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之後,在吳秋怡的陪同下,馬曉光走出了中央醫院大門。
門口是一輛半新不舊的福特T型轎車,馬曉光和吳秋怡上車之後,司機的位置上是一個年輕人,就是前幾日陪同徐科長來醫院那個青年,不過今天年輕人沒有穿中山裝,穿的是西裝,顯得沒那麼老成。
“麻煩你了,小朱”馬曉光開口感謝,前幾日從吳秋怡的口中馬曉光得知來看望自己的竟然是復興社特務處行動科科長徐遠道,小朱是科裡的內勤。
“馬隊長客氣了,你是英雄,也是功臣,能來接你出院是我的榮幸呢。”小朱說道。
“馬隊長,你是先回住處還是……”
“不了,直接回雞鵝巷53號”馬曉光忙說。
深悉內情的人知道,雞鵝巷53號,就是復興社特務處的辦公地址,金陵警察廳二廳,正是復興社特務處的公開名稱。
與馬曉光在前世看到的神劇不同,雖然知道內情的人對諸如“金陵警察廳二廳”、“正元實業社”之類的底細一清二楚,但是對外都是秘密的,不會像神劇裡面白底黑字的在大門口公然寫上“復興社特務處”、“黨務調查處”之類的,那樣的話要麼被潑大糞,要麼被扔炸彈。
中山東路的中央醫院離雞鵝巷不遠,20分鐘後。車已經停到了警察廳二廳院子裡。
車剛停好,小朱忙向二人說道:“馬隊長,徐科長特意吩咐,讓你到處裡以後先去他辦公室。”
整個大院,人雖然不少,但是有一股肅殺和嚴肅的氣氛,並不喧囂,相反還有一些肅靜,大家相熟的見面也是簡單點頭致意,各自都行色匆匆忙着各自手頭的事務。
下車後,馬曉光和吳秋怡一道,來到行動科辦公室,敲門進去之後,對這個民國時代已經有所瞭解的馬曉光立刻向科長徐遠道站定敬禮道:“科長好,馬曉光前來報到。”
“唔……恢復得怎麼樣了?”徐遠道問道。
“報告長官,能夠工作了,沒有大礙。”馬曉光回答。
“那就好,不過你剛剛恢復……這樣,你先把你的三隊架子再搭起來,其它的等人員齊整了,再向你們組長申請任務。你們組長那裡我已經給他打過招呼了。”
“是!卑職遵命。”馬曉光答道。
從科長的辦公室出來,馬曉光向吳秋怡道:“小吳,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原本大恩不言謝,你知道,爆炸之後,我以前有些事情不記得了,你不要介意……”
吳秋怡臉上浮現出一抹紅暈,但是她畢竟還是接受過專業訓練,很快恢復了儀態,答道:“無需客氣,馬隊長,有什麼事情到我們科找我或者打電話。”
畢竟是在辦公室,都保留了一份矜持,兩人又寒暄了數句之後,各自分開了。
轉身下樓,馬曉光來到了特別行動組,組長張衝的辦公室。
“報告!”
“進來。”
馬曉光不疾不徐的走進了組長的辦公室,說道:“報告組長,馬曉光申請歸隊!”
張衝眼神有些複雜的看了看馬曉光,很快換上一副欣喜的神色,說道:“哎呀,小馬,你可真是,怎麼這麼早就出院?傷都好了?坐,快坐。”
馬曉光一臉鄭重地說道:“報效黨國,不惜粉身碎骨。職部想盡快開始工作,重新組建第三隊。”
“好吧,你既有報國之志,我再橫加阻攔反而不好,徐科長特別命令……”
啪!聽到此話,馬曉光馬上一個立正,說道:“請組長訓示。”
“呵呵,你我袍澤,你也太客氣了,是科長命令,我代爲傳達。”張衝說道。
張衝接着道:“你們第三隊,此次任務,幾乎全體罹難,處座和徐科長都極爲痛心,我更不必說了,都是一個鍋裡攪馬勺的弟兄。你此次復職首要任務就是重建你們第三隊。至於其它的任務,容後再議。”
“是!職部遵命。”馬曉光連忙回答。
“人員方面,人事股有新進人員檔案,另外上峰特別指示,你也可以挑選推薦合適的人員。”張衝補充說道。
“是,職部明白。組長還有什麼訓示?”馬曉光恭謙地問到。
“兄弟客氣了,哪裡還有什麼訓示,你先去忙,如果有什麼事情,再來找我。”張衝說道。
