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既是一個掃墓祭祖的肅穆節日,也是人們親近自然、踏青遊玩、享受春光的歡樂季節。
清婉準備帶着弟弟暮羽回孃家爲亡母“圓墳”。甄友乾安排僕人王大個子駕車送他倆,小暮羽卻非要讓自己的老師紀緒也跟着前去。
甄友乾訕訕地對紀緒說:“先生啊,你看我這外甥。我是個做姑父的,也不好過多地管教。要不然,就麻煩您跑一趟?”
紀緒笑道:“沒關係的,反正我也閒來無事。這樣吧,讓有才也一起去吧,掃完墓回來,我帶着他倆一起去踏踏青……”
如此,便由紀緒趕車,暮羽坐在紀緒的懷裡,甄有才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車廂裡倒是清閒的多,只有清婉一人坐在裡面。
【一】《木蘭花慢.拆桐花-上闕》柳永.詞
拆桐花爛漫,
乍疏雨、洗清明。
正豔杏燒林,
緗桃繡野,芳景如屏。
傾城。
盡尋勝去,驟雕鞍紺幰出郊坰。
風暖繁弦脆管,萬家競奏新聲。
紀緒的駕車技術堪稱一流,他把馬車趕得既快又穩。看到自己的老師樣樣都能,倆孩子簡直把紀緒當神一樣看待。
馬車飛奔在高粱河岸的官道上,兩邊的梧桐樹,花兒開得絢麗爛漫。一陣疏雨剛過,郊外一片晴明清新,如同洗過一般。遠處豔麗的紅杏林,猶如燃燒的火焰,淺紅色的緗桃花裝扮着田地裡剛剛抽芽的紅高粱,使這春天的景色似畫屏一般美。
接近京城。
踏青的人們傾城空巷而出,全都爲遊賞名勝而去——人們縱馬駕車,奔向遠郊;和風徐來,送來陣陣新穎美妙的旋律,那是千家萬戶競相演奏的管絃樂曲。
馬車在經過玉淵潭的時候慢了下來,因爲來此春遊的人特別多。一羣豔麗妖冶的歌女看到紀緒長得好看,便把手中的花束放進紀緒懷裡暮羽的手中。
暮羽看着女子硬塞過來的花兒,問紀緒:“先生,這是什麼呀?”
“這是梧桐花[1]。”
“能吃嗎?”
“不能吃。”
“既然不能吃,她們爲何還要人人舉着它?”
“因爲梧桐花的意象有着‘恬淡的氣息’;它寓意着少女‘情竇初開’。”
看着大方的歌女當着學生的面調戲他們的老師,清婉便把身子往車前移了移,掀開車簾,看紀緒如何向自己的學生解釋。
當聽到紀緒用一句“情竇初開”,就想把此事一筆帶過,便道:“你跟倆童子說什麼情竇初開?他們哪懂!”
“你懂,就行了。”
“我懂,管什麼用?我又不是你的學生。”清婉聽修染說,紀緒很是能說!到底有多能說?今兒我得難難他,便笑道,“韓愈說——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學生問你,爲什麼滿大街的女人都拿着一束梧桐花呀,它即不好吃,也不好看……你就應該詳詳細細、來龍去脈地給他倆說說清楚纔是……”
紀緒打了一聲響鞭,說道,“行啊!只要你不厭其煩、聽我其言,就好。”
“我不聽。”
“不聽,你跑前面來幹嘛?”
“看‘光景’呀!”
【二】《更漏子.玉爐香》溫庭筠.詞
紀緒說:
“梧桐是清明的‘節氣’之花。
清明時節,春和景明、惠風和暢,春天的生機經過醞釀、孵育已經全然釋放;但同時‘盈虛有數’,清明時節也已經是春事闌珊,天氣變化劇烈,乍暖還寒,冷雨飄灑。‘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梧桐花既是春景的‘高點’,也是春逝的預示。這就是清明的‘雙面’性而引發的‘雙重’情緒——欣悲俱集。所以,你們可以從女孩子興奮的臉上,隱約看出一絲‘惜春’的情傷。
那麼,她們爲什麼不搖着一枝“狗尾巴花”向你示好呢?”
