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很快就掉頭離開,九六年的龍城市,楊睿很陌生,不過能看得出來,相比起青州,這裡還是要繁華了不少,當然,作爲衡量現代都市繁華與否的一個重要標誌,龍城市的摩天大廈比青州也要多了不少,看上去也就多了幾分現代大都市的風度。
上午九點左右,龍城市已經開始出現堵車的現象,不過還不嚴重,不過二十多分鐘之後,車子就離開了相對繁華的商業地段,最後在一個名叫停雲小築的地方停下來。
門口有武警站崗,但是周子琪的車顯然是登記在案的,武警只檢查了一下週子琪的駕駛證,便很快放行。
楊睿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常委別墅區了。
周子琪似乎一直都在注意着楊睿,見車子一路駛入戒備森嚴的停雲小築,楊睿臉上居然沒有什麼驚異的表情,反而有些感慨,就問:“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楊睿笑笑,“東華省的政治中心嘛,東華紫禁城。”
周子琪就吃驚,旋即卻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從什麼人嘴裡聽說過什麼,對不對?”
楊睿笑笑,“我郭伯伯跟我說的。”
周子琪就歉意地笑笑,“其實一開始沒想瞞你的,就是怕你聽說之後太吃驚了……”
楊睿聳聳肩,“對我來說這是好事啊,人生第一次救人就走大運,救了一位千金小姐,所以你看,我這不正好求你來了。”
周子琪就笑笑。
反倒是坐在後排一直不吭聲的周子梅,此時忍不住再度投來好奇的目光。
顯然她是有些吃驚,不知道楊睿看上去才十六七歲的男孩子,哪裡來的這樣流暢自如的應對,行雲流水一般,既恭維又調侃,態度拿捏得恰到好處,這本該是一個社會閱歷豐富老於人際的高手才該有的表現。
不過她是個很有教養的女子,即便好奇,即便關注,也只是略加關注,隨後便又挪開了目光。
不過這時候,楊睿在前排卻突然扭過身子來看着她,臉上帶着十六七男孩子那種略顯羞澀的微笑,說:“子梅姐,待會兒我想單獨跟子琪姐說些事情,不是有意要……”
周子梅聞言先是愕然,卻又很快笑笑,很優雅的點點頭,“我明白的。”同時卻是忍不住心想,這纔對,這纔像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該有的表現。
聰明、周到,但是生澀。
上午十點四十分,省委大院東一樓第三層,省紀委書記辦公室。
周學彬正在伏案辦公,聽到敲門聲只是說了聲“請進”,然後擡頭看見是秘書劉政東進來,便又低頭看文件,同時嘴裡問:“什麼事?”
劉政東關上門進來,道:“剛纔子琪打電話來說有急事要過來見您,已經到門口了,我就給門崗打電話讓她進來了。”
周學彬聞言停下筆擡起頭來看看他,納悶地問:“她能有什麼急事?”
劉政東搖搖頭,“不知道,不過我聽她的聲音,好像確實是挺着急的。”
周學彬皺了下眉頭,點點頭,“那等她來了,你就帶她進來吧。”
劉政東答應了一聲,這才轉身出去。
他出去之後,周學彬放下筆,摸着下巴想了想,然後又搖搖頭,繼續伏案辦公。
十幾分鍾之後,敲門聲又響了,這一次不等周學彬開口,敲門聲只響了一下,門已經被推開,周子琪笑嘻嘻的走進來,還回頭衝劉政東說:“劉秘書,不用給我倒水,我就幾句話,說完就走。”
劉政東看看周學彬,見他點了點頭,然後才衝周子琪笑笑,點點頭帶上門出去了。
周學彬放下筆,皺着眉頭看着周子琪,“出了什麼事啊,還要找到這裡來,就不能等我回家再說?家裡還有客人在,你把人家丟下,自己跑過來,算怎麼回事!”
