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我們該怎麼做,難道我們真的……”葉威臉色沉重,內心更是沉重的猶如壓了一塊千鈞巨石,難受的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寧願此時一人去面對一百個大風入侵者,也不願意忍受這種心靈上的煎熬。
在古代,爲求兩國之間的暫時和平,遠嫁王公之女的先例不計其數,嫁個將軍之女更是平平常常。但葉家不同,葉家世代忠勇爲國,爲守家園殺了無數的大風國人,最恨的也是大風國人。甚至可以說,他葉家現在存在的最主要目的就是爲了抵抗大風國。若葉家之女卻被迫嫁給了大風國的太子……這對葉家會是多麼不可接受的打擊與諷刺!
再者,他葉家從不會甘受任何人的欺凌。葉水瑤多年的自閉雖然讓他們的父女之情默默的變淡,但畢竟是他唯一的女兒,骨肉相連,怎堪忍心看着她被嫁入大風國。
昨晚自晚宴上歸來,葉威徹夜未眠,現在一臉心力交瘁的疲態。他將昨日晚宴之上風凌所說,從風烈的野心,葵水國的異動,到大風國目前的處境,以及他提出的條件……完完整整的說給了葉怒。葉怒除了剛開始表現出難掩的震驚,偶爾還插口幾句,到後來一言不發,默默的聽着。當葉威說完一切時,葉怒的身體已經僵硬如石,靜靜的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父親,我們到底該怎麼做。”他再次開口問了一遍。望着彷彿忽然變得蒼老的父親,葉威知道他的心情必然和自己一樣的沉重。
“你會這樣問,說明你心中已經有了傾向的選擇,只是你說不出口,更無法面對,所以想聽我說出來。”葉怒緩緩開口,蒼老的聲音平淡無力,還有那麼一點點難掩的嘶啞。
葉威心裡一跳,急聲道:“可是父親……”
“你不要再試圖去抗拒了。”葉怒擡手打斷他的聲音,閉上老眼,低沉的說道:“你今年四十歲,不再是年輕人,已經過了優柔寡斷,意氣用事的年齡了。這個捨棄雖然讓我們痛苦,但它值不值得……真的那麼難以權衡嗎?”
葉威呆了小會,長嘆一聲,無力的坐倒在葉怒對面的椅子上。
“我天龍國與大風國遲早會有一戰,但卻不應該是現在。一個蓄謀準備了整整二十年,卻在誰都沒有想到的時間裡準備發動大舉進攻。一個在二十年的安和中逐漸失卻了警惕,此時又全無準備……甚至,葵水國極有可能已經依附大風。若此時開戰,我天龍國勝的希望有多大?存在下來的希望又有多大?”
葉威:“……”
“五年……這五年的時間,足以改寫我天龍國的命運啊……威兒,我從小讓你飽讀兵書,並親自教你如何擺兵佈陣,算計敵人,又每次都會不顧你母親的反對讓你奔赴戰場,爲的,是什麼?”
“是守護天龍國,守護我葉家的榮耀……沒有天龍國,就沒有我葉家。不可以讓那些兇狼踏足和奪走我天龍國的一寸土地。”葉威字字清晰的念道。同樣的話,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他的爺爺和他說過,他的父親和他說過,他無法忘記,也不敢忘記。
“沒錯……如果天龍國在我葉家這一代時滅了,我葉家一代代的努力,還有堅定不移的信念,都將化爲泡影。葉家會化作歷史的塵埃,我們也會成爲天龍國,以及葉家的罪人,將來死後,有何顏面去見九泉之下一直看着我們的列祖列宗……以一人的一生來換取這一切不會發生,值得嗎?”葉怒的雙手死死的抓緊椅子的左右扶手,手指幾乎要狠狠的陷入其中。乍聞葉威所言,他心中瞬間涌起的恨與痛絕不比葉威要少,但他畢竟已經是一個老人,走過了太多坎坷,經歷了太多風雨,早已經過了衝動的年齡,在這個利弊顯而易見的抉擇中,他一開始就知道他葉家該作何選擇。
“值……得……”葉威抱着頭,艱難的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
已經不知道多少年,他沒有去關心過,問候過自己的女兒,或許時間再久點,他甚至會遺忘自己這個女兒的存在。面對葉水瑤,他又如何開得了口。
“我知道,有些話,你這個做父親的說不出口,還是我這個當爺爺的來說吧。瑤兒的脾性……唉。”
葉怒站起身來,邁着沉重的腳步走了出去。葉威看着他顯得落寞的蒼老背影,鼻中一陣酸澀。他知道父親心中的苦必然不會比他少。當初他葉家獨子的消失曾經讓這個老人在寒風中站了整整兩天兩夜,如石雕一般一動未動,他平時雖然嚴肅古板,但對子女的關心一直都深深藏在心裡,一點都不比任何人少。而此時……他卻要去勸說一個擁有葉家血脈的人永遠離開葉家,嫁往大風國……他此時承受的,應該是心如刀割的感覺吧。
