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治二年[1322年]六月十六日,趙孟頫病逝於湖州,九月初十,又把管夫人的棺槨遷至德清縣千秋鄉的東衡山,倆人合葬在一起。
梅皎兒卻一直不肯離開,說要爲趙孟頫守孝三年,完成她母親的遺願。
第二年,達普化奉旨趕在清明節之前,來到了湖州:朝廷追贈趙孟頫爲江浙中書省平章政事,追封魏國公,贈諡號“文敏”。
回京時,達普化連哄帶騙的,費盡心機這才把皎兒給拽回了京城。
回京後,達普化頭一天上班,集賢院的同仁告訴他說,他們發現了個好去處,嚷嚷着要爲他接風洗塵。
【一】《柳絮》盧梅坡.詩
下班時,絲絲細雨悄不做聲地從天空中飄落下來。
“要不,今天就算啦?”達普化徵求大夥的意見。
同仁都說:“幹嘛算了?下着小雨,喝着小酒,聽着小曲,看着小妞……多愜意呀!”
達普化問:“去哪兒?”
一同仁興奮道:“春節期間吧,我們發現了個好地方,哎呀,那裡的姑娘,可會唱情歌了。”
“什麼地方?”
“風雅澗呀!”
“風雅澗,在哪裡?”
“不會吧!”另一個同仁驚奇地說道,“你不會是說,你從來沒去過‘風雅澗’吧?!”
“我連它在哪裡都不知道,如何去過?”
“就在你家住的地界,玉河的南岸。”
“是麼?”達普化問,“什麼時候,那裡冒出了個‘風雅澗’?”
衆人紛紛上馬,趕往玉河。
一個同仁介紹說:“聽說是一個揚州老鴇,帶着三個秦淮女子弄了這麼一間青樓【1】。老鴇來到京城後,踅摸了很長時間,最後纔在你家的對岸,萬寧橋的東邊,玉河的拐彎處,發現了一處恰似江南的地方,就搭建了這座青樓。”
達普化看着遠方朦朧的玉河,說道:“江南女子是水做的,柔的似一蓑煙雨……”
“呵,還說沒去過,連江南的女子的美妙都說的恰如其分。”
達普化說:“我就是江南人!”
同仁笑道:“噢,忘了,老把你當西域韃靼。”
達普化又說:“可這三個江南女子再好,也撐不了多大一片天呀!”
“那青樓建好以後,老鴇又從京城各處的風月場所,挖來了好些她認爲有可塑性的人才,組成了一個排,美其名曰‘風雅十娘子’。”
“風雅十娘子?”
“是呀,”同仁解釋說,“就是以進‘風雅澗’的先後次序,分別稱大娘,二孃,三娘……一直到十娘,寓意着十全十美。”
“世上的事,最忌諱的就是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圓滿了,馬上就要虧缺。樹上的果子也是,一旦熟透了,馬上就會脫落。”
“風雅澗的‘十全十美’卻另有意思。就是說,她這‘十娘子’——各具特色,各有千秋,色藝雙全,美不勝收。”
“那不還是一個意思麼!”達普化說,“凡事總要稍留欠缺,才能持恆。等你們把她這‘十娘子’都玩遍了,沒有新鮮感了,是不就不想去了?”
“哪能!”同仁笑道,“老鴇說,她還會有新十娘子、小十娘子、小小十娘子……總之,夠咱們風流到退休的……”
說笑間,他們便走到了達普化家的衚衕口。
達普化說:“我回家喊上我表妹。”
“表妹?”同仁們奇怪道,“不礙事麼?”
達普化反問:“這礙什麼事?”
“不是,關鍵這‘風雅澗’的女子,可會調情了,你家表妹,不會厭惡我們口無遮攔吧!”
“大夥兒不會矜持一些?”達普化笑道,“哎~,你們到底是爲我接風呢,還是籍口來此處風流?”
“當然是爲你接風啦!”
“還是的!”達普化剜了同仁們一眼,轉身回了家。
不一會兒,就從衚衕裡走出了倆小姑娘。但見那小的,披着個小風衣,帶着個大雨冠,像一支雨後冒出來的小蘑菇飛到了駐馬的跟前。
衆人見小姑娘甚是可愛,便紛紛下馬,掙着搶着把她往自己馬上抱。可等上了馬,又覺得她那頂大帽子有些礙事,便給摘下來了,遞給了另一個打着傘的女孩。
見達普化空着手就出來了,一同仁便問:“你不騎馬?”
