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
此時的林狂,比之一個月前瘦了整整一圈。那零亂的鬍子頭髮已經是白如殘雪,找不到一絲的黑色。不到七十歲,看上去竟如一個八十歲的老者一般。
各種折磨,各種打擊,他總算體會到何爲心涼刺骨,心如死灰。這期間,那種深深的絕望感讓他不止一次生出了尋死的念頭,但每次,他都會在最後的時刻停止。
他不甘心……他如何能甘心。
他這一生,付出了什麼?得到了什麼?
財富?權力?聲望?一切便如過往煙雲,他所面對是,是蒙着灰暗氣息的林家。這一切,又都是由誰所造成?
陷害嘯兒的人是誰?真的是皇上所說的葉無辰嗎?
那嘯兒的死,戰兒的死……他們,卻是真真實實的死在皇上的手裡。
爲了遮掩,還撒下了一個個拙劣,讓人心涼的謊言。
皇上,對你來說,我們是一羣奴才,是一羣狗,不聽話了,不想要了,就可以悄悄一棍打死,然後再編織個謊言去安撫和隱瞞那還有利用價值的老狗……
皇上,你如何對得起老臣。
這些天,他在折磨中反覆叨唸着。相比於龍胤的“無情”與“狠毒”,陷害林嘯的是不是葉無辰已經不重要了,心力交瘁的他已經無力去追查答案。他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在叨唸着龍胤。他對龍胤的複雜恨意,完全壓過了當初那個陷害林嘯的人。
就在這時,他朦朦的視線中忽然猛地一花,一道夾雜着銀色光芒的白光刺了一下他的眼睛。幾已心死的林狂卻沒有因此而受到驚嚇,而是微微擡起,看向這個忽然出現的人。
“你是誰?”他聲音虛弱的問道,但話一出口,他死寂的眼瞳就猛地一縮,身體也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你是……邪帝!!”
如今,普天之下,再也沒有人不知道邪宗,也再也沒有人不知道邪帝,以及邪帝的強大與只屬於他的裝束。
就算他已是心如死水,在忽然看到這個名驚天下的邪帝時心臟依然爲之狂跳不已,頭腦也清醒了許多。空氣,變得冰冷,恐懼,開始在他心間滋生,並變得越來越濃重。
他想死,卻又懼怕着死亡。只因爲,他不甘心就這麼在失去一切後死去,他不該是個可悲的可憐人。
“正……是……本……帝……”邪帝嘴角咧起,發出可怖的聲音。林狂活了大半輩子,還從未聽過如此難聽的聲音。隨着他的開口,邪帝的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把猙獰可怕的血弓,一根赤色的箭詭異的在弓弦之上形成,箭頭直指林狂的喉嚨。
這是傳說中的那把弓……林狂知道,當初就是這把弓,射出了驚天一箭。
“你要殺我……你我無冤無仇,爲什麼要殺我?”林狂的腳步再次後退,恐懼之餘,心中再次涌上死灰般的絕望。邪帝手下無全屍,林家的大難,就這麼接踵而至。他做夢都沒想到,這個可怕邪帝,竟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本帝不是殺人,而是殺狗。”邪帝嘿嘿獰笑着。
“狗?”這個字,讓林狂全身一僵。這個字,他這些天已經唸了太多遍。
“天龍國的皇帝該換換了,作爲那個皇帝的忠狗,就由你來第一個死吧……嘿嘿嘿嘿,能讓北帝親自出手,這是一種天大的恩賜,你應該感到莫大的榮幸。放心,你不會寂寞,你死後,所有林家之人會一個不少的追隨你而去。”他一邊說着,雙瞳之中,射出冰冷的寒光。
林狂的眼瞳不斷的收縮,慢慢的,忽然又平靜了下來,就連臉上的懼意,也逐漸的褪去,他倚着牆壁,無力的說道:“以你邪宗通天徹地的本領,想洞悉我林家的一切根本不費吹灰之力,而我一個小小的林狂,又哪有資格勞駕你堂堂邪帝動手。你,是在利用我和皇上的關係現狀,來逼我造反。”
邪帝放下手中的血弓,邪肆的大笑起來:“哈哈哈哈,林狂,你這大半輩子果然沒有白活,既然知道了本帝的意思,那就該知道要怎麼做。”
“以你邪宗之能,要滅龍家,輕而易舉,又何須用的到我林家。”林狂雙目無神的說道。一個神級的強者便可以不懼怕整個龍家,更何況,邪宗裡只是被人所知的就有四個,神級以下的高手必定也不計其數。誠如他所說,以這樣的勢力,要滅一個龍家,何須逼迫他林家造反。