周子琪到沙發上自己坐下,還翹起二郎腿來,四下裡打量着省紀委書記的辦公室,佯道:“他也算客人,哼,真不知道大伯是怎麼想的,就那種人……”
周學彬聞言瞪她,“不要胡說!”
頓了頓,他又皺皺眉頭,到底還是向着自己女兒,“郝中道這個人,我跟你媽也不太喜歡,空言咄咄,目空一切。不過呢,你也別太不給人家面子了,即便是心裡不舒服,回頭可以讓我或者你媽跟你大伯那邊解釋,把這婚事推掉也就是了。畢竟你大伯在香港這些年,跟郝家的關係一直不錯,你大伯能有今天,郝家也出了不少力氣,你不要把彼此的關係搞僵了。”
周子琪又哼了一聲,“女兒就是要嫁出去報恩的嗎?哼,就知道你也是這個邏輯,別的不說,你看子梅姐現在……”
周學彬聞言怒喝,“行了!我怎麼做事,你大伯怎麼做事,還輪不到你來指點!”
又道:“說吧,到底什麼事?你不是很急嗎?我這裡也忙得很!”
周子琪笑笑,扭頭從包裡掏出一個淺紅的隨身聽來,衝周學彬晃了晃,“我給您送禮來了,有了這份大禮,求您開開恩,幫我把那個郝什麼的大少爺給趕跑吧!”
周學彬看看她,自嘲地冷笑一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還會給我送禮?”說着,卻是忍不住看了看女兒手裡的隨身聽。
周子琪聞言就不好意思地笑笑,啪的一下,摁下了播放鍵。
隨身聽裡先是傳出一陣沙沙的聲響,然後就突然傳來腳步聲和兩個男子的對話聲。
“賈區長,請坐請坐。”
“胡書記請,大家都是熟人,就不必客氣了,我就是想過來看看,那件案子,胡書記這裡安排的怎麼樣了?”
“哦,請賈區長放心,都安排妥當了。”
到這裡,兩個人的對話突然插進了第三個聲音。
“賈區長,您放心,我們都準備好了,估計過不了多長時間,楊伯清就該回到家裡了,到時候我們立刻就會對他實行雙規,由胡書記代表市紀委親自出面。”
然後又是那個賈區長的聲音,“好,好,辛苦二位了!”
頓了頓,他又道:“那個前進集團的馮亮……”
第三個聲音趕緊道:“馮亮的骨頭硬得很,嘴巴也緊得很,實在是不容易打開,眼看楊伯清就要回來了,我和胡書記都覺得,不能再拖了,所以上午的時候我們已經找人模仿他的筆跡在筆錄上籤了字,等到提起公訴的時候,只需要想個辦法安排他不必出庭就行了,至於其他幾個人的口供,也早都已經不是問題了。而且,我們經過了解,一致認爲楊伯清的那個秘書侯佔元是個很好的缺口,那個小夥子,肯定是個明白事理的,估計他那裡的缺口,也會很容易打開。”
“哦……”那位賈區長猶豫了一下,“找人模仿簽名?這樣……好不好啊?”
隨身聽裡傳來幾聲爽朗的大笑,然後就是那個胡書記的聲音,“賈區長,你不用擔心,這種事情,我們內部都是明白的,大家都在用,不信你問董書記!只要拿到了口供筆錄,有了簽名,他楊伯清能分辨得出來?到時候只要他一認賬,假的也變真的了!”
頓了頓,又道:“再說了,到時候只要我們把賈區長你準備好的這些贓款從楊伯清的房間裡搜出來,他就是有一百張嘴也分辨不清了!”
這時候那第三個聲音,應該是那個董書記緊接着笑道:“進了紀委的大門,哪裡還輪的着他楊伯清耍威風!我們說是什麼,那就是什麼!”
過了片刻,那位賈區長再次道:“好,那就這麼定了!我恭候二位書記的佳音,只要拿下了楊伯清,賈某人必有回報!”
