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墨君墨面客是個身材瘦小的老人,他面似老樹,佈滿千溝萬壑、痕跡深重的皺紋,身子混若如枯骨,縮在一襲寬大的黑色袍子之中,顯得既蒼老,又神秘。
然而但凡見識過着老者三尺短劍既潑天鬥氣揮灑的幾人自不會小瞧了此老,便是其崑崙三老之首的名頭叫起來,便已令聞者不敢小覷。
現下他眯縫着眼睛,眼角擠出一線餘光,正瞥見周涵止全神貫注的注視着自己,一副滿心戒備的樣子。
那李渺華也是一副擔心的樣子,小聲詢問道:“墨爺爺,你怎麼會在這裡?”
“渺華…….”墨面客老紋堆積的臉上湊出一個慈愛的表情,口氣也是略略舒緩,安慰她道“爺爺不放心你,所以跟過來看看,你放心,我對他們並沒有惡意……”
說到後一句時,他加重了語氣,不知是說給誰聽。
七妙聽其言語,心思電轉,自是明白此老先前既相助自己,那定是斷了向幾人尋仇的心思,此刻他借與李渺華的對話點名此點,乃是要顧及顏面,不願親口對昔日仇人的弟子講和罷了。
當下她打圓場道:“師兄,先前墨君一直助我與惡人相鬥,這才使我倖免於難,你可放心…….”
“哦?”周涵止聽了,心中將信將疑,面子上卻是禮數週全,只見他拱了拱手,恭敬認真的說道“那我要帶師妹多謝老前輩相助了!”
“哼哼!”墨君冷哼兩聲,不置可否,卻是拖着尖細的嗓子反問道“眼下衆人依舊困住此禁空陣法之中,並且此陣陣眼受我們打鬥之時真氣流竄相波及,受衝擊過重,乃是一副行將的解體的態勢,你我身處其中,若不速做決斷,恐要深受其累葬身其中了…….”
他嚥了口唾沫,頓了下問周涵止道:“那邊涵止小兒,你是通曉仙的好學生,學了他的陣法造詣,可知破解之數。”
“這個…….”周涵止聽了墨面客說話,先不急答話,運起黃庭要術,將體內真氣四溢,探向四面八荒,半響,他緩緩收回外放的真氣,功行一個周天,這才緩緩開口道:
“果如老前輩所說,此地陣法已亂,四面皆是兇厲暴虐的真氣流竄,若一不小心失陷其中,不免頃刻粉身碎骨……”
“啊!”趙東亭聞言大驚,先前因乃弟身死而激起的男兒血性,經歷浴血一役後又造打擊,他急忙求問道“周兄,那我們要如何是好,要不要先固守此地,等我打信號給家師,由他前來救咱們…….”
“嘿嘿…….”墨面客拖長了聲音,譏笑道“風行真算是什麼東西,想此陣乃五行散人佈下,只要這行空禁止仍存在一刻,便是老夫在此也無計可施,他又有什麼法子。”
他忽然皺了皺眉頭,不屑的望去趙東亭一眼道:“渺華你真是學壞了,怎麼和如此貪生怕死之徒待在一起……”
“我…….”趙東亭遭他譏諷,頓時面紅耳赤,想要分辨什麼,卻聽李渺華搶着爲他解釋說道。
“爺爺不要怪趙大哥了,他也是個好人,先前激戰,已經多方迴護侄女…….”
她神情懇切,墨面客又拖長了聲音冷哼一聲,礙於李渺華親自出頭,他這次總算不在出言奚落趙東亭,但內心卻是不信李渺華所云迴護之類的託詞,以此老眼力,又怎會看不出趙東亭此人法力羸弱,體內真氣尚不及明月心一半呢。
這時周涵止忽然言語道:“五行散人之陣法看似簡單,五行陰陽確是環環相扣,若是還有那陣眼法壇,涵止尚有把握祭旗做法,設法停住此陣,然而此時法壇已毀,陣眼之中幾股真氣互相沖擊,待真氣積聚到頂點,此陣即面臨毀於自爆的局面,這情況已經如箭在弦上,勢難挽回了…….”
他說的鄭重,衆人停住話頭,都不由靜心聽着。
“破陣雖已成妄想……”那周涵止一邊在心中推敲所想,一邊說道“若只是脫困,涵止卻還能夠設法,只是此法說來簡單,卻也千難萬難…….”
“說來聽聽!”墨面客囑意他繼續說下去。
“眼下四面遍佈真氣亂流,從原路返回已是不能,但若有一道行高強者以真氣貫通陣眼,暫時止住此處幾道真氣互相沖擊,則涵止可設法使這禁空法陣停住片刻…….”
