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老闆,就是這裡了!”
順着鄭宏偉手指的方向,王崢轉頭打量起這個人家。相比旁邊的磚瓦房,面前的這座房子給王崢的第一印象就是‘破舊’!
用土塊壘砌的院牆,在經過多年的風雨剝蝕後已經倒塌了半截。也許是沒時間,當然更大可能是沒錢,所以並沒有修葺,而是簡單的用一捆捆玉米杆捆成的草垛子擋住了院內的情形,阻隔住了外面窺探的視線。
院牆殘破,院門的門垛因爲是用青磚壘砌,所以保存的比較完好一些。但中間的兩扇木門卻因爲時間的關係,變得斑駁而又凋零。幾條木板拼接的裂縫肆意的張開,活像八十老太裂開的嘴,乾癟而又帶着一股腐朽之氣。
院門沒有上鎖,只有一條擀麪杖粗的鐵鏈掛在門鼻上虛掩着。
“柱子?柱子在家嗎?”
作爲村長,鄭宏偉義不容辭的上前叫門。
“誰啊?”
時間不長,一個渾厚但沙啞的聲音從院內傳來。
“是我!”
農村不像城市,城市裡就算是彼此上下樓都不一定知道對方的名字。但在農村,那怕一個住村前,一個住村後,彼此也熟悉對方的聲音。
“是村長啊,門沒鎖,快進來吧!”
得到主人的允許,鄭宏偉推開了帶着聲聲嘶啞的木門,“王老闆,我們進去吧!”
王崢點了點頭,帶着一絲好奇,跟在鄭宏偉身後走進了這間完全可以用‘破舊’來形容的農家小院!
相對於農村每家每戶的宅地基來說,這間院子不算大。王崢簡單估算了一下,應該在百平左右。院子當中接近一半的面積堆滿了塑料紙、廢舊鐵絲、破自行車,澆地用的水袋等農家雜物,因爲院子裡散養着雞鴨的關係,糞便隨處可見。
王崢在打量院子的同時,也時刻小心着自己的腳下。
“村長,您怎麼來了?這位是……?”
說話的是站在堂屋門口的一個面容蒼老的中年男人,看得出來歲月和生活的重壓在他身上留下了非常深刻的痕跡,黝黑的皮膚和額頭篆刻的皺紋讓王崢心頭冒出了‘未老先衰’四個字。
看他拄着柺杖,以及左腿空空的褲管來看,對方應該就是這次他們到訪的對象‘鄭柱’了!
“柱子,這位就是上次我跟你提過的,要承包咱們村西頭那塊地的王老闆!”
“你好!”
看着王崢主動伸過來的右手,雖然心裡不想把自家的地租出去,但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鄭柱還是選擇握住了王崢的右手。
“你好!……進來坐吧!”
“王老闆,我們進去吧!”
王崢點了點頭,跟在鄭宏偉和鄭柱後面走了進去。
因爲牆上的白灰凋落的不成樣子,所以堂屋內的光線顯得有些昏暗。用蛇皮袋做成的吊頂,很多地方因爲漏水的關係,變得又髒又黑。而且從吊頂凹凸不平的情形來看,屋頂上面用泥土和麥杆做成的防水層已經陸續開始往下掉了。
像這種房子,完全可以定義爲危房。但現實是這種房子還是一家五口人的容身之處。
簡單打量了一下屋內的擺設後,王崢確認這家的情況確實如鄭宏偉先前說的那樣,真是太貧困了。
除了家居環境破舊不堪之外,堂屋內根本看不到幾件像樣的傢俱。除了屋子中間的八仙桌還算是結實之外,王崢再也找不出一件完整的傢俱。
至於電器,不知道擺在八仙桌後面的那件明顯屬於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大部頭收音機算不算。
“家裡沒什麼好招待的,兩位不嫌棄的話,就喝點水吧!”
“柱子,你不用忙了。我們這次過來就是想跟你談一下土地承包的事!”鄭宏偉道。
“村長,這件事我之前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了嗎,我們家的地不往外承包!”