達普化道:“這麼近,騎什麼馬,溜達溜達就過去了。”
同仁又說:“那你好歹打一把雨傘呀!”
“不是在……”達普化一見同仁把帽子遞給了皎兒,便不悅道,“你說你,人家緋兒戴着帽子好好的……你給她摘下來幹嘛?”
“她戴着,我不是騎馬礙事麼!”同仁解釋了一句。
達普化一指皎兒說:“你摘給她,我不礙事?”
“你礙什麼……噢~噢~”同仁馬上意會,趕緊下馬,又從梅皎兒的頭上給摘走了雨冠,嘟嘟囔囔道,“你已經有傘了,還戴什麼帽子……”
同仁跳上馬去,手裡提溜着帽子說:“那我們先走,去點上菜等你。”
“去吧,去吧,你吃你們的,不必等我們!”達普化揮手說道。
見同仁們走遠了,達普化接過皎兒手中的雨傘,倆人漫步在細雨中。
他們倆順着“雨兒衚衕”往西走。不多會兒,雨就停了,路上的人也就多了起來。皎兒悄悄地從雨傘下移了出去,兩人一前一後地來往萬寧橋方向走去。
到了橋頭,見溼潤的石板上結着墨綠的青苔,細細的露珠散落在青苔上面,餘夕的微光盪漾在橋上,雨後的萬寧橋宛如人間仙境。
見皎兒的一隻腳踏上了臺階,淘氣的達普化跳起來用腳猛踹了一腳橋頭的歪脖子柳,心道:再讓你不與我打一把傘,要不然,上橋的時候,摟着你的小蠻腰該有多美!
一腳下去,一陣雨襲來,豆大的雨點落在了橋上,濺起水花,那水花如同一個個小小的噴泉。水花落在水裡,又變成了一個個小水泡,小水泡看似一頂頂透明的小帽子。
皎兒回頭瞪着達普化,“哼”了一聲,扭頭生氣地走了。
被達普化抖動下來的柳絮,因爲雨水,柳絮再也無法漫天飛舞,而是被雨水帶進了河流。這些悲催的柳絮,本該隨風飄走,飛向遠方,偏偏讓小雨給拐跑了,有的還被帶進了河裡,真是無奈至極!
達普化朝着皎兒的背影喊:
“晴欄看盡柳花飛,
一段風情不自持。
若使化爲萍逐水,
不如且作絮沾泥。”
他的喊聲,引來了好多路人的顧盼。
梅皎兒不由得緊走了幾步,但心裡也很明白,達普化是想讓她把心思定下來,不要與柳絮似的四處漂泊了,在他家裡安住下來。可這非親非故的,什麼理由常住你家呀?
【二】《片片相思賦予誰》冰吻.詞 曉依.曲 菲兒.歌
他倆來到一座青磚灰瓦的院落,只見正紅朱漆的大門的頂端,懸掛着一塊黑色金絲楠木的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地題着三個大字“風雅澗”。
進的大門,彷彿進入了另一片天地。
院子繞圍牆一圈,是一條一米寬的白石板鋪就的小路,路的內側是一條人工挖掘的小溪,小溪的內側是一片花園,花園裡百花齊放;有了這條小溪,就有了幾座只有三步遠的小石拱橋,橋旁的假山上,還建有一個小巧靈瓏的小亭子;橋下清澈透底的溪水裡,長滿一叢叢綠色的水草,隨着流水在翩翩起舞,成羣的紅鯉魚就在水草中嬉戲。讓人瞧一眼,就感覺很江南。
走進室內,那裝飾卻又是不同。迎門的大堂,佈置得金碧輝煌,給人以富麗堂皇的宮殿般的感覺。轉過大堂,是幾條曲折的走廊,通向不同的院落和房間,它們的風格也有明顯的差異,有的一片燈火輝煌,有的卻有曲徑通幽的感覺。還未入小姐的房門,就給人以不同凡響的感受。
畢竟,到這裡來的客人,喜歡什麼的都有,但是都是追求美來了。對於美的理解,自古都是有很多的不同,作爲一座青樓來講,設計上能夠追求這麼多變化已實屬不易了。
來到了房間。
同仁們說:“普化兄,這菜也定好了,酒也上來了,就等着你來點大菜了。”
“什麼大菜?”