聽到這裡,馬曉光半懂沒懂地起身告辭,離開了張衝辦公室。
“這個馬曉光,一場爆炸,轉性了?怎麼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張衝心裡暗自嘀咕道。
離開張衝辦公室,馬曉光慢慢地向第三隊辦公室走去,三隊是集體一間大辦公室,本來特務處的辦公場地就很緊張,這是因爲是特別行動組,張衝纔有一間獨立辦公室,馬曉光和其它特務都是一間大辦公室辦公的。
回到第三隊辦公室,找到自己的位置馬曉光坐了下來,這幾日身體開始恢復以後,入腦的信息量太大,自己要好好捋一捋,好好消化一下。
自己所屬的特別行動組第三隊,隸屬復興社特務處三科就是行動科,科長徐遠道,自己是徐遠道一系,特別行動組組長張衝則是屬於鄭主任一系。這一世的馬曉光原來是個混不吝的主,人送外號“馬王爺”,系黃埔九期,身手頗爲了得被任命爲第三隊隊長。
這次他險些丟掉性命的任務是接到偵查科(情報科)的情報,第三隊前去抓捕相關人等,不知是情報泄露還是對方早有預謀,一票兄弟衝進去之後就是一陣爆炸,對方和己方的人大多飛灰湮滅,自己也是不幸中的萬幸,撿回一條命來。
這個事情疑點頗多,一是情報是怎麼來的,按理以日諜的水平一般不會暴露這種級別的聯絡站;二是爲何行動只有自己一個隊去執行;三是爲何會有爆炸產生,是日諜故意爲之還是意外?一切都讓人費解。
甩了甩頭,不再去想那些費解的問題,當務之急是重新把人找到,組建好自己的第三隊。
李申明,劉大有,曹木這就是自己從一堆檔案中選中的三個新隊員。
他選人的標準很簡單,要有家室或者身份背景清楚的,再就是有一技之長,另外都是其它地方沒得到重用的(當然得到重用的人也不會把檔案挑出來給他了)。
李申明原來是陸軍第四軍第九師特務連的一名班長,槍法好,身手了得。
劉大有好像各方面都不擅長,但是他以前家中多年經商,搞關係和做生意比較內行。
曹木,這種個似乎天生就是一個影子,永遠躲在陽光的背面,基本上你會忽略他的存在。
由於已經成了光桿隊長,人員選好之後,馬曉光只得親自到總務科人事股辦理相關手續,回到隊裡的辦公室,等候新隊員前來。
正等待中,“叮……”桌上的電話響了。
拿起電話,那頭是張衝的聲音:“馬隊長,上峰考慮到你們隊新組建,人手缺乏又給你多派了兩人……不要問我,這是上峰的關照。”說罷也不聽馬曉光分說,電話直接掛斷了。
辦公室有人敲門,門推開,進來兩個人,其中一人馬曉光居然認識,就是在醫院照顧了他多日的吳秋怡。
另一個人個子略高,偏瘦,看上去年紀很輕。
“馬隊長,吳秋怡前來報到。”吳秋怡道。
“馬隊長,陸志軒奉命前來報到。”青年報告道。
“好,”馬曉光臉上帶笑,看不出是真笑還是假笑,“既然來了,大家就都是一個隊的,一定要共同進退。”
再等了片刻,其它三位也都來到第三隊辦公室報到。
李申明身材精悍,一臉風霜之色,臉曬成了古銅色,看樣子沒少經歷各種生死搏殺,這種人對自己狠對敵人更狠。
劉大有見誰都是一臉笑,在嚴肅的特務處裡顯得十分另類。
曹木,他沒有什麼特點,反正就是非常普通,普通得你可以把他忘掉。
“好了,話我不多說,今天我們特別行動組第三隊就算再次組建了,現在上峰沒有給我們任務,但是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和我一起去復勘現場,查清楚這次爆炸的原因。”
跟着陸志軒和吳秋怡一起來的還有總務科給第三隊配備的一輛車,
一輛車只能坐五人,馬曉光轉頭對曹木吩咐到:“老曹,你留守,順便把這個案子的檔案和其它資料調一下。”
說罷便坐上了副駕駛位置,對着開車的陸志軒說道:“出發,下關大馬路。”
“南有夫子廟,北有大馬路”
