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帛書之上的圖景,亦不與先前沈正賢所展現的相同,自其中道胎顯露,有了霧渺之相後,卻是在片刻之間,即開始向四方延伸而去。
沈正賢所習爲土行道法,故道胎模樣形同雞卵,呈現灰黃顏色,趙蓴身前的帛書上,居於正中的,卻是一柄劍身修長,中無劍鏜的玄色長劍。
邵如塵凝神看去,雖說以他眼力,目覽陣中景象輕而易舉,然在此時此刻,竟仍忍不住將身軀略向前傾,兩手各自落於椅側,被那帛書上的變化吸引去了全部心神。
“不到半刻便有了顯道之相,到底是自闢一道,果真與衆不同……”邵如塵暗中嘀咕,卻未將此話放到明面上來,心中疑惑道,“只我這些年來見過的道胎模樣,幾乎都是渾圓如卵狀,若那沈正賢一般。恩師曾言,此乃道之本真,萬象之始的形狀,與今日趙蓴所展露的景象,卻大不相同……是自闢一道的緣故?”
昭衍門中,與趙蓴一樣,同是修成了一等法身的修士,便只有掌門仙人一位,故邵如塵也不知曉,此般不同究竟緣由何處,是以不敢輕下定論。
“不過顯露道胎之後,又有四方縱橫,道相盈圖之景,此正是‘顯道’之上的‘縱橫’,按說趙蓴今日,過辯道驗考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了。”此事早在邵如塵意料之中,故不見他有多少驚訝,側看沈正賢等人尚端正神色在往陣中望去,便開口道:
“道胎清晰,有紋路自正中縱橫向四方,直至整幅帛書滿盈道相,就是適才與爾等說過的‘縱橫’之相了。”
他這一開口,殿中衆人便只能洗耳恭聽,也是等邵如塵開口解釋之後,餘下諸人才驚覺,原來一晃眼間,趙蓴就已過了顯道之相的標準,甚至更甚一籌了。這也不怪他們意識不到,畢竟沈正賢驗考之時,衆人也是等了一會兒功夫,才見到帛書上有了變化,待到道胎顯露時,更是叫殿中之人等了不少時辰。
且看那時邵如塵面上的滿意之色,就知沈正賢這般表現,當還能稱得上不錯!
此外,沈正賢的道胎呈現出橢圓雞卵形狀,又聽邵如塵講過,修士的顯道之相皆都大同小異,衆人便自然而然地先入爲主,認爲道胎都是如此模樣,哪能想到趙蓴會有所不同?
“既如此,豈非意味着趙道友驗考已過?”莊辛月神思敏捷,當即展顏一笑,向衆人道,“這可真是一大喜事。”
沈正賢並不多想,也是點了點頭,微笑道:“正是,正是。”
由這兩人先後開口,殿中自是一片喜氣,邵如塵卻仿若未覺,只專心致志將目光落在陣中。
大陣之內,趙蓴屏去雜思,神念往紫府中一落,便立時迎了證道金冊所化法光進入識海。並修兩道這般大事,她尚不欲讓外人知曉太多,故今日與金冊辯道的中心,就只在神殺劍道一處。幸而兩條大道各自蘊於一枚元神之內,上丹田紫府之中,就只有神殺劍道蘊於其間,趙蓴若有意遮掩,便不會叫旁人覺出異樣來。
即使有大日之道的氣息存在,旁人也會以爲是修習了門中道法的緣故。
她內視紫府,見金光遁入其中,本有一往無前,隨心恣肆之態,可待真正入得紫府之後,卻是猛然一震,須臾間往四周兜轉一番,便再不敢隨意往前行進半步了。趙蓴的上丹田紫府中,只一片深沉灰濛的霧海,萬千劍影交織其間,閃爍出似雷光、星子一般的輝色,證道金冊所化的金光不敢有所異動,也正是忌憚着這霧海之中無處不在的劍影,彷彿擇人而噬的兇殘異獸。
她暗笑一聲,卻聚起神念往霧中落去,亦不過片刻之間,就見一道與趙蓴模樣肖似的身影顯現其中,隨後拂袖一揮,便從霧海當中拓開一條直指神宮的道路,將那金光引至自己身前來。
嶙峋巨石之上,鎮有玄劍一柄,趙蓴立於劍下,順勢盤坐下來,把掌中金光往前一灑,那金輝就如甘霖一般降下,卻是逐漸向內凝聚人形,雖五官不清,但從身形來看,與趙蓴自己也有七八分像。
兩道身影相對而坐,趙蓴忽而有感於心,便凝神往面前人形的眉心看去,一瞬間,她的視線彷彿穿透了千里萬里,落在自己身上,在那霧海之中,她看見神殺劍道的道胎並非渾圓如卵,而是清晰爲劍,此般場景叫趙蓴莫名感到幾分異樣,好似不該如此。
胎,始也。
講天地未開之時,萬物凝合一體,謂之元胎。
神殺劍道作此景象,難道真是不曾尋到本真?
趙蓴觀此,縈繞在心頭的想法,逐漸也有了成算,此事關乎大道,或非如今的她能夠解決,便也只有寄託於往後道行精進了,能夠觸及更高層次的道,並由此來照化自身……
陣外,邵如塵端坐椅上,饒有興致地瞧看着帛書上的圖景,作爲恩師口中不世出的天才人物,這宗門之內自不只他一人對趙蓴懷有好奇之心,只是趙蓴名聲雖廣,爲人處世卻不大高調,除了從前打上夔門洞天一事外,這些年來幾乎從不在人前行走,故底下弟子們,多數都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他便也想瞧瞧,在‘縱橫’之後,趙蓴還能走到哪一步。
卻不想帛書之上還不曾出現其它變化,陣中入定的人就先有了動作。邵如塵掀起眼皮向趙蓴看去,倏地睜大雙眼,竟看見後者霎時間醒轉過來,隨後伸手往額前一拍,一道金光便顫顫巍巍地從中跳了出來,落到了趙蓴手裡。
他這些年來驗考真傳弟子,執掌證道金冊的年頭也不算短了,卻還是第一回瞧見,能自行中斷辯道,將金冊從紫府之中渡引出來的弟子,由此可見,在與金冊辨道尋真的過程中,一直是趙蓴佔據主導,故才能隨手將此物喚出。
這也是自闢一道所獨有的能耐?
邵如塵驚疑不定,只瞧着陣中人理了理袖袍,旁若無人地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