“點妓呀!”
達普化道:“我又沒來過,我哪知道誰唱的好?你們點吧!”
同仁們一聽,便七嘴八舌爭論開了:有的說要吳三娘,有的喜歡羅五娘,有的非讓杜十娘上來……爭得不可開交。”
達普化說:“你們讓她們都上來不就得了?”
“都上來,你拿錢呀!”
“你們請客,憑什麼讓我拿錢?”
“還是的!”同仁說道,“你知道這裡的姑娘有多貴麼?”
“多貴?”
“不告訴你!”同仁笑了笑,對身邊的侍者說,“讓十娘上來吧。”
侍者走後,同仁對達普化說:“哎呀,這杜十娘老可愛了,我就喜歡她!”
另一同仁說道:“你聽他胡扯,主要是這杜十娘呀,年紀最小,進院子最晚,價格也最便宜。”
正說着,杜十娘便領着一班人進了包房。
達普化一見來人,驚叫道:“杜媺?你怎麼在這裡?”
“這裡怎麼了?只許你來,就不許我來!”杜媺瞟了皎兒一眼,說道,“怎麼,終於還是把小情人給請回來了。”
“哎呀,你別管人家啦,你告訴我,你到這兒幹嘛?”
“掙錢呀,生活呀,過日子呀!”杜媺扯過一個小凳子,坐了下來,“我又沒有人家皎兒姑娘那樣的好命……不自己掙錢,怎麼活……”
“在教坊裡,不是很好麼,有吃有住的,你要那麼多錢幹什麼?”
“不掙錢行麼?你答應的,給王大哥的生活費,你給了麼?你答應的,給人家苟樂本蓋房子,你蓋了麼?一個大男人,說出去的話,可是要算數的喲!”
“我不是,這兩年,多去了兩趟湖州,把錢都花路費上了麼!”
“還是的!”杜媺又問,“這次,人家苟樂本也回來吧?”
“嗯,回來了。”
“那你讓人家一家三口住哪兒?”
“這是我的事兒,與你無關……”達普化說道,“大不了,讓他們住我家裡。”
杜媺掩嘴一笑。
達普化問:“住我家裡,你笑什麼?”
杜媺道:“你傢什麼人也收留呀!要不,把我也收了?”
達普化撇了撇嘴,沒有回答。
“你說,苟樂本住你家裡,人家的十多畝地可咋辦?騎着你的大馬去種地?”杜媺又說,“就這腦筋,我真懷疑,你的那個狀元,到底是怎麼考出來的!”
同仁們都被逗的哈哈大笑。
杜媺拿過了琵琶,說道:“皎兒妹妹呀,你到底要折騰這個傻子幹什麼!?害得他整日裡茶不思飯不想的,一心只想往南跑……”
梅皎兒也不答話,只是假裝與妹妹搗鼓着手裡的什麼東西。
見皎兒不搭腔,杜媺尷尬地笑了笑,便對大家說道:“大家想不想知道,你們的大狀元,是如何想念心上人的?”
“想!”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達普化抿嘴一笑,他正想借杜媺的嘴,表達對梅皎兒的萬般思念。
見達普化微笑地朝她點頭,杜媺便纖指輕輕在琵琶上一劃,隨即流淌出一串優美的旋律。
前奏過後,杜媺悠悠地輕唱:
[歌曲]“柳葉低垂落花飛,漫天花雨綻嫵媚;細看落花誰人醉,片片相思賦予誰。欲問落花何處歸,飄飄灑灑與風隨;心隨風動寄相思,片片相思賦予誰。
我在江南君在北,一片癡情空與對;落花含情風含淚,片片相思賦予誰。再譜一曲落花飛,花飛煙滅愛永隨;爲伊消得人憔悴,片片相思待春回。”
杜媺的臉上洋溢着一份恬然的笑意,她甜甜地唱着,而,心卻在流淚。
[歌曲]“欲問落花何處歸,飄飄灑灑與風隨;心隨風動寄相思,片片相思賦予誰。我在江南君在北,一片癡情空與對;落花含情風含淚,片片相思賦予誰。再譜一曲落花飛,花飛煙滅愛永相隨;爲伊消得人憔悴,片片相思待春回。
我在江南君在北,一片癡情空與對;落花含情風含淚,片片相思賦予誰。再譜一曲落花飛,花飛煙滅愛永隨;爲伊消得人憔悴,片片相思待春回。”
梅皎兒是何等聰明之人,她豈能不知杜媺的心思:說是唱達普化思念我的,其實是她自己想念達普化!呵,這一個玉河南,一個玉河北的,多麼方便呀!