葉水瑤的小院清雅如常,格外的安靜,院中看不到任何一個丫鬟下人的影子。葉怒站在院口呆立了很久,這才放輕腳步,走了進去。
“誰。”
正描繪着一朵白蓮的葉水瑤聽到腳步聲,眉頭輕蹩,沒有擡頭,冷淡的喝問道。
已經走到門前的葉怒腳步一頓,然後輕輕推開房門。
一股淡淡的女兒清香迎面拂來,房中的簡單佈局也呈現在他的眼前。帶給他的唯一感覺便是陌生。他已經忘記自己上次來到孫女的書房是什麼時候。總之是在很久很久之前。
葉水瑤終於擡起頭來,見到是葉怒,微微的錯愕之後站起身來,平靜的喊道:“爺爺。”
葉怒點了點頭,緩緩的走了進來,並用目光打量着這裡的每一個角落:“瑤兒,雖然每天都住在同一個家裡,但爺爺確實是太久沒有來看過你了,是爺爺的不是。”
葉水瑤倒好一杯清茶,放到離葉怒最近的那個長几上,“爺爺,你坐。”
她依然是那麼的清冷,即使是面對自己的爺爺,她的表情依然是習慣性的僵硬,幾乎看不到感情色彩的跳動。葉怒一直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在葉家這種家庭氛圍裡變的如此。
葉怒搖了搖頭,示意不用坐下,他張了張嘴,卻是欲言又止,轉而說道:“瑤兒,能不能和爺爺說說你平時都在這裡做什麼,在房裡呆久了,也該常出去走動一下才好。”
“看書,作畫。”葉水瑤言簡意賅的回答。以前,她作畫是爲了寄情,如今,同樣是爲了寄情,只是“情”的本質卻發生了根本的變化,轉向了一個危險的方向。
“哦?作畫?”葉怒的目光看向那鋪滿書桌的厚厚畫紙,一臉微笑道:“能不能讓爺爺看看你的畫,想必一定精美絕倫吧,當年你的奶奶也同樣喜歡畫作,只是她生前我卻不知欣賞,直到她歸去,我卻只能看着她的畫,來回憶她的生前。”
葉水瑤沒有點頭,臉上露出明顯的不自然。若是以前,她沒有理由拒絕,而如今,她不想讓葉無辰之外的任何人看到她此時所畫。即使她再怎麼努力的遏制與告誡自己,她依然如着魔一般在畫中賦予那掙扎在她內心深處折磨着她的寓意。
葉怒豈會看不出她有所顧忌,當下說道:“還是算了,爺爺是個粗人,賞不得這類雅物。現在年紀又大了,更是不可能識得畫中之趣了。”
他轉身端起葉水瑤擺放在几上的茶杯,小飲了一口,眯起老眼,細細的品味着:“爺爺……已經好多年沒有喝過你親自倒的茶了。”
心中,還有一個沉痛的聲音在迴盪:或許以後,也再也喝不到了……
他將茶水重重的飲下,沖洗着躊躇的心。葉怒武技不高,尚不及此刻的葉無辰,但直接與間接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計其數。這是一個遍身染血依然面不改色,獨面萬軍凌然不懼的鐵錚錚男人,他這一生,可以說沒有愧對過任何人……但卻在白髮之年,必須愧對自己的親人。
暖茶過腸,葉怒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將茶杯放下,心開始緩慢的平靜。他沒有忘記自己來這裡是爲什麼,即使他內心萬千個不願意,也不能再躊躇下去。
葉水瑤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一老一少頓時冷場。葉怒的忽然到來,以及他明顯怪異的反應,讓葉水瑤知道他必定有話要說。她沒有主動詢問,默默的等着,等他說出來,自己要做的,不過是單純的答應與不答應。
“瑤兒,你今年多大了。”
“19歲。”葉水瑤回答道。
葉怒搖了搖頭,自嘲的笑笑,“我這個當爺爺的,居然連孫女的年齡都記不起來了……哦,對了,你比辰兒大兩歲,辰兒今年17歲,你的確是19歲沒錯。”他忽然一嘆,說道:“19歲。早已經到了嫁人的年齡了。瑤兒,你可有意中人?”
葉水瑤幾乎從不外出,又怎麼可能會有意中人。葉怒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但讓他意外的是,以葉水瑤的性格,卻沒有冷淡的說“沒有”,而是……冷豔絕倫的臉上閃過一抹悽婉與迷茫,目光更是沒有焦距的飄忽了許久,才搖頭道:“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