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宰剛剛行出不足數裡,忽然宣府軍門行將文書到來。
因爲大化反亂,恐有奸細混入太古塔,凡是在大化來進關者,不是公差吏人有官文照驗在身者,盡收入監內,盤詰明白,方準釋放。
是夜與程宰同宿的人,多被留住下在獄中。後來有到半年方得放出的,也有染了病竟死在獄中的。
程宰若非文書未到之前先走脫了,乾淨無事,也得耐煩坐他五七月的監。此是海神來救他第二遭的大難了。
程宰趕上了潞河船隻,見了哥哥,備述一路遇難,因夢中報信得脫之事,兩人感念不已。
一路無話,已到了淮安府高郵湖中。忽然黑霧密佈,狂風怒號。水底老龍驚,半空猛虎嘯。
左掀右蕩,渾如落在簸箕中;前翻後覆,宛似滾起飯鍋內。雙桅折斷,一舵飄零。等閒要見純命們閻老五,立地須游水府。
正在危急之中,程宰忽聞異香滿船,風勢頓息。須臾黑霧四散,中有彩雲一片,正當船上。
雲中現出美人模樣來,上半身毫髮分明,下半身星光擁蔽,不可細辨。
程宰明知是海神又來救他,況且別過多時,不能廝見,悲感之極,涕泗交下。對着雲中只是磕頭禮拜,美人也在雲端舉手答禮,容色戀戀,良久方纔隱去。
船上人都沒有看到什麼異樣,只見程宰與空中施禮之狀,驚疑來問。
程宰備說緣故如此,衆人大驚,都紛紛臨空膜拜不已。此是海神來救他第三遭的大難,此後美人再沒有出現過,直到程宰趕到太古塔城中,正好在馬月溪店遇到張弛等人。
聽了程宰,也就是假作方士之名的中年人的話後,張弛等人一臉疑色,因爲程宰所言,與天宿大陸很不相同,因此衆人也就將信將疑起來。
程宰也不管衆人信與不信,吃過了飯便直接與衆人告別下樓去了,而此時張弛等人卻又要了幾罈老酒一起吃了起來。
而就在這時,一名英俊的青年,作商人打扮的走上二樓來,四處看了一下之後,就在張弛等人的桌邊坐了。
張弛見青年相貌不凡,是個有見識的,就叫邢開再次請他過來坐,以便對這片世界有個更深的瞭解。
青年常年行商在外,也不客氣,見張弛等人有請,便也大大方方地過來與張弛等人坐了,而後各道名姓。
原來青年是太古塔周江一帶的客商,姓蔣,名生,專一在湖廣、西江地方做生意,行走於太古塔城。
蔣生年紀二十多歲,生得儀容俊美,眉目動人。行商同伴裡頭都說他模樣可以選得上附馬,就給他起了個混名叫做蔣駙馬。
他自家也以風情自負,看世間女子輕易也不上眼。道是必遇絕色,纔可與他是一對。
雖在江湖上走了幾年,不曾撞見一個心中滿意的女子。也曾同着朋友往風月人家走動兩番,不過是遣興而已,可在大家看起來,這倒是他失了便宜與婦人了。
衆人吃過了飯也多熟悉了起來,於是張弛便叫了小二付了錢,打算在這裡住上幾天,順便熟悉一下這裡的情況,蔣生也決定住在這裡。
小二見張弛等人出手闊綽,心裡高興,馬上叫來客棧中的小夥計去給張弛等九人安排上房住了。
馬月溪客棧的老闆馬月溪是太古塔城中馬少卿家裡的人,領着主人本錢,開着這個歇客商的大店連同茶樓。
店中盡有幽房邃閣,可以容置上等好客,所以遠方來的斯文人多來投他的店。店前走去不多幾家門面,就是馬少卿的家裡。
張弛等一行人就在店中住了下來,漸漸與蔣生還有他的一般行商朋友熟悉了起來。
馬少卿有一位小姐,小名叫做雲容,取李青蓮的“雲想衣裳花想容”之句,果然纖姣非常,世所罕有。
他家內樓小窗看得見店前人,那小姐閒時,就登樓閒看散心。
這一天,雲容小姐正在臨窗之際,恰被店裡蔣生看見。
蔣生遠遠看看去,見雲容小姐生得極其美麗,真是生平僅見。一時竟然看癡了,一步步走近前去細瞧。
走得近了,看得較真,覺得沒一處生得不妙。蔣生不覺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心裡妄想道:“如此美人,得以相敘一宵,也不枉了我的面龐風流!卻怎生能夠?”
