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秦文鐘的那一刻,紀巖覺得有些丟臉,搖搖頭退了幾步,轉身就走,年少的時候,他還不懂得換位思考,只是覺得那時候父親可憐,可敬,又有些可恨,他不理解爲什麼父親要狠心地拋下他們。
但是這些他不可能對任何一個人說出口,紀振松木訥,徐桂英對他們動則打罵,更別說交心了。
從冬天到春天,樹木枯了又綠,河水結了冰又化開,紀巖慢慢跟秦文鍾熟悉起來,他發現這個人也會被那些人帶去審查,但是回來的時候卻跟沒事人一樣,仍舊笑的一臉慈祥。
不禁好奇道,“爲什麼他們不打你?”
“你怎麼知道他們沒有打我?”秦文鍾走到小河邊,將他早上放在這的魚籠提上來,春天了,是吃魚的時節,裡頭有幾尾魚兒蹦來蹦去,他一邊弄掉雜物一邊說道,“孩子,這世上有很多戰爭,有些戰爭僅限於皮肉之苦,有些戰爭是在鞭笞人的心靈,有些戰爭硝煙瀰漫,有些戰爭用肉眼是看不見的。”
“我不明白。”他以爲被那些人帶走了之後,都是要像紀如許那樣受盡折磨的。
“你想明白嗎?”秦文鍾直起身子,嘴角掛着溫和的笑容,對方沒有回答,他在路邊撿了幾根稻草,穿了一尾魚給紀巖,“今天算你走運,多撈了兩條,這個給你。”
紀巖抿着嘴,後退了兩步,不敢伸手拿。
“拿着。”秦文鍾又把魚往前送了送,笑着說道,“其實今天發生了一件好事,我的孫女出生了,獨樂樂不如衆樂樂。”說完,紀巖才遲疑地接過繩子。
秦文鍾臨走前又說道,“要不要去聽我上課?”
“你還要教書?”那些人把他抓走,就是因爲秦文鍾在課堂上講了不該講的話,紀巖還以爲他會把教室關了。
“只要我的學生需要我,我就不能倒下。”哪怕只剩下一個學生,他也會繼續去授課的。
紀巖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又在河邊坐了好一會兒,直到覺得冷了,才起身回家。
第二天,他撿完家裡要用的柴火,偷偷溜到秦文鐘上課的地方,果然看到裡頭坐着兩排學生,年紀身高都差很多,桌子也破破爛爛的,粉筆沒有一根好的,講的內容倒是挺淺顯。
再後來,他慢慢成爲了裡頭的一員……紀巖沒有講的這麼詳細,只是簡單地概括了一下,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說出來已經沒了當初的種種心境,只能說是環境所致,身不由己。
秦桑不知道他波瀾不驚的表情下,隱藏着怎樣的血雨腥風,她默默伸手抱住紀巖,想要給對方一絲寬慰,傾巢之下,焉有完卵,不論在哪個時代,都有人吃人的事件,只是因爲在自己的身邊發生,所以那些悲劇就放大了。
“不是要睡覺嗎?”紀巖摸着她的後背。
“……”剛聽完這樣的事,怎麼可能睡得着,秦桑拿腦袋蹭着他,“讓你想到不好的回憶了。”
“我沒事。”這麼多年,他已經釋懷了。
“那好,我睡了。”秦桑窩他在旁邊,只露出一個黑色的腦袋,閉上眼假寐,沒一會兒,她覺得有人在摸自己的頭髮,又轉身握住他寬厚的手掌,這才慢慢有點睡意。
…………
第二天,王思佳把一封信拿給秦桑,“那天你沒來店裡,丁香幫你收的,她聽說是首都寄過來的,還以爲是我的信,結果我回去才發現是寄給你的。”
“我的?”秦桑拿過來,注意到寄信地址的時候,心跳突然加快了些,她連忙拆開看了看,臉上的笑容擴大了些,開心地抱住王思佳,“我的申請通過了!”
這兩天她一直擔心這事,還以爲收不到了。
“你是說入學考試?”王思佳看到是招生辦寄過來的,就隱隱有些預感。
“嗯。”秦桑點點頭,“我能去參加考試了。”
她不是應屆畢業生,只能參加自主招生考試,去年11月她就提交了申請,現在心裡一塊石頭終於落下了。
“太好了,恭喜你。”王思佳雖然捨不得她離開,但看秦桑這麼高興,她心裡也是喜悅的。
“現在說恭喜還太早了,等我拿到通知書再說吧。”秦桑把信摺好了收起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動力。
“哦,還有一件事,鄭沛玲來找過你,你正好不在店裡,她就回去了。”
“玲姐?她有說是什麼事嗎?”秦桑也想跟她見一面的。
“她說她老公要帶她回去養胎,馬上就要回老家了,是來跟你辭行的。”
“什麼?她要回去了?”秦桑張了張嘴,“那人呢?”
“當天的火車,已經走了。”王思佳說着,從桌上抽出一張紙來,“這是她老家的地址,讓你有空給她寫信。”
“我看看。”秦桑接過地址,心裡還有些接受不來,怎麼突然就要走了……柳繼輝也要走了,看來他們的研究已經完成了,她將地址收好,決定找個時間先給鄭沛玲寫封信。
…………
下午紀巖來接她的時候,見秦桑一副喜上眉梢的樣子,已經做好了當小白鼠的心理準備,“又開發了什麼新產品?”
“紀大爺!”秦桑走過去抱住他的手臂,興奮道,“是比開發了新產品還要高興的事!”
“賺大錢了?”
“不是。”秦桑搖搖頭,“再給你一次機會。”
“嗯……”最有可能的兩種情況排除了,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學校的名單下來了?”
“噹噹~”秦桑把信封在他面前晃了晃,“接下來就要靠你多指教了。”
“嗯?”紀巖接過信封看了一眼,讚揚地摸摸她的腦袋,“晚上買點好吃的慶祝一下。”
“好啊。”有吃的她最開心了,秦桑轉身對兩人說道,“思佳,你幫忙關下店門,我們先走了。”
“嗯。”王思佳應了一聲,看兩人騎着車去買東西,轉身把門鎖好。
丁香默默走近了一些,“思佳姐,爲什麼老闆要叫他紀大爺?”
聽起來好奇怪啊,大爺不是很老嗎?
“這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紀巖喜歡這個稱呼。”王思佳隨意揣測了一下。
紀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