清婉“噗嗤”一聲笑。
紀緒沒有搭理,繼續說道:
“而且,‘狗尾巴草’代表着一種意象叫‘暗戀’,豈不更符合少女此時的心態?這是因爲,狗尾巴草沒有梧桐樹的另一種高貴的品質叫‘高潔’。
如《詩經.大雅.卷阿》中說道——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
古人在這裡用鳳凰和鳴,歌聲飄飛山崗;梧桐瘋長,身披燦爛朝陽,來象徵品格的高潔和美好。
再如,莊子在《秋水》中說道——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
鵷鶵指的就是鳳凰。它生在南海,而要飛到北海,只有梧桐纔是它的棲身之處。這裡的梧桐也是高潔的象徵。因此,古人才有‘栽下梧桐樹,引來金鳳凰’之說。在我們老家,家裡生了女兒,都要在院子裡種一棵梧桐樹……”
暮羽問道:“先生,你家的梧桐樹,多大啦?”
“我家沒有梧桐樹。”
“爲何沒有?”
“因爲我家沒有姊妹呀!”
“那麼,種了梧桐樹,就能引來金鳳凰嗎?”
“金鳳凰不一定引來,但金龜婿是一定會來的。”
“金龜婿是什麼?”
“就是帥氣的大男孩呀。”
“引他來幹什麼?”
“提親呀!等青雲長大成人後,看到誰家的梧桐樹長大了,開花了,就讓你姐姐去爲你提親。”
“提親幹什麼?”
“娶他家的女兒回家做妻子呀!”
“做妻子?妻子是什麼東西?”
“妻子,妻子是,是,不是個東西!”
看到紀緒也有被問住的時候,清婉笑道:“紀大才子,你也有被問住的時候呀?可再怎麼着,你也不能罵我們女人不是東西呀!”
看到清婉幸災樂禍的模樣,紀緒壞笑起來,說:“青雲呀,爲師曾未婚配,還真不知妻子有何之用,你問問你表哥,他結過婚,這妻子到底是幹什麼用的。”
暮羽也是天真,便問甄有才,“表哥,妻子是做啥用的呀?”
這有才,也是真有才,他裝模作樣地說道:“作爲妻子,其實也沒有多大用處……不過,我娘告訴我,娶個媳婦,就是晚上好摟着睡覺的……”
紀緒“噗嗤”一聲大笑。
清婉也把車簾一丟,嗔罵了句“一羣壞孩子”!便退進了車裡。
之前,修染早已把自己和清婉的故事說給了紀緒聽,修染的離情別緒更讓紀緒爲之難過,如何勸和這對有情人早成眷屬呢?便回頭朝着車裡說道:“姐姐,你不是說好了不厭其煩聽我胡侃麼?”
清婉說道:“你說吧,我聽着呢!”
紀緒說道:
“風吹落葉,雨滴梧桐,這悽清的景象,又讓梧桐成了文人墨客‘離情別緒’的精神寄託,是他們筆下‘孤獨憂愁’的內心意象。
比如,唐代花間詞人溫庭筠 ,他在《更漏子》中寫道——
玉爐香,紅蠟淚,
偏照畫堂秋思。
眉翠薄,鬢雲殘,
夜長衾枕寒。
梧桐樹,三更雨,
不道離情正苦。
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秋夜三更,冷雨滴在梧桐葉上,一位獨處秋閨的女子,脆弱敏感的心已無法承載離情別緒的痛苦,纏綿悱惻,幽怨傷懷,徹夜不眠。其意蘊深厚,令人回味無窮……與其彼此如此痛苦和相互折磨,爲何不學學那梧桐本身?”
清婉在車裡問:“梧桐,怎樣?”
“學梧桐的‘執着’和‘忠貞’。古代傳說,梧是雄樹,桐是雌樹,梧桐同長同老,同生同死,且梧桐枝幹挺拔,根深葉茂,在詩人的筆下,它又成了忠貞愛情的象徵。
如唐孟郊《烈女操》——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
又如《孔雀東南飛》中的——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
詩中用松柏梧桐的枝葉覆蓋相交,象徵了劉蘭芝和焦仲卿對愛情的忠貞不渝。他們對純真愛情的追求,對封建禮教的抗爭,豈不震撼人心?”