1935年代的大馬路和夫子廟一樣是南京最繁華的地方,所在,各種中西風格的建築鱗次櫛比,海關大樓、中國銀行、郵政管理局、民生公司、三北輪船公司……衆多的中外機構和公司都在這條路上。
過了輪渡,對岸就是津浦路,街上南北貨商店、書局、 烤鴨店,還有製作麪條的小店,肉店、布店、理髮店、照相館、早點鋪、藥店……所有的一切喧囂而又繁華。
爆炸發生的“利生洋行”門口貼着封條,周圍的一切好像從來沒變的樣子。
特務處的人辦案自然不會受到封條的限制,進得內裡,只見當時爆炸後的一片狼藉依然如故,只是有些時日沒有人來,自然到處都是一層薄薄的浮塵。
屋內的牆上有一些彈孔。
裡面的一間是洋行經理的辦公室,也是發生爆炸的現場,
門是早就炸飛了,馬曉光擡腳走進這件對他來說有着特殊意義的辦公室。
裡面沒有太多完整的東西,日式手榴彈的爆炸威力比國軍的要猛烈,但也比較有限,也許是在密閉的空間所以威力大增,基本上如果不是陳武捨命一推自己也就連渣都不剩了。
由於爆炸自然沒有留下太多有用的東西。
不過馬曉光還是不死心,還是呆在那間辦公室,一寸寸地搜尋。
突然,一枚有些變形的銀幣映入他的眼簾,這個銀幣被炸得有些變形,但是基本上還是完好的,本來如果不是爆炸或者用特殊的手法是看不出端倪的。
這是一枚民國二十三年也就是1934年開始發行的“船洋”(就是幣面圖案是兩艘船的“大洋”,正面是國父的側面頭像),比較普通,本來在一堆爆炸後的殘渣裡,在馬曉光仔細的搜尋之後把它給找了出來,這枚船洋正面看和普通船洋沒有什麼區別,翻過來確看到裡面卻內有乾坤。
這枚船洋——居然是中空的!
看到這個,馬曉光不禁一笑,看來有意思的事情還越來越多了。
找來紙袋,把這枚船洋小心地裝好。叫上弟兄們打道回府。
回到雞鵝巷,馬曉光沉吟片刻,對吳秋怡說道:“小吳,馬上打報告,解除利生洋行的封鎖,再找幾個外線去看房子。”
劉大有走後,他將劉大有和李申明叫過來吩咐道:“大劉、老李你們明天再去趟津浦路,然後……”
黃昏中的津浦路,充滿着濃烈的煙火氣,飯館和住家飄出炒菜的氣息,路上拉黃包車的,騎車喇叭聲,各種聲音交匯在一起,好似爲黃金十年的最後歲月奏響終章的樂曲。
路口“福記飯店”,餐館裡馬曉光和吳秋怡面前的桌子上擺着一盤鹽水鴨、一盤松鼠魚和一個小菜,一邊吃着東西,兩人一邊看着路口。
一個流浪漢端着破碗,揹着全部的家當,慢慢地從大路轉入後巷,走到了利生洋行後門。到了門口,又四下張望了一番之後,他靠着門休息了片刻,不知用了什麼辦法,門鎖開了,流浪漢溜進了洋行院內。
進的屋中,他到處搜尋着,找着找着,走向那間發生了爆炸的辦公室,推開門,眼前還是一片狼藉。
“找什麼呢?”身後一個聲音響起,是劉大有的聲音。
流浪漢對此似乎司空見慣,答道:“餓極了,來找點吃的……”
未等流浪漢分說,李申明動了,獅子撲兔一般猛地將他拿下了。
也不等劉大有搭話,李申明很快給流浪漢上了手段,兩人就把流浪漢從後門帶上車,開着車把流浪漢帶到安全屋。
安全屋中,馬曉光讓陸志軒和劉大有收拾了一間房間用作審訊室,屋內光線陰暗,只有一桌三凳,一盞白熾燈,其餘多餘陳設一概沒有。
馬曉光對陸志軒說:“小陸,待會你來問話,先按常規來就是。”
長官的話就是命令,陸志軒肯定要認真執行,人帶進來之後,李申明關上門,屋裡是短暫的靜默。
“我們是金陵警察廳二廳的,有些事情問你。姓名,年齡,哪兒的人?”陸志軒問道。
“報告長官,我叫張德福,老家豫省的,去年春天遭了災,來逃荒的。”
“爲什麼去利生洋行?”
“我就是去找點吃的,再看看牛木牛主貴(有沒有值錢)的物件……”
“在老家幹什麼的?”陸志軒繼續問道。
“做點小生意。”張德福回答道。
………………
問了半天,車軲轆話說得口乾舌燥,陸志軒覺得一股無名火起,嘭!一拍桌子,站起來,喝到:“你這傢伙,一點也不老實,看來得給你點厲害的!”
