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低聲一嘆,卻也拿不出話來反駁於他。
裴白憶自小界而來,性情沉默寡言,甚少與人相交,她二人能與之有些交集,也是因爲雙方師長出自同門的原故,裴白憶之師乃是二人師伯,算來都是貺明大能左翃參的徒孫,故纔有幾分聯繫。
她二人早曉得這位師妹劍道資質出衆,心底下確實是有些結交拉攏的意思在,可惜裴白憶始終不冷不熱,也難怪師門中不少人都稱她“裴木頭”。這一來二去間,少女與白麪男子的心思也淡了,只當裴白憶是個不好接近的冷性子。
鶴淵浮宮中是何模樣尚按下不表,飛星觀內的昭衍弟子,卻是因爲亥清出手震懾蕭應泉一事,而與有榮焉,倍感得意。
除卻此些,便就是在感嘆趙蓴實在是好運道,有一位這樣愛徒如命的師尊。不過亥清的偏袒,昭衍之人也早已是習以爲常了,私底下議論幾聲,也就平復了心境,開始爲風雲會積蓄實力。
過兩日,飛星觀行至界南口岸,許乘殷遂催動法器從如意天中降下,懸停在口岸上方九百丈。
聽外間喧鬧一片,柳萱推門而出,正巧見沈烈二人也走了出來,三人撞見了個正着。
沈烈向院外一指,語氣中略帶些許好奇,問道:“外頭這是怎麼了,好似所有人都出來了。”
柳萱對此卻是有幾分瞭解,她腳步一轉踏向院外,又示意沈烈二人跟隨她出來,道:“界南口岸已至,此些弟子或都是在觀天海之景象。素聞界南天海乃人間絕景,因是金烏化陽之處,故不曾有晝夜之分,我等上界近百年來,倒還未曾到過這一地界,今日不妨一齊瞧瞧,這天海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沈烈二人緊隨其後,不多時,眼前便豁然開朗。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卻是一幅完全用言語無法概述的畫面。
無邊的瀚海高懸在天際,羣青色的海水洋洋灑灑傾瀉下來,形成遮天之水幕。又或許說,海本來就在天上,他們纔是微小蜉蝣,那些滾滾直流的水浪,頃刻間就能把他們席捲吞盡!
而在瀚海之下,是無盡的濃雲,柔白的,泛起橙紅、粉金、藍紫,一路蔓延至肉眼望不到的邊際,纔看見火一樣的赤紅。大日,天下至陽之物,不可摧滅的主宰,它將深藍色的大海頂起,撕開雲與海的邊際,讓耀眼的天光得以照見此方大地。
修士們看見雲,看見海,看見金陽,看見萬物,看見無邊世界的廣闊,最後從水光中看見自己。
宏偉的天地間,飛星觀像是一粒微塵,存在於微塵中的人,則更是渺小得不值一提。
霎時間,他們忽然覺得有些冷,寒意從骨子裡升起,直向四肢裡竄去,那茫茫天海內似乎有什麼怪物,要將人的魂靈拉扯過去,但誰也不敢動彈,亦無法將目光從中抽離。
這時,三才道宮上鎮魂鐘的聲音層層傳下,纔將所有人喚醒過來。
許乘殷降下一道化身,聲音飄渺而輕靈,她告誡衆弟子道:“天海乃至高玄奧之地,絕不可用神識窺探,爾等今日所見,也當要留個記性。”
言罷,化身才散作一縷輕煙,消失不見。
衆人心中一陣後怕,再次看向天海的眼神中,已然是戒備重重。
嚴易燊站在柳萱身後,額上冷汗頓時滑落下來,他見得如此絕景,險些便想用新習得的望氣堪輿術來觀探一番,還好是被柳萱給按住了,不然今日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柳萱微微頷首,示意二人稍安勿躁,正想開口說話時,上方卻降下一道符詔,她伸手接了下來,閱後便展演一笑,道:“是亥清大能的傳書,阿蓴如今還未出關,叫我等不必焦急,若是閒來無事,還可往下方口岸一去,看看有沒有什麼用得着的東西。”
沈、嚴二人相視一看,不免有些疑惑,卻聽柳萱繼續道:“亥清大能說了,界南口岸乃萬劍盟、定仙城與靜山鬼域交集之處,其內雖是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都有,但一到風雲會時,坊市中卻極爲熱鬧,因是知道大宗弟子的財力,所以不少人都會把好物留到風雲會前夕,特地趕往至界南口岸售賣。”
沈烈默然點頭,心中已是十分清楚了。
眼看風雲會在即,各宗弟子多半也無法在修爲境界上更加精進,短時間內最能夠提升實力的,無非都是些外物。那些界南口岸的坊市,便是摸清了他們的心思,才把許多珍貴之物囤積到這時來賣,兩者間各有所求,倒不失爲一種互取所需。
柳萱身爲丹師,最喜好的就是各種珍奇靈藥,且她手裡也掌握着不少能夠催發真元、短時內增進實力的靈丹丹方,若是能在風雲會之前煉製出來,對她自己而言也有好處。
得知趙蓴有亥清在照看,她心中已是沒了後顧之憂,便想着也去界南口岸中瞧瞧,看能否多尋幾味靈藥到手。
沈烈二人未必沒有逛看坊市的心思,如今見柳萱有意,遂也點頭同她一起。
三人在坊市內停停走走,倒也買下不少東西,卻未覺一處閣樓之上,有一道目光垂落,定定看向柳萱。
“帝女?”頭戴碧羽冠的侍女將茶水斟滿,見長纓眼神怔怔,便忍不住輕聲相喚。
長纓回過神來,倏地收回目光,雙脣微微抿起,語氣沉沉道:“我看見她了。”
侍女正想問是誰,心中卻突然有了答案,她放下茶壺,走到長纓身側,微微附在其耳邊道:“若那人也來了風雲會,帝女,這將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日宮中以血脈論高低,血脈純淨者爲上等,血脈駁雜,亦或者是與外族所誕育的後代,便就會成爲奴僕。青梔的侍女是懷有一半外族血脈的次妖,二人從小一起長大,幾乎無話不談。自打長纓從母親口中得知了柳萱的事情後,這侍女也就成了少有的知情者。
“我知道,”長纓聲音驟然凌厲起來,她睜着眼睛,並不敢有絲毫動搖之念,“我會……殺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