紀緒怕說的太過露骨,引起有才的猜疑,便對倆學生說:
“尤其你們這些男生,更要像那些梧桐,有着正直的身軀,柔軟的心裡,等長大成材做成嫁箱,又能盛下女孩的一切……
其實,人生不過如此?也許我們很平凡,也許我們不起眼,就像那梧桐花,雖不好看,但並不妨礙我們美麗……
其實,多愁善感並不是什麼好事,特別是對於年輕人來說,大好的青春時光怎能在感慨、遺憾和唏噓中蹉跎。正所謂‘人不輕狂枉少年,心無浪蕩非君子’,面對這大好的時光,面對未來的無限可能,不正是我們排除外來的干擾,認準既定的事實,朝着自己選定的目標努力的時候嘛……”
清婉聽出了紀緒的弦外之音。
紀緒又說道:“記住了,只要你努力了,只要爭取了,總會有收穫的;你們現在要做的,就是不忘初心,努力奮鬥;不奮鬥,你要青春幹什麼?”正說得興奮,一回頭,卻見清婉又來到了車前,兩隻大眼睛緊盯着自己,而且聽得很認真。紀緒囧道:“呵!嚇了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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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梧桐花
桐花開放,是自然時序的物候標記;三春之景到清明絢爛至極致,但同時盈虛有數、由盛轉衰。桐花因此而成爲兩種悖反意趣的承載。桐花是清明“節日”之花,清明時節的政治儀式、宴樂遊春、祭祀思念等社會習俗構成了桐花意象的文化內涵。
中國古代典籍中的梧桐是一個寬泛的概念,主要包括梧桐(青桐)與泡桐(白桐)兩種。
在現代植物分類學中,梧桐(青桐)與泡桐(白桐)既不同科也不同屬,前者是梧桐科梧桐屬,後者是玄蔘科泡桐屬;但是,二者在外部形態上有諸多相似之處,正如明代馮復京《六家詩名物疏》卷十五所云:“桐種大同小異,諸家各執所見,紛紛致辯,亦不能詰矣”。
但本文中的桐花指的是泡桐花,而非梧桐花。泡桐春天開花,花大型,紫、白兩色,《爾雅.釋木》:“榮,桐木”,“榮”即花,桐木即指泡桐;梧桐夏天開花,花小,淡黃綠色,並不顯目。
桐花在清明時節應時而開,是春、夏遞嬗之際的重要物候,體現了這一季節的時序、景物特徵;清明在中國既是節氣,也是節日。清明節日的政治儀式、社會民俗也折射、聚集於桐花意象。桐花除了“自然屬性”,更有其“社會屬性”。中唐時期,元稹、白居易的吟詠、酬唱之作提升了桐花品格,賦予桐花人格比擬意味;唐宋時期,“桐花鳳”廣泛見諸記載,“桐花鳳”也被賦予祥瑞、愛情等比喻意義。
(1)桐花含義
桐花花語
情竇初開,在春季裡晚開的花朵,有着恬淡的氣息。
自然時序
梧桐是中國古老的樹種,實用價值廣泛,與生活關係密切;桐花很早就作爲物候見諸文獻記載,如《夏小正》——三月……拂桐芭(葩)。
《周書》——清明之日桐始華。《周書》的記載,奠定了桐花“清明之花”的地位。
桐花與春景
一、桐花具有“普世性”,分佈廣泛。郊原平疇、村園門巷、深山之中、驛路之旁、水井之邊、寺廟之內都是梧桐的栽植之地,桐花也因之而廣佈。
二、桐花“花勢”壯觀。梧桐樹幹高聳、樹冠敷暢,桐花也碩大嫵媚;梧桐樹適合雙植、列植、叢植;梧桐花盛開的時候,自有一種元氣淋漓、樸野酣暢之美。
李商隱《韓冬郎即席爲詩相送……兼呈畏之員外》:“ 十歲裁詩走馬成,冷灰殘燭動離情;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其開也爛漫,其落也繽紛。桐花凋零的時候,地上如鋪茵褥,容易引發傷春情緒。
三、桐花主要是紫、白兩色。紫色是中間色、白色是淡色,桐花既廣佈、盛放,卻又沉靜、素雅。
三春花卉中,地位最隆的非牡丹莫屬。但牡丹是“都市”之花,如劉禹錫《賞牡丹》: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描繪出了洛陽城裡觀賞牡丹的盛況;而桐花則是“民間”的,它植根於廣袤大地、是“鄉土社會”之花。