鄭柱的語氣顯得極爲堅定。
“柱子,我怎麼就跟你說不明白呢。你們家在村西頭就兩畝七分地,一年到頭撇去肥料、種子,不算人工,淨賺的錢有三千塊嗎?沒有吧!但現在人家王老闆願意一畝地就給一千塊的承包金,這不比你們自己家種地強?而且還省下了人工。到時候讓桂蘭出去隨便打點零工,你們一家子的收入不往上翻一番?你這個榆木腦袋怎麼就轉不過彎來呢!”鄭宏偉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說道。
“村長,你不用說了,這地我是不會往外包的!”
鄭柱沉默半響後,仍然悶聲道。
“你……!”
“鄭村長,讓我來說吧!”攔住怒意上涌的鄭宏偉,王崢笑着看向了對面這個倔強的男人。
毫無疑問,曾經的軍旅生涯在這個男人身上打下了很深的烙印。比如剛強、毅力、對家庭的責任,當然還有男人必不可少的面子。
“哼!”
被王崢阻攔下來後,鄭宏偉怒哼一聲,轉過頭去。
“鄭柱,鄭先生……!”
“叫我柱子就行了,莊戶人不習慣你們城裡人那些文縐縐的講究!”
“那好,柱子!這次我來灣口村承包土地是爲了種有機蔬菜的。因爲承包的土地不少,所需要白天和晚上的時候有人替我看大門。”頓了一下,看着對面表情沉默的男人,王崢微笑道,“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看大門?”
王崢明顯在鄭柱眼睛裡發現了一絲陡然乍現的明亮色彩。
“不錯!看大門,每個月2500塊錢的工資,包吃住!”
“這麼好的工作,我們村裡很多人都願意幹,你爲什麼找我這個殘廢?”鄭柱遲疑道。
“很簡單,因爲你是個軍人!我相信軍人對於責任的看重,更明白他們對於工作的一絲不苟!所以,這個機會我給你!……當然了,除了這些之外,我也想說服你把土地承包給我,畢竟要是你們不同意,估計我這次的土地承包計劃就要泡湯了!”
聽完王崢的話,鄭柱變得沉默下來。
“柱子,這麼好的事你還考慮什麼?”旁邊的鄭宏偉都替他着急了。
鄭柱不是傻瓜,他當然明白機會難得,“王老闆,你說的是真的嗎?”
聽着對方語氣中的顫抖,王崢清晰的感覺到了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無法承擔家庭責任的殘廢軍人的掙扎。
“今天守着鄭村長的面,我可以保證,剛纔的話千真萬確!只要你願意,等菜園建好後,隨時歡迎你來。”王崢語氣真誠道。
“我願意!”
這次鄭柱沒有再拒絕。
看到鄭柱點頭,王崢知道自己猜對了。
對於一個曾經經歷戰火的軍人來說,他的責任感和榮譽感比絕大多數普通人要來得強。這種人更看重男人的尊嚴。所以,即便是殘廢了,他也不願意把整個家庭的責任全部交給自己的愛人來承擔。
因此,有那幾畝地在的時候,鄭柱還可以付出勞動,承擔屬於他的那份應盡的家庭責任。儘管不算大,但卻不至於把所有的身爲男人,身爲軍人的尊嚴丟的一乾二淨。
但,把土地承包出去就不一樣了。
家裡固然可以收入增長,但家庭的責任超過百分之九十,甚至更多要壓在妻子身上。任何用工單位都不可能招收一個沒有多少文化,而且少了一條腿,年紀又大了的人。
所以,把地賣了,也就意味着他唯一可以爲家庭承擔責任的途徑也沒有了。完全靠女人養着,不管女方願不願意,這對於真正堅強有尊嚴的人來說,比殺了他還難受。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
對於有的人來說,臉皮不算什麼。但對有的人來說,這張臉高於生命。
毫無疑問,鄭柱就是後者。
而且,比起普通人,鄭柱還是個殘疾人,這讓他比普通人更固執的守住自己唯一能夠守住的那點東西。
所以,王崢從對方的表情變化中隱約猜到些什麼的情況下,拿出了另一個注意。果然,把鄭柱給說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