刀殺進黑衣人羣,戰陣上養成的大開大合的馬上功夫,一時間讓他所向披靡,長刀過處血肉橫飛。
一個站在牆上揹着五把刀的漢子冷冷的看着他,見他再次突破人羣準備殺到上房去的時候,從牆上躍下,以此同時兩把長刀帶着風聲旋轉着飛向了張舉道。
張舉道手中的長刀左右劈出還沒有碰到那兩把刀,第三把長刀就已經到了眼前,果斷的丟掉長刀,俯身趴在地上,三把刀貼着脊背飛了出去,一個黑衣人見有機可乘,手中的刀就刺了下去,張舉道扯過一具屍體,擋在身前,刀鋒刺穿了身體,貼着咽喉掠過,趁着刀鋒刺進屍體的機會,鬆開屍體撈住了黑人的腳腕子,人沒爬起來,就已經把黑衣人掄了起來,堪堪擋住其他兇手的進攻。
耳邊聽着張家婦孺的慘嚎聲,張舉道大叫一聲,瘋虎一樣的撲向了爲首的黑衣人,黑衣人持着兩把刀,隨手一刀就把他手裡的黑衣人劈成兩截,污血帶着內臟澆了張舉道一頭,還沒等他後退,肋下就中了一刀,旋轉着想要避開,大腿上,胳膊上,後背上,胸腹間就不斷地中刀,等他摔倒在地,已經不知道中了多少刀,全身上下都在冒血。
看着黑衣人清冽的眼神,張舉道艱難的問:“爲什麼?”
黑衣人一言不發,狠狠地一刀就刺進了他的胸膛。
庭院裡的各種聲音逐漸小了下來,慢慢變得悄無聲息,黑衣人首領從懷中取出一個鐵片塞進張舉道的手裡,然後揮揮手,剩下的黑衣人就用油布包起戰死的同伴,包括被劈成半截的屍體,劈開院門,出了張家,踏着月色,融進了無邊的黑暗。
岑文本正在書房審閱明日早朝時要上奏皇帝的奏摺,原本用不了這麼晚,無奈住在家裡那五個倭國學子過於好學,竟然不間斷的向他請教了兩個時辰的學問,這讓他既感到痛苦,又感到欣慰,這樣的學生已經很少見了。
岑家居住在長安城,屋舍並不大,妻兒遠在洛陽不在身邊,所以家中就只有四五個弟子和一個老僕,一個廚娘,倭國的學生也就暫時住在家裡,等找到合適的居住地之後,就會搬出去,岑文本對這些能吃苦,勤勞的學生很是滿意。
門被輕輕叩響了,岑文本喊了聲進來,只見那個叫做八倍種麻的倭國學生提着一個茶壺進來,給他施了一禮,換下桌子上早就冰涼的茶水,鞠了一躬,提着涼茶就要出去。
“種麻,以後這些事你就不要做了,有老杜做就好,你渡海求學不易,多把心思用在學業上,先生還沒有老到動彈不了的地步。”
種麻跪下來磕了一個頭說:“大唐的學生不是都說一日爲師,終身爲父,爲了我們先生到現在還不得安眠,是我們的罪過,服侍先生是應該的。”
曾文本正想要說話,卻見一個黑衣人一頭撞進了書房,見了曾文本兜頭一刀就劈了下來,剛剛站起來的種麻大叫一聲就撲在曾文本的身上,自己的後背重重的被劈了一刀,種麻把曾文本按到,不待黑衣人再舉刀就攔腰抱住,推着黑衣人往書房外面走,黑衣人的刀夠不着種麻,曲起胳膊一肘一肘的砸在種麻的背上,一時間鮮血飛濺,種麻依然一聲不吭,努力的把黑衣人推出了書房,自己無力的撲倒在門檻上,猶自抱着刺客的一條腿不鬆手。
黑衣人舉起長刀準備把抱着自己腿的種麻的胳膊砍斷,卻聽得院子里老杜在大喊“抓刺客”,黑衣人一驚,一刀刺在種麻的肩頭,見他鬆開了自己,來不及殺人,匆匆的向院子裡跑去。
岑文本的弟子們都跑了出來,倭國的弟子勇猛的朝着黑衣人撲過去,想要抓住刺客,誰料想黑衣人兇性大發,斬下了一個倭國學生的首級,又砍倒了一個倭國學生,縱身躍上了牆頭,到了牆頭還把自己的長刀擲了出來,想要把抱着種麻哀痛不已的曾文本刺死,老杜掄圓了槓子敲飛了長刀,黑衣人這才躍下圍牆,消失不見。
街面上響起了混亂的鑼聲,巡夜的武侯就像受驚的驢子,到處亂竄,等到他們打開坊門,衝進岑家的時候,岑家已是哀鴻一片,種麻背上的傷很重,金瘡藥撒上去就會被流出來的血衝開,岑文本看着奄奄一息的種麻,再看看另一個倭國學生深可見骨的傷痕,最後抱起那個被砍掉的倭國學生的首級,捶着胸膛仰天長嘯。
長安城在第一時間開始大索兇手,兇手時隱時現,最後消失在興化坊的梨園之中,在也不見蹤影。
四更時分,月亮好像也不忍心看這一幕幕人間慘劇,隱入了雲層,不多時飄起了濛濛細雨,在黑漆漆的官道上,兩匹快馬疾馳而來,被城門官用吊籃搥上城牆之後,換了馬匹,一騎奔向了皇城,一騎奔向了張亮在長安城的家。
與此同時,一艘小小的快船扯滿了風帆,快逾奔馬的順流而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