說罷,擼起袖子,開始在張德福身上先來了一通老拳。
陸志軒畢竟是經過正規訓練的,儘管打在身上奇痛無比,口鼻流血,血流滿面,但是其實內裡傷的並不重,主要是褪一下對方的神光。
但是流浪漢是個滾刀肉,被打得全身是傷就是不鬆口……
天慢慢黑了下來。
“好了,小陸,今天先到這。”馬曉光說道。
累得有些氣喘如牛的陸志軒聽到這裡,似乎是解脫了一樣,拎着張德福一把扔到後面的柴房裡。
半夜,一片寂靜,突然一陣火光。
“起火了!”金陵官話,當地方言,各種聲音都在大喊火起,中間居然還有兩句日語:“火事だ、火事だ(日語:起火了)!”夜裡喊聲特別的清晰,周圍狼奔突兀一片嘈雜。
鎖在屋內的張德福擡眼看了看屋外的火光,似乎一切與他無關,也可能是白天的刑訊太過疲累,翻了個身,他又睡着了。
緊挨關着張德福的一屋子裡,李申明向馬曉光搖搖頭說道:“長官,這一天一宿我們白忙乎了,還以爲耍猴呢,結果被人當猴耍了。”
旁邊的陸志軒則一副坐蠟的樣子坐着一動不動,馬曉光突然一笑:“如果這個傢伙是日諜的話,哪有那麼容易暴露,他現在的狀態倒真像個流浪漢,無處可去,無家可歸還不如在這呆着呢。”
聽到這裡,陸志軒連忙問道:“那我們怎麼辦?和他乾耗着?”
“那是你還不夠狠,明天繼續修理他,就是不要弄殘、弄死了,給點吃的,也不要吃太飽,哪有那麼多糧食養他。”馬曉光說道。
天光大亮,院子裡一片狼藉,李申明、陸志軒、陸大有幾個人打掃着院子,馬曉光在中間堂屋不緊不慢地踱來踱去,一支菸拿在手裡確沒有點燃。
吳秋怡坐在一旁,望着他說道:“隊長,我們現在可是進退兩難了。”
馬曉光卻好像一點也不着急的樣子,悠然說道:“我們的問題還是演技太差啊,你看老劉和老李倒是本色出演,小陸的表演太浮誇了,一點層次感都沒有……”
吳秋怡聽罷,不禁有些失語,心道:“糟了,隊長的腦子肯定是爆炸的時候炸壞掉了……”
忙了一通,總算把院子收拾齊整,簡單的吃過早飯,劉大有和李申明一起繼續對張德福問話。
審問的情況依舊是老樣子,從上午一直到中午,還是老樣子。
午飯也很簡單,這種情形大家都沒心情吃飯,只是隨便找了點東西填飽肚子而已。
午飯後,馬曉光對吳秋怡和李申明說:“小吳、老李,下午辛苦你們倆,繼續審問。”
吳秋怡聽罷倒是一口答應。李申明卻說道:“馬長官,我算是領教了,這個張德福,表面看是我們審他,結果這傢伙你看,油鹽不進啊。”
馬曉光卻笑道:“老李,你是老同志,應該能沉得住氣嘛,不過張德福的飯就不要放了。繼續問話就是。” (注:那個時候是叫同志哈,不要奇怪。)
繼續問話的結果當然是……沒有結果。
晚飯時分,馬曉光給陸志軒吩咐道:“小陸,那個滾刀肉的晚飯就不用了。晚上繼續審你和老劉接班。”
聞言,陸志軒一笑,可看起來比哭還難看。
一晚上折騰,連隔壁院子的狗都睡了,這邊陸志軒和劉大有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廂房,倒頭就睡。
不過作爲執行特殊任務的人員,他們是不會睡得很沉的,休息了一陣,劉大有倒是先醒來,看到還在睡夢中的陸志軒,不禁搖了搖頭。
劉大有走到院子裡,看到審訊的房間仍然亮着燈,那是馬曉光和李申明還在審問,看來馬長官是還在挑燈夜戰呢。
劉大有敲門進得屋內,只見對面的張德福已經灘成一堆泥一樣,從凳子上滑到地上。
對面桌邊的兩位也似乎筋疲力盡,劉大有忙道:“馬長官辛苦,換我來吧。”
馬曉光疲憊地說道:“折騰這麼久了,看來沒貨了,老劉你和老李收拾一下,讓他滾蛋。”
說罷,看着對面的張德福,笑眯眯的,那副笑容人畜無害,說了一句日語:“回家吧!”。
這時,張德福疲憊的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一絲笑容,不由自主地回答了一句日語:“好。”
看到這裡,馬曉光、李申明、劉大有三人不禁相視一笑。
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