韓愈《寒食日出遊》:“李花初發君始病,我往看君花轉盛。走馬城西惆悵歸,不忍千株雪相映。邇來又見桃與梨,交開紅白如爭競。……桐華最晚今已繁,君不強起時難更。”韓愈“歷時性”地描繪了李花、桃花、梨花、桐花的次第綻放;對照“二十四番花信風”的花期記載,契若合符。
桐花無所不在地妝點着春天,陸游《上巳臨川道中》:“纖纖女手桑葉綠,漠漠客舍桐花春”的“客舍”也是“在野”。“繁”、“漠漠”均要言不煩地寫出了桐花覆滿樹冠的怒放情形。
文學作品,桐花常與楊柳搭配,標誌春景,這有空間、時序的合理性。梧桐是高大喬木,桐花傲立枝頭、俯視衆“花”,與一般的花木高下懸隔,很難形成勻稱佈景;而楊柳在高度上與桐花的“級差”正好錯落有致。桐花開放於清明,此時也正是楊柳垂條,二者均是“春深處”的自然景物。
耿湋《春日洪州即事》——鍾陵春日好,春水滿南塘。竹宇分朱閣,桐花間綠楊。
桐花與春逝
清明是季春節氣。至此,春天已經過去“三分二”。桐花也可以說是寬泛意義上的“殿春”之花。吳泳《滿江紅》“洪都生日不張樂自述”即雲:“手摘桐華,悵還是、春風婪尾。”婪尾即最後、末尾之意,我們看以下詩例:
趙蕃《三月六日》——桐花最晚開已落,春色全歸草滿園。
林逢吉《新昌道中》——客裡不知春去盡,滿山風雨落桐花。
楊萬里《過霸東石橋桐花盡落》——老去能逢幾個春?今年春事不關人。紅千紫百何曾夢?壓尾桐花也作塵。
楊萬里《道傍桐花》——春色來時物喜初,春光歸日興闌餘。更無人餞春行色,猶有桐花管領渠。
桐花是春夏遞變之際的物候,是春之“壓尾”、餞行者;而在鳥類中,送別春天的則當屬杜鵑,杜鵑又名子規、謝豹。在傷春、送春作品中,桐花與杜鵑經常聯袂出現;桐花與杜鵑是山林深處“生態環境”下的伴生物。桐花凋落的視覺印象、杜鵑哀鳴的聽覺印象形成“合力”,給人以強烈的春逝之感:
方回《傷春》——悵惜年光怨子規,王孫見事一何遲。等閒春過三分二,憑仗桐花報與知。
施樞《春夜賦小字》——岸桐花開春欲老,日斷斜陽芳信杳。東風不管客情多,杜鵑啼月青山小。
傷春情緒又常與羈旅漂泊、客裡思家情緒交織。無論是桐花凋落或是杜鵑哀鳴,常常是漫山遍野,觸目驚心、無所遁逃,最能觸動遊子情懷。
清明時節,冷、熱氣流交鋒頻繁、激烈,晴雨不定、乍暖還寒。與溫潤的“杏花春雨”不同,“桐花春雨”常給人料峭之感:
楊萬里《春盡舍舟餘杭,雨後山行》——前夕船中索簟眠,今朝山下覺衣單。春歸便肯平平過,須做桐花一信寒。
(2)社會習俗
二十四節氣中兼具節日身份的唯有清明。
不過,本文的清明是廣義的,是寒食節、上巳節、清明節的“合流”,是一個“時段”;與狹義的清明關係更爲密切的是寒食。寒食是冬至後一百五日、清明節前一二日,寒食有冷食禁火的習俗,故又稱“冷節”、“禁菸節”。寒食、清明蟬聯,唐代寒食是重要的節日,清明節也成爲興起的獨立節日;在後代,清明、寒食漸趨混同,清明往往掩蓋了寒食。上巳是三月初三,與寒食、清明也是銜接的,在日期上甚或有重合之時。
桐花是“三節”期間典型的物候,“三節”的政治儀式、宴樂遊春、祭祀思念等社會習俗構成了桐花意象的文化內涵。
一、政治儀典
賜火;恩澤
寒食期間禁火,清明日則改用新火。唐代,鑽木取火是一項朝廷儀典。
《輦下歲時記》:“至清明,尚食內園官小兒於殿前鑽火,先得火者進上,賜絹三匹、金碗一口。”得火之後即賜火。
宋敏求《春明退朝錄》:“周禮四時變火,唐惟清明取榆柳之火賜近臣戚里,宋朝唯賜大臣,順陽氣也。”
唐宋兩朝取火儀式差似,唯賜火範圍唐朝要寬於宋朝。唐宋時期國家儀典的賜火既有原始社會火崇拜的孑遺,也有順應天時,復始新生、昌明盛大的現實期許;賜火既是皇恩浩蕩,也是強化君權、秩序之舉。清明賜火儀典作品中的桐花意象莫不欣欣向榮:
謝觀《清明日恩賜百官新火賦》——國有禁火,應當清明。萬室而寒火寂滅,三辰而纖靄不生。木鐸罷循,乃灼燎於榆柳;桐花始發,賜新火於公卿。……於時宰執俱瞻,高卑畢賜。
王珪《寒食節起居南京鴻慶宮等處神御殿表二道》——伏以桐花初茂,榆火載新。
歐陽修《清明賜新火》——桐華應候催佳節,榆火推恩忝列臣。
文彥博《清明日玉津園賜宴即席》——節應桐花始筵開,禁苑新推恩緣舊。
謝觀、王珪作品中都出現了“初”字,一派生機;歐陽修、文彥博作品中都用到了“推”字,感戴之情溢於言表。耐人尋味的是,類似的感恩口吻、筆調在唐代臣僚的作品比較少見,這大概就是《春明退朝錄》所記載的,宋代賜火的範圍要比唐代窄,更是來之不易的“恩眷”。
錢易《南部新書》“壬”載唐朝故實:“韋綬自吏侍除宣察,闢鄭處晦爲察判,作《謝新火狀》雲,‘節及桐華,恩頒銀燭。’綬削之曰,‘此二句非不巧,但非大臣所宜言。’”
二、宴樂遊春
文人雅集;仕女遊春
清明前後,相與踏青出遊、娛心悅目也是由來已久。文人雅好的是曲水流觴,仕女喜愛的是尋芳鬥草;桐花則是春日原野、水邊之景:
崔護《三月五日陪裴大夫泛長沙東湖》——上巳餘風景,芳辰集遠坰。……鳥弄桐花日,魚翻穀雨萍。從今留勝會,誰看畫蘭亭。
韓琦《上已西溪,同日清明》——人樂一時看開禊,飲隨節日發桐花。……欲繼永和書盛事,愧無神筆走龍蛇。
兩首作品中都用了上巳之日蘭亭雅集的典故。崔護作品中的“桐花”與“萍”作爲春日之景同時出現,應該是根源於《月令》“季春之月,桐始華,萍始生”的記載。文人修禊、仕女遊春作品中的桐花意象均散發出爛漫、熱烈的氣息。
三、祭祀思念
鄉思;相思;祭祀
“三節”之中,上巳節的情緒基調相對單純,而寒食與清明都是“復調”的,既有結伴而遊的佳興,也有獨處異地的鄉思、相思,也有慎重追遠的祭祀、思祖。桐花意象承載着着多重感傷情緒,與宴樂遊春作品中的同類意象迥然不同:
白居易《寒食江畔》——聞鶯樹下沈吟立,信馬江頭取次行。忽見紫桐花悵望,下邽明日是清明。
權德輿《清明日次弋陽》——自嘆清明在遠鄉,桐花覆水葛溪長。家人定是持新火,點作孤燈照洞房。
兩首作品中所流露的都是“每逢佳節備思親”的情緒,“下邽”爲白居易故鄉。梧桐是中國民間廣泛種植的樹種,屬於本地風光、家鄉風物。梧桐可種於門前、井邊,既可遮蔭取涼,又有實用價值。“雙桐”、“井桐”都具有故土內涵,筆者將另撰專文論述;見桐花而思故鄉是自然而然的“睹物傷情”。
中國文學中的梧桐意象蘊涵多端,承載着友情、愛情等思念之情;附着於梧桐的桐花也具備這些蘊涵、功能。清明寒食前後,細雨廉纖、漠漠如煙,桐花意象也因之而悽迷、愁苦:
黎廷瑞《清平樂》“雨中春懷呈准軒”——清明寒食,過了空相憶。蒼天雨細風斜,小樓燕子誰家。……只道春寒都盡,一分猶在桐花。
周邦彥《鎖寒寒》——暗柳啼鴉,單衣佇立,小簾朱戶。桐花半畝,靜鎖一庭愁雨。 遲暮。嬉遊處,正店舍無煙,禁城百五。……
李煜《感懷》——又見桐花發舊枝,一樓煙雨暮悽悽。憑闌惆悵人誰會,不覺潸然淚眼低。
三首作品都不約而同地出現了“雨”。《南唐書》卷六記載,大周后去世之後,李煜“每於花朝月夕,無不傷懷”;這首《感懷》就是悼亡之作。
“如果說禁火給唐人寒食詩打上了孤寂冷落的底色的話,祭掃儀式則將這種底色渲染得更爲悲涼。”唐代寒食有祭掃之俗,後來則演變成清明祭掃;桐則是這種孤寂、悲涼氛圍中的常見意象:
張澮川《寒食》——火冷煙青寒食過,家家門巷掃桐花。
解縉《上北劉》——三月藤江聽子規,桐花細雨溼征衣。遙知鄉里逢寒食,處處人家上冢歸。
政治儀典指的是皇權臣僚,宴樂遊春指的是文人仕女,祭祀思念指的是傳統社會……桐花涉指幅面逐步擴大。桐花雖不煊赫,但卻日常,它的文化內涵不同層次地映現在我們的“無意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