“本帝沒有必要回答你……你現在一定很痛苦,恨那個皇帝入骨吧。嘿,若你反,不但可以泄盡心中積憤,成與不成,本帝都不會動你林家任何一人。若你不從,本帝會讓你林家上下,無一全屍。你自己選擇吧。”
林狂慘然一笑:“事到如今,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兒孫皆慘死,我一個老頭子與其在痛苦中了卻殘生,倒不如像二弟所說的那樣瘋狂一次……也只有這麼做了,我纔有臉去天上和我的兒孫團聚……”
說出這番話,林狂忽然感覺到全身一陣輕鬆,就如把在胸腔中憋了許久的氣一下子了吐了出來。數十年的忠誠讓他一直死死壓抑着造反之心,但在邪帝的逼迫下,他做出這個選擇後,竟發現自己一點都不排斥,反而是一種逃出枷鎖的解脫。
“邪帝,也許我該謝謝你,如果不是你逼我,我可能永遠做不出這個決定。”林狂喃喃說道。
邪帝無聲的笑着:“我會給你一個最好的時機。”
說完,他的身體在白光之中消失的無影無蹤,一如他憑空的出現。
葉無辰返回自己房間時,凝雪依然在安靜的睡着。瞳心嗅到他的氣息,一下子閃身過來,把身體靠在他身上,擡起頭靜靜的看着他。
葉無辰將銀面銀衣收回到劍神指環中,牽着瞳心的小手來到牀邊,無聲的看了一小會她的睡姿,然後輕聲說道:“瞳心,我們出去一下。”
瞳心推着葉無辰出現在天龍城街道之上,立即引得每個過路之人頻頻側目。雖然都已經知道他身體已廢,但無人忘記過他曾經創造過“屠神”的奇蹟。他的故事在天龍國大傳了三年,整個人也在這三年中幾乎被神話,又有誰,會看低現在的他。隨着他的前進,路人都紛紛主動爲他讓開道路。
“大娘,這個髮夾怎麼賣?”葉無辰拿起一枚小巧精緻的黑色髮夾,細細的把玩着,上面鑲嵌着一個栩栩如生的黑色蝴蝶,周身反射着黑亮的柔光。
那賣東西的大媽連忙說道:“能讓葉公子看上,是我的榮幸,葉公子要是喜歡,直接拿去就好……”
“這可怎麼行。”葉無辰微笑着打斷她:“你們爲了生計每日風吹日曬,我若白手要你們的東西,心中難安。”
“那,葉公子你給一兩銀子就是。”
“如此精緻的做工,一兩銀子着實有些寒酸了。”葉無辰伸出手,隨手抓起隨身帶着的一堆銀子放到了那個買東西的大媽身前,然後抓起瞳心的手,拉到自己身前,就這麼在大街之上,用手幫她輕柔的理順着頭髮,將那枚剛剛買來的髮夾,小心的夾在她的發間,讓她如夜般的黑髮中,映出一個精緻的蝴蝶形狀。
“我的瞳心最適合的永遠是黑色。”葉無辰捧着她的臉,輕笑着說道。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有着讓人難以相信的可愛與精緻。她早已經成爲他的影子,永遠癡心追隨,不離不棄。現在,他已經不敢去想沒有她在身邊的一天。
葉無辰的手在她的臉上輕輕摩挲,看着她逐漸變得迷離的雙目。身後,一道有些異樣的目光傳來,葉無辰微有所覺,轉過身來,剛好看到一個正細細打量着他的小女孩,初見之間,他感覺到了朦朧的熟悉感。
瞳心依然呆呆的站在那裡,那是一種彷彿被融化的感覺。這個世界上,也只有葉無辰能觸動她的心,也只有葉無辰,能這麼輕而易舉的讓她失心落魄。
他們之間的聯繫,是由靈魂的碰撞而生,彼此能感受對方的心,隔着遙遠的距離亦能感受到對方的存在。一個簡簡單單的髮夾,還有那一刻她從他的心裡感知到的寵溺和對失去她的懼怕,對一個把自己的所有都系在他身上的瞳心來說,這種觸動激盪着她的全世界。
她並非沒有了感情。而是,她的感情只會爲一個人而真正動盪。
隨着葉無辰的轉身,那個小女孩也看到了他的正面。這是一個扎着兩隻羊角辮,穿着彩色衣裙的稚齡少女,她的年齡,還有嬌小的身體都和瞳心近似。寫滿驚奇的臉上掛着只有少女纔有的可愛與天真。那個小女孩又看了他的臉一小會後,才高興的嬌呼道:“大哥哥,原來真的是你!你還記得我嗎?”
這個小女孩的這句話,讓他終於確信自己見過她,在記憶中快速搜索了一下後,他終於在驚詫中回想起自己在哪裡見過她,當下微笑着回答道:“當然記得。小妹妹,你的家不是在西邊嗎,爲什麼會來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