“具體能停多久?”七妙抓住重點,詢問道。
“這個涵止也不能完全確定,概要看此行功之人法力之多寡,能否支撐的久一點,在這禁空法陣停止的片刻,餘人可趁機御氣騰空,遁出此地.......再之後此陣重啓,又遭多一道真氣衝擊,將再也支持不住,頃刻之間必陷於自爆的局面。”
“那行功灌注真氣之人有怎麼辦?”李渺華道。
“唯有與此陣一起託體同塵…….”周涵止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一時間,衆人皆陷入靜默,心中都不由想到:“如此而言,若破此陣,必犧牲掉一人的性命…….”
“周兄,此次你可有所保留?”李渺華忽然質問道,眼中透着一股不信任。
“生死危急之時,涵止再無保留。”周涵止鄭重說道,斷然否認,心頭卻又坲過一絲不快。
“夠了!”墨面客一擺手,止住其他言語,他訕笑一聲,開口第一句話竟是:“不想我墨君叱詫一生,竟是死在這種地方…….”
“墨爺爺,你想幹什麼!”李渺華大驚問道。
“涵止小兒,我將用真氣打通此陣陣眼,爲你們爭取至少一炷香時間,你趁機做法,止住這法陣。”
“墨爺爺,渺華不能讓你這麼做!”李渺華心頭大急,口中又帶上了哭腔,欲出言阻止。
說時遲,那是快,這墨面客長袍揮動,似一筆濃墨重彩由空中透過,他閃電出手,身形流轉,閃身至那明月心身前,一指正點在其額上正中。
“爺爺…….”李渺華還想再勸,只覺眼前昏沉一片,人已暈了過去。
“接住…….”墨面客將李渺華向七妙懷中一鬆,後者將其摟住,打量時,只見這懷中的仙子身子上飄着一股幽淡的異香,她面若秋燦,卻眉頭緊縮,似掙扎,更似哀愁。
七妙嘆了口氣,又聽墨面客對自己說道:“一會我運功之時,你要好好把握機會,帶她出去……”
七妙鄭重點了點頭,又見那墨面客深深望了一眼陷入昏迷中的李渺華,無限憐愛道:“你渺華,你一直吵鬧着宗內沉悶,想去江湖闖蕩一番,傻孩子,你眼中的江湖只有關山風月,俠骨柔情,現在江湖的殘酷,你可體會到了?”
他搖搖頭,苦笑一聲,終於再不去多看一眼,而是喚那周涵止道:“好了,我們開始吧……”
墨君言罷,半響低頭垂目,默默不語,片刻之後,只見其身穿的那件寬大黑袍竟鼓盪起來,御氣而舞、赫赫生風,這墨面客猛地擡眼,眼眸閃若寒星,他低喝一聲,有那麼一個字彷彿經過無邊的歲月漫長的等待,從其喉嚨裡喊了出來:
“起!”
這一聲起,令衆人心中頓驚,這垂垂老矣的墨面客山上忽然煥發出一股不可置信的活力,老者身上彷彿注入了驕陽閃電,全身真氣沛然外放,竟化作一條盤旋扭曲若數十張,頭部長頭擴面,猙獰這嘴眼的一條偌大黑蛇出來。
這黑蛇裹在一陣黑眼裡,舒展着明暗交疊的身軀,只見此蛇吐着鮮紅細長的信子,粗長的身子正將墨面客頂起,遙遙送向天際。
那墨面客躍升越高,見見沒過衆人視線,只聽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尖銳的嗓音刺破了長空之中的岑寂,卻不知留下幾聲悲壯,還有多少的迷茫?
此時他身下幾人頓時明白:原來此老威能,脫離這禁空法陣並非沒有辦法,然而他毅然選擇留下,七妙心中黯然想到:墨面客犧牲自己,不知是爲了李渺華,還是爲了尋求二十年來限於仇恨之中的解脫?
老者的笑聲,狂放攙着一絲哀慼,似一陣蒼勁的風中含着淡淡的冷意,衆人只瞧見一陣潑墨劍氣在空中隨意揮灑,如汪洋恣肆一般,抒發着墨面客不盡的豪傑情愫。
忽然老者止住笑聲,空中傳來一聲蒼老中裹着疲憊的呼喚:“涵止小兒,你可以動手了!”
就在這一聲言語之後,又聽的一聲咆哮傳來,先前托起墨面客的那頭巨蛇忽然低頭向地面俯衝過來,這一衝之勢,挾着無上威能,若那垂星墜落,只見那巨蛇闊大的腦袋狠狠撞在地上,竟連這天地都驚動了。
只見自地平線及此,大地一陣抽動,那空中顏色幻變,激盪的塵埃遮蔽了雲霄上的豔陽,巨蛇劃過一道巨大的黑氣直直竄入地下,衆人所處的御空法陣陣眼之中,忽然浮出一股詭異的清光。
“好!”周涵止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之間他將手掌一張,天子扇驀地隱去不見,轉而出現的是紅藍兩色法旗,他左右手執過法旗,揮手間,將這兩道旗子都插在腳下。
七妙望去,只見周涵止面容從沒有如此肅正認真過,他口中唸唸有詞,揮手時,有兩道黃庭真氣伸出,沒入到法旗之上,又帶來此地一陣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