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直到,他一定是沒有時間,不然絕對不會讓我和他母親空擔憂着,但我還是睡不着,也不知道怎麼了,夜裡翻來覆去的,總覺得有點事,耳邊是他喊我戀戀調侃我的話語,面前浮現的亦是他輕佻至極卻讓我愈發貪戀喜歡的神色,我睜開眼望着天花板,發覺自己真是走火入魔了,我一直以爲,自己喜歡的就是白璟南那樣的那人,衣冠楚楚正襟危坐,一個指令便引得天下地動山搖,總是一副波瀾不驚大氣沉穩。
我自小因爲他的教導,不喜歡和男生接觸,其實起初,我也並非那麼傲慢,被男生穿成什麼冰美人,只是因爲那一次,我們初中運動會,我八百米拿了第二名,獎品是一個吹風機,同學都挑選粉色的,我偏偏拿了一個藍色的,是想送給白璟南,雖然他看不上這些廉價的東西,但那是我送他的,意義不一樣,我知道他一定會喜歡,結果結束後我們都走出校園,他恰好在門口等着,一個對我始終格外照顧的男生追着我出來,給我了一個冰激淋,說想送我回家,結果被白璟南瞧見了,二話不說便過去訓斥人家一頓,惹得好多人圍觀,都驚動了老師,後來老師發現他就是椿城響噹噹的商業領袖,反而沒有說什麼,還順着他訓斥了那個男生一頓,處處往早戀的苗頭上引,弄得我都覺得尷尬。
自那以後,一傳十十傳百,凡是在椿城的,沒有不知道白璟南格外疼惜在乎他的養女,視若掌上明珠一般,更沒有男生敢接近我了,我倒是也樂得自在,故而我的認知裡,唯有白璟南那般沉穩大氣的男人才是好的,才足夠吸引我的視線,攪亂我的心,而沒想到,薛臣燁竟讓我對人改觀了,殊不知他那樣,看似輕佻紈絝實則也穩重體貼的男人,倒是也不錯。
我說了午覺起來,已經是三點半了,覃姨在二樓做衛生,薛臣燁的母親在一樓看着一副老相片發呆,我走下樓梯,喊了一聲“媽”,她沒有擡頭,只是看着相片入迷,漫不經心的應了我,我走下去,探頭看了一眼,是一家三口的樣子,她沒有責怪我,反而笑了笑,“你看,這是臣燁的父親,這張已經二十年了,當時照的時候,臣燁才兩歲不到,這也是我們三個人唯一的一張合影,我珍視極了,過年的時候,拿出來給他看,他連一眼都沒有瞥,還說我老了,纔會這麼憶及往事,這孩子心思很重,他不喜歡提起他父親,都說他鐵石心腸不想念親人,其實我明白,他也是恨他父親,當初拋下我們母子不管,和那個女人去了日本,自此再不回頭,其實臣燁也想他,可是相處的時間短,他的記憶裡,他父親的片段也極少,這纔到了這麼陌生冷淡的地步。”
她說罷微微嘆息了一聲,聽在我心裡,似乎長了雜草般。
“正因爲他父親離開了,他缺少父愛,所以從小我特別盡力的照顧他,好在璟南又有本事,物質上從來不缺,這樣大的宅子,我們母子相依爲命,日子過得簡單平凡,一眨眼他都二十二歲了,他從不主動向我問起他父親,我有時候提到了,他心情好,就那麼靜靜聽着,心情不好,就索性跟我冷着臉,說我還在犯賤,想着那個無情的男人做什麼,他說完就上樓了,將自己關進書房,許久都不跟我說一句話。”
她摸着相片,眼神有些空洞,聲音更是悠遠,“其實有一日晚上,我睡醒正好渴了,出了房間下樓來喝水,經過他的書房門口,見燈還亮着,我就想過去催他早點睡,結果纔到了門口,還不曾推門進去,就瞧見他就拿着這張相片,在桌子後面坐着,靜靜的看着,他幾乎很少像同齡的孩子那麼開懷大笑,他喜歡壓抑自己,也不愛說笑話,上學時候認真,上班時候更是負責任,我看着他這樣早熟,我心裡也不是滋味兒,從沒和他父親一起帶着他出去吃頓飯,或者轉轉,這輩子,到底虧欠他的太多。”
她忽而眼淚閃爍,擡手輕輕抹了抹眼睛,“我每日都擔驚受怕,他這個工作危險啊,他不聽,說要做點正經事,做點好事,我拗不過他,他大了,總該有自己的選擇,我也只能在他出警後,畫着日曆,盼着他回來的日子,從他工作到現在這一年半,這樣眼巴巴數着指頭盼他歸的次數,已經不知道多少了。”
她嘆口氣,手指留戀得在薛臣燁和他父親的臉上慢慢划着,“這一次,我預感不好,比每一次都難安。”
“媽,不要嚇唬自己,臣燁——”
“夫人!”
