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比了個停的手勢,“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柳又平挑眉:“不然呢,我在跟鬼說話嗎?”
我不得不再確認一遍:“你在準備離婚,你暫時不能來找我,讓我忍忍。這些話,你是對我說的嗎?”
他看着我,不說話。
“如果是對我說的,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爲,你爲了我和你的夫人談判離婚?因爲害怕你家人爲難我,你強忍着不來找我,這些,你全都爲了我?”我又問他。
他抿了抿脣,還是不說話。
我輕笑:“真是不可思議。”
“你不相信我?”柳又平的語氣帶着頹廢。
“相信啊,爲什麼不相信,人一生中總要瘋狂一次嘛。”我拂了拂頭髮,十分平靜地靠到座椅上看他:“又平,如果你真的是爲了我,我只能說你真的瘋了。”
他呆呆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推開車門下了車。他在路邊站了幾分鐘後,轉身過來敲後座的車窗,示意我下車。
“我們聊會天吧。”他神色鬱郁。
“可以啊。”我拉了拉身上的旗袍,踩着高跟鞋跟到了他旁邊。
他雙手插兜,沉默着朝前走。
我跟着他走,兩個人不緊不慢的,走了快十分鐘的樣子,他還是沒有開口。
“你怎麼又不說話了?”我今天穿的高跟鞋是尖頭的,有點擠腳,他要是再繼續朝前走,我要吃不消了。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又不想說了。”
我想說你是不是有病?又覺得他可能聽了會生氣。想想,我還是再忍一會兒,車子停在那裡,他總不能這樣一路走下去。
“你說生命的意義是什麼?”他問我,很迷茫的語氣。
“生命的意義?”我愣了一下,看來,柳又平是受到了重大刺激,都懷疑起生命來了。這樣廣闊而空泛的問題,幾千年來,不是一直有人在研究麼?那麼多答案,就沒有一款能解他的惑嗎?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但你問了,我這一刻的想法是,生命本身是沒有意義的。從生到死,這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爲了這個不可逆的過程,大家都使勁掙扎,人爲的製造出了所謂的意義。”我頓了頓,看他沒有打斷我的意思,於是我又說,“對大部分窮人來說,光是活着很累了,根本就不會有時間去探索生命的意義。有那時間不如多加一個小時的班,多談一筆生意,爭取自己的孩子不再放羊,那就是祖上積德了。當然,你是不一樣的,到你這個階層,那都是投胎技術好的,命好的。對不起,我給不了你要的答案,因爲我連窮人都不如。”
他停住了腳步,夜色中,他轉頭看我,嘴角掛着一抹笑:“殷采采,你呢,你活着的意義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老實道,“你想這些問題做什麼呢?就算想明白了,你有勇氣去死嗎?你上次給我槍時,我已經試過死的感覺了,現在不想再試了。就這樣活着吧,好死不如賴活着。”
“你倒挺想得開的。”他淡淡的語氣。
“你長這麼大,應該還沒受過什麼挫折吧?”我問。
“你問的是廢話。”他很是自負。
我腳脹得實在難受了,彎得腰,我乾脆將高跟鞋脫掉了:“一個人順利慣了,一切都唾手可得,結果敗在了我這裡。現在你發了狠,非得離婚娶了我不可。”
他也彎下腰來:“我是愛你的。”
我將高跟鞋拎到手裡,光腳踩在還帶着溫熱的柏油路上:“又平,我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別跟自己較勁了,也別跟你家人堵氣。你大概是有幾分愛我的,可能因爲你見慣了教養好,知書達禮的姑娘,所以,對於我這樣行事無章法,還有三分倔脾氣的女人另眼相看了。你如果真的爲了我去離了婚,賭着氣娶了我。不消三個月,你一定會後悔。你會發現,殷采采的可愛和有趣沒有屁用。婚姻不是談戀愛,約完會各回各家。婚姻是兩個人耳鬢廝磨,把相互的缺點看個夠。你很快就會崩潰,因爲我根本就沒有辦法融入你的生活圈子。我聽不懂你們的話,不瞭解你那個階層的價值觀,世界觀。連最基本的吃穿住行,我們都不在一個層次。有些東西可以後天彌補,比如你看過多少書,我也可以去看看。但有些東西是根,它烙在骨子裡,這彌補一輩子也無濟於事。所以,你何苦爲難我呢?”
柳又平拉住了我:“你這是在拒絕我嗎?”
