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玉上下顧望,只見此處石臺突兀而出,上有高崖千丈,臨海深淵,又是波濤萬頃,正是上天入地,一無生門。
他懷抱玲瓏美人,只覺這夏芝江身上繞着一股濃烈芬芳的氣息,雙目緊緊鎖閉,宛若入夜熟睡,此際兩人深入白雲濛濛之中,眼前刺目的日頭忽然變得柔和下去了,耳畔又傳來海濤聲音瀟瀟蕩蕩,冠玉敢於此景,竟低聲哼起歌來。
他哼的乃是一首湘南小調,婉轉動人,如一首情歌,又似幽咽泉流,悽悽慕慕,曲聲抑揚頓挫,卻總被滔滔海浪打斷,冠玉緊緊抱住了夏芝江,輕撫過這佳人緋紅的臉頰,似是有情,亦或無意,他深深凝望着她。
周涵止的兩道黃庭真氣,一先一後,一輕一重,輕者令夏芝江昏迷,重者乃令其生機渙散,饒是冠玉的性子,此刻也不禁在心中掠過一絲煩惱:
這夏芝江紅顏消逝之前,自己要不要輕輕將其喚醒,再陪她說說話,聊一聊心事呢?
然而片刻之間,他便熄滅了這個念頭,既然已知前路,又何必再顧戀這冰冷的石頭,滔天的海水,與那無情的人世呢,不如就在熟睡中離開,又何嘗不是一種美妙?
忽然之間,冠玉如感錐心之痛,嘴裡哼着的,不成曲調卻有情,這心高氣傲的赭紅衣衫劍客,最後一次迎着風,不屑微笑,繼而便在懷中佳人的紅脣上,印上了深深一吻。
風不曾止息,海浪已經沙沙作響,濛濛的白霧迷亂了二人身影,日頭斜斜的把光移走,這石臺一席之地上,彷彿進入了凜冬,那一個孤傲劍客的身子,便沒入到一片陰影之中。
遠遠望去那紅泥小築,卻見在這一道咒符禁制之下,此地依舊平靜如常,乃無一絲打鬥的痕跡。
武俠的世界,修者的江湖,萬事萬物也雖風雲涌動而不斷改變着,每個人的命運都操/弄在一個紅繩之上,卻不知這根紅繩,最後又攥在誰的手中。
就在周涵止探訪紅泥小築的同一時間,七妙與李渺華分手後,各自探查居雲軒前山這片地方,試圖找出與進出三仙天的線索。
卻不知這時的居雲軒,那中門之中,亦有一番變化,在那妙仙閣相左不遠處,乃由一件廟宇,名曰云中寺,這寺裡便是那穿着儒衣華服,卻修行佛法的那原居雲軒管家邢業修行的場所。
之所以用了修行,而非修佛,乃是因爲他修行之中,功法圍住,佛法爲輔,入世之渴望遠大於普世之願景,故而其人佛功高超,佛法精通,卻不能做到見性知佛,其本心便也只是碌碌衆生中的一員罷了。
此廟中除了兩三個輔助邢業修行的小沙彌外,再無其他僧侶,亦不分方丈主持之類普通寺廟中會有的職位,本來倒是有不少的丫鬟下人服侍其起居,不過昨晚邢業被夏文清用計策除掉之後,這些人一直惶惶不安,唯恐被捲入到這場權力風暴之中。
他們不禁發愁,像自己這類小人物又如何能在這如火如荼的全力鬥爭中古泉身家性命呢?
就在衆人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今天一大早,夏武明匆匆趕來,勒令衆人趕快辦離此雲中寺,和尚還俗,丫鬟改嫁,僕役下人自是遣散回家。
他凶神惡煞的一通催逼,衆人起先因夏武明參與到了行刺邢業的事間中去,不由有些狐疑,因而不敢妄動,待那三四個老人心思轉過來了,率先拿好行囊包裹,千恩萬謝的下山去了,他們這些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大公子要尋一條生路給咱們。
衆人迫不及待的謝過夏武明,胡亂抓起行囊,爭先恐後下山去了,雖然前路仍屬迷茫,至少撿了條性命,衆人哀嘆者有之,清醒者有之,默然無聲者有之,亦有人唏噓,然而無論臉上什麼表情,心中如何情緒,這些人的腳步自是不敢慢了半分,一行人魚貫而出居雲軒,路過紅泥小築時,擡眼望去,晨曦微露,小築之上籠着金燦朝陽,蔓延着一絲平靜,不由令衆人感到心頭一陣暖意。
原來這夏武明雖然與乃兄合作除掉邢業,但他自知夏文清性子睚眥必報,必容不下先前與這邢業沆瀣一氣的其手下衆人,故而他搶先來此,只爲爲衆人謀個生路。
於是清早剛過不久,約莫半個時辰,這偌大的雲中寺中,便已經空空如也了。
想那邢業久居居雲軒管家之位,雖曰管家,那夏鴻淵不問諸事許久,邢業早已與家主無異,此人所居之所,更是佔地闊大,與此諸峰之中綿延半山,聲勢烜赫。
而如今,往昔的喧囂盡數褪去,偌大的居雲軒中空空蕩蕩,寺廟殿堂之中,陰陰暗暗,早現衰敗,更別提到處皆是一副衆人倉促走掉的狼藉景象。
這時居雲軒偏院二樓之中,卻有一人悠悠轉醒,他帶着一臉怒意,噌的一下坐直了身子。
這人勁裝打扮,披髮散在肩頭,正是那赫赫有名的遼東鐵