我們正說着話,忽然被打斷,樓上覃姨拿着二樓的手機跑下來,上氣不接下氣的喘了半天,臉上早已是老淚縱橫,覃姨是薛宅的老人了,她一向沉穩,有幾分長輩的樣子,和薛臣燁的母親待得時間久了,都有了幾分她那般處變不驚的氣韻,要是她打扮一下,不說是傭人,任誰見了都會以爲她是個貴婦人。
可眼下她忽然這副樣子,我和薛臣燁的母親都是驚住了,“覃姨,你先歇會兒,不着急,什麼大事也慢慢說。”
我站起身,要去給她倒杯水,我剛走到桌子前面,手纔將壺提起來,她忽然喊了一嗓子,“夫人,少奶奶,不好了,剛得到局裡派下來的消息,說少爺在這次公差任務中,因爲和歹徒打鬥起來掉進了防護網,被對方拿炸彈扔了進去,和歹徒一起都沒逃出來,已經殉職了!屍體就在所裡停着!”
薛臣燁的母親聞言一愣,手中的相框應聲落地,“啪”地一聲,碎得到處都是,剩下相片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她已然暈了過去,倒在沙發上,覃姨嚇得喊了一聲“夫人”便飛奔了過去,我同樣呆愣在那裡,竟久久沒有回過神來,直到覃姨喊着“少夫人快送夫人去醫院啊!”我才從癡愣中驚醒,輕輕一抹,臉上滿是滾燙的溼潤。
死了,臣燁死了,怎麼會。
那個口口聲聲說做我丈夫,讓我給他生孩子的男人,十日前還活蹦亂跳輕佻得摟着我,要我吻他還他新婚之夜的男人,沒來得及留下隻言片語,消失了兩日之後,就來了這樣一個消息,我只當是噩夢,還會醒的。不然那些發生過的還都歷歷在目,又怎麼會就這麼沒了呢。
我和覃姨打了一輛車,送薛臣燁的母親去了醫院,她始終昏迷着,彷彿暈死過去般,爲了弄醒她,我甚至掐她人中和胳膊,打她的臉,她都紋絲不動,眼皮連眨都不曾眨動一下,覃姨急得直哭,一再吩咐司機快點快點,老爺少爺都不在了,薛家唯剩下夫人和我,這樣蕭條,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傭人,都扛不住了。
我一路望着她,望着車窗外倒退的風景,還以爲是做了個夢,只盼着趕緊醒過來就好了,薛臣燁那樣孝順他母親,他還要和我生孩子呢,我明明都接受了他,他怎麼連債都不向我要了,說走便走呢。
我們到了醫院,大夫將她推進了急救室,說大抵是心臟病復發,要進行搶救,覃姨嚇得險些癱倒在地上,她踉蹌着到了樓下的公用電話亭,給白璟南打電話,她說白總就在公司,還有白夫人,都得趕過來,她有挨個通知了白家老宅,還有遠在美國的白大小姐,總之,白家這一脈的親人都通知到了,白璟南早就瞭解了薛臣燁殉職的消息,在覃姨打電話的時候,他已經趕到了薛宅,發現門鎖着,給我打電話,我又沒帶着手機,正好覃姨打給他,他便又匆忙吩咐閆東開車到了醫院。
我看到他從走廊上過來,腳步飛快,但是絲毫不影響他的沉穩和內斂,我站在那裡,背後是窗戶,身子緊緊貼着牆壁,他走到了我眼前,臉色有些微微的心疼,他伸手將我摟過去,撫着我的腦袋貼在他胸口,那熟悉的溫度和味道讓我才止住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奔騰不息的。
“小叔叔,臣燁——真的死了麼,還是他們騙我,今天是不是愚人節,這個笑話好笑麼,你說,小叔叔,是不是很冷,快讓臣燁回來吧,我都三天沒聽到他聲音了,我很想聽他跟我說句話,哪怕一個字也好,你是白家最有本事的人,他們都不敢不聽你的話,你幫我跟他說一說,啊?”
我仰起頭,他蹙眉望着我,薄脣抿得緊緊的,良久,在我渴望的眼神裡,他還是說了一句我最不願聽到的。
“我已經去了局裡,臣燁的屍體運了回來,我親眼看到,已經蒙上了白布,都死了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