我自嘲地笑笑:“你很清楚啊,如果你一定要,除非我不想活,否則,我肯定要順從你。我沒有選擇的權利,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差別。”
他怔了一下。
“我和我爸不一樣,他找準了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是情人,所以他做情人該做的事情,他討好你姐,爲她鞍前馬後。我做不到,心底裡還有一些死不絕的驕傲和自尊。這些都讓我既不甘心於命運的擺弄,又不敢和你這樣的權貴硬拼。你非要強迫我,我最後就把自己彆扭死了。”我攤攤手。
他的雙手又插回兜裡,一隻腳在柏油地上滑着小石子玩。
“殷采采,你一點兒也不愛我,是嗎?”他問這句話時,盯着我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太柔和,這讓我錯誤地認爲今晚的柳又平也格外慈祥。再加上前面說了那麼多的人生大道理,他都一直沒表示反對,於是,我非常清晰且確定的答道:“是。”
他嗤笑一聲:“行,殷采采。我記下了,你不愛我。”
我心想,孺子可教也,他應該會和自己言和了吧。
“不過,你也要記住了,我柳又平得不到的,誰也別想得到。以後,你敢愛上誰,我就滅了誰。”他拍拍我的肩膀,笑眯眯的,“你說好不好?”
“我說不好。”我垂死掙扎。
“你剛纔說過了,你沒有選擇的權利,這是我們之間的差別。”他開始往回走,“走吧,回去了,太晚了。”
我們重新回到了車上,柳又平要啓動車子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我坐在副駕位,他的手機放在座位中間的儲物格,我晃眼間看到柳又昕三個字。
“喂。”柳又平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他皺了皺眉,掛了電話後,他將手機扔回了儲物格里,然後一腳就踩下了離合。
“你爸出了點事兒。”車子開出好遠後,他才說。
“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冷着心腸道,“你在前面路口放我下來,我自己回家。”
“可能要活不了。”他補充了一句。
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程,我們來到了我剛來G市時去過的柳又昕的那幢別墅。車子停下來後,立刻有傭人小跑着過來給我們開車門。
“人在哪裡?”柳又平問了一句。
“二樓醫療室,樑醫生和趙醫生過來了,還在搶救。”傭人畢恭畢敬。
我跟着柳又平身後進了大廳,然後上了樓,穿過走廊,我遠遠地看到了倚着欄杆站着的柳又昕。夜色和燈光交織下,她輕託着腮倚在那裡,像一尊維納斯女神雕像。
“姐。”柳又平喊了一聲。
柳又昕回頭,她穿着米白色的真絲睡衣,頭髮略微散亂,未施脂粉,脣色稍稍有些蒼白,許是燈光迷離,她看起來更平添了萬種風情。
“昕姐。”我也喊了一聲。
“你們來了。”她柔聲道。
“怎麼回事?”柳又平問了一句。
“可能藥吃多了。”柳又昕皺了皺眉,“樑醫生開給他的時候,明明說那個劑量不會有事兒。”
“姐,你也玩得太過了吧。”柳又平抽了抽鼻子,話裡有責備的意思,但音量也並不高。
柳又昕打了個哈欠:“你們看着吧,我困得厲害,回去睡美容覺了。”她說完就往走廊的另一頭走去了。
我只覺得頭髮末梢都發冷,他們姐弟的幾句對話有點沒頭沒腦的,但我還是聽明白了。我爸吃了大劑量的藥,想在牀上滿足柳又昕,誰知一着不慎,還沒玩上,他就倒下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裡,以前,我覺得柳又昕很親切,平易近人,爲了幫我還帶我去找過劉麥。現在我才懂,她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把人當人。一切都憑她的心情,她心情好,賞口好飯,她心情不好,弄死拉倒。
我爸跟了她兩年多了吧,此時在搶救,她忙着去睡美容覺。我爲我先前形容自己薄情感到羞愧,和柳又昕比,我簡直是這天下最有情有義的女人了。
我並沒有等多久,醫療室的門打開了。兩個穿着隔離服,戴着口罩的醫生走了出來。柳又平近前了一步,兩個人搖了搖頭。
柳又平回頭看我,我看着那兩個醫生走遠,然後我挪動了腳步,踏進了敞開着門的醫療室裡。
手術檯上的我爸是光着的,他的眼睛已經閉上了,(誇)間那東西挺立着。即使死了,藥效也忠實地執行着它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