然後就是一陣哈哈的客套聲,再然後,聲音突然消失了,只剩下剛開始時候的沙沙聲。
周子琪摁下停止鍵,扭頭看着自己的老爸。
周學彬面色鐵青,一動不動。
過了好大一會子,他才冷笑,“這可……真是一份大禮呀!”
說着,他站起身來,摸了摸頭髮,在房間裡來回踱起了步子,突然停下,道:“只要進了紀委的大門,那就是紀委說什麼,就是什麼?找人模仿筆跡簽名也行?事先預備好贓款帶到人家家裡去,再裝作從人家家裡搜出來也行?”
他深吸一口氣,徐徐的吐出來,嘆息道:“真不愧是紀委的人,懂法律呀!”
周子琪不知道他怎麼說出這些話來,有些摸不清他心裡的想法,就怯怯的站起來,喊了一聲,“爸……”
周學彬擺擺手,突然走回辦公桌前,啪的拍了一聲,怒不可遏地道:“這簡直就是紀委系統的恥辱!”
頓了頓,又衝着門口大聲叫:“小劉,你進來一下!”
門應聲而來,顯然劉政東就在門外。
他神情有些忐忑,估計是聽見了周學彬剛纔那一聲怒喝,猶豫了一下,問:“周書記……”
周學彬擺擺手,指着周子琪,“子琪,你把東西給小劉吧,小劉啊,你拿着這個東西馬上去找技術鑑定科,鑑定一下這盤錄音帶的真僞,要儘快出結果!”
周子琪把隨身聽一塊兒遞過去,劉政東接了,立刻點點頭,“我馬上去!”
周學彬點點頭,等他帶上門出去了,才又看了看周子琪,伸手指了指沙發,說:“坐吧,說說吧,這盤錄音帶是哪裡來的?這裡面的幾個人,胡書記、賈區長、董書記,還有這個楊伯清、馮……馮亮,都是怎麼回事?是哪裡的幹部?”
周子琪坐下,點點頭,說:“青州市的。至於這盤錄音帶,就是上次在青州救過我的那個楊睿,他今天上午找到我,給了我這盤錄音帶,求我把這盤錄音帶放給你聽。哦,對了,他就是那個楊伯清,青州市青江區副區長的兒子,他現在就在咱們家呢。”
又道:“據他說,這錄音帶是紀委內部一個工作人員看不過這些人肆意栽贓陷害,所以才錄下來作爲證據的,但是那個人又覺得自己身在紀委內部,如果貿貿然往上捅窟窿的話,害怕會從此就受到內部的打壓,所以,他不敢自己往上遞,就偷偷找到了楊睿,讓他帶着這盤帶子上龍城來告狀。楊睿從公安局裡知道了我的來歷,就過來找我了……”
周學彬擡頭看看她,問:“沒了?”
周子琪點點頭,“沒了。”
周學彬伸手捏了捏太陽穴,過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走吧,咱們一起回家,我要去見見這個叫楊睿的男孩。”
周子琪點點頭站起來,下意識的問:“爸,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周學彬站住,看看她,“不對?不對的地方多了!”
想了想,他道:“這盤錄音帶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但是這盤錄音帶的來歷,很有問題!”
不過說了這些,周學彬並沒有給女兒解釋的意思,當即就開了門,臨時安排一個工作人員通知司機班預備車,然後就帶着周子琪下了樓。
周子琪一路開着車跟在後面,心裡翻來覆去的琢磨他說的錄音帶的來歷問題,隱隱約約似乎能明白他的意思,卻總也想不透徹,一直到車子前後在自家的院子前停下,她才恍然大悟,心想難道爸爸是在懷疑這裡面有人搗鬼?
又想,老爸不會是懷疑有人在故意給紀委抹黑吧?
如果是那樣,別人不說,楊睿可就突然變得可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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