過了沒幾天,梅皎兒卻出人意料地去通州坤道院做了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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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青樓
青樓本是指帝王居住的場所,後來爲什麼會演變成煙柳之所呢?
三國時曹植有詩云:“青樓臨大路,高門結重關”清漆的樓閣緊臨大路,高大的宅門用的是兩道門栓,這是一個女子的居住之地。齊武帝在興光樓上施青漆,名爲青樓。當時的青樓還沒有別的含義,只是一個單純的住所。
到了唐代,青樓的含義就有了變化,此時的青樓已經不是單純的帝王住所了,就有點兒妓院的意思了。比如韋莊在《貴公子》中說:“大道青樓御苑東,玉欄仙杏壓枝紅”這裡的青樓只與建築有關,與酒色倒是沒多大關係。而《搗練篇》“月華吐豔明燭燭,青樓婦唱衣曲”,這裡的青樓就有妓院之意。最早將妓院稱爲青樓的,則是南樑劉邈的《萬山採桑人》一詩,內有“娼女不勝愁,結束下青樓”。
宋、元以後,“青樓”反而成了煙花之地的專指,作爲上等妓院,青樓中的伎女,一般是藝妓,是不賣身的,吟詩誦詞、彈琴唱曲,仍是最主要的節目。她們中間不乏才華洋溢的詩人、說唱文藝家和戲曲表演藝術家。此後,青樓便成了煙花之地的專指,但是並不是所有的妓院都可以稱爲青樓,因爲青樓本來就有精緻華麗的樓房之意,要想被稱爲青樓,還得達到標準,一些比較混亂的地方可是不能稱作青樓的。這相當於現在的酒店,要達到一定的標準才能被稱作五星級。而這青樓,無疑是妓院中的星際級別。
所爲的青樓,不單單是一座樓,確切地說是一個或幾個院落的結合。裡面的建築都是比較講究的:門前一般要有楊柳等樹木,窗前一般也少不了流水之景,而且院子裡的花卉、水池這些怡情的場所也是必不可少的。
姑娘們住的房子纔是“青樓”。她們的雅閣內,陳設是很考究的,絕不寒酸,琴棋書畫、筆墨紙硯是必備之物,古董瓷器等擺設也是必不可少的,牀前的屏風、珠簾等也都是很精緻的。
青樓中的頭牌或是紅牌姑娘,並不是人人都能見到的,而且也不是你有錢就能夠辦到的事情。因爲這些得了花魁名譽的青樓女子,一旦成名之後,背後就會有許多有權勢有財富的人物作爲靠山。
一般說來,她們是不會隨意見客的。即使有客人有幸見到了她們,也都是客客氣氣的,不敢對其動手動腳的。
那麼,古時候的男人們到了青樓到底都會做些什麼呢?
因爲在古代,青樓是比較高級的娛樂場所,普通人一般是進不去的,所以客人的素養是很高的,主要以文人、士大夫、富商、江湖豪客等爲主,其中尤其以文人居多。他們中間有的人是遊戲人生、笑傲江湖,有的是寄情於紅粉知己,享受溫香軟玉。
當然,並不是每一個上青樓的男子都會與姑娘們發生關係,裡面有很多文人雅士只不過是在那裡坐一坐、喝幾杯茶、吃幾塊點心、聊聊天或是聽姑娘唱幾段小曲;還有一些喜歡與姑娘吟詩作畫,喝酒下棋的。之後他們便會離開了,並不會怎樣粘着不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