如此一來,他只管仰面癡看。
那小姐在樓上瞧見有人看他,把半面遮藏,也窺着蔣生是個俊俏後生,恰象不捨得躲避着一般。
蔣生以爲樓上佳人有情,便賣弄出許多飄逸之姿出來,要惹她動火。直到那雲容小姐離去,他方纔走回店中。
蔣生關了房門,默默暗想:“可惜不曾曉得丹青,哪怕懂點皮毛,描也描她一個出來。”
第二天,蔣生去問店家,才知道雲容小姐乃是店主主人之女,還未曾許配人家。
蔣生心裡暗道:“她是個仕宦人家,我是個商賈,又是外鄉人;雖然人家小姐未許下丈夫,料不是我能娶得到的。
若只論起一雙的面龐,卻該做一對,纔不虧了人。怎生得氤氳大使做一個主纔好?”
但凡是心高氣傲不易動情的人,一但動了情,再按納不住的。就比如是張弛與祖精這類人物。
蔣生自此走着思,坐着想,心中再也放不下來雲容小姐。他原賣的是絲綢綾娟、女人生活之類。
他央店家一個小的拿了箱籠,引到馬家宅裡去賣,指望撞着那小姐,得以飽看一回,以解相思之苦。
果然賣了兩次,馬家家眷們你要買長,我要買短,多討箱籠裡東西自家翻看,當面講價。
那雲容小姐雖不十分出頭露面,也在人叢之中遮遮掩掩的看物事。有時也眼瞟着蔣生,四目相視。
蔣生回到下處,相思更苦,長吁短氣,恨不身生雙翅,飛到他閨閣中做一處。
晚間的春夢也不知做了多少,蔣生眠思夢想,日夜不止。
如此一天晚間,關了房門,正待獨自去睡,只聽得房門外有腳步之聲,輕輕將房門彈響。
蔣生還沒熄燈,急忙將燈挑亮,以爲張弛等人過門來說話,可開門看時,只見一個女子閃身走了進來。
定睛仔細一看,正是馬家小姐。
蔣生吃了一驚道:“難道又做起夢來了?”
用手使勁掐自己大腿,卻不是夢。
燈光明亮,儼然與美貌的小姐四目相對。蔣生疑假疑真,惶惑不安。
小姐看出他的意思,就先開口說道:“郎君不必疑惑,妾乃馬家雲容小姐。承郎君久垂顧盼,妾也留情多時了。今偶乘家裡方便,用計偷偷出了大門,不自嫌妾身醜陋,願伴郎君客中苦悶。郎君不要笑話纔好。”
蔣生聽罷,真是喜從天降,忙關好了門,挽手共入鴛帷,急盡于飛之樂。雲雨畢,小姐吩咐道:
“妾見郎君清秀,不能自持,致於自薦枕蓆。可是家父剛厲,一知風聲,禍不可測。
郎君以後切不可再到妾家營生,也不可到外邊閒步,被別人看破行徑;只管夜夜虛掩房門等候,人定之後,妾必自來。切不可輕易漏泄,纔可歡好久長。”
蔣生聽了大喜過望,忙開口說道:“我乃異鄉孤客,見了小姐的芳容之後,想思欲死。雖然夢中相遇,還道天人永隔。
豈知美夢成真,得小姐垂憐,得以共枕同衾,極盡人間之樂,小生今日就是死也瞑目了。
更何況小姐開了金口吩咐下來,小生怎敢不從命?小生自此足不出戶,口不輕言,只呆呆守在房中。等到夜間,相候小姐光降相聚就是了。”
天還未亮,馬家小姐起身,再三計約了夜間再來相會,然後告別去了。
蔣生如在夢中,胸中無限快樂,只不好告訴他人。就此與自己那羣行商朋友與張弛等人斷了來往。
而張弛等人也沒有發現這其中的秘密,一直留在太古塔城中瞭解這裡的風土人間,每天去城主府查看女妖的任務。
可是這段時間,女妖竟然一個不見,打聽了人問,也說除非女妖出來作祟,否則很難以找到。
而馬家小姐夜裡準時到蔣生的房裡,雞叫馬上離去,蔣生遵守着馬家小姐的吩咐,果然輕易不出外一步,惟恐露出形跡,有負小姐之約。
蔣生少年,固然精神健旺,竭力縱慾,討好馬家小姐。當得那小姐深知此中之味時,就變得貪歡不已,成了能征慣戰的老手一般,一任顛鸞倒鳳,再不推辭,毫無厭足。
蔣生倒時時有怯敗之意,那小姐竟象不要睡的,一夜何曾休歇?蔣生心中愛得緊,見她如此高興,道是深閨少女,乍知男子之味,一時貪歡罷了。
而且又是兩情相得,所以毫不避忌,盡着性子喜歡做事。難得這樣真心,一發快活,惟恐奉承不周,把個身子不放在心上,拚着性命做,就算一下走了陽,死了也罷了。
可弄了多日,縱青春年少,血氣方剛也覺有些倦怠,力不從心起來,而且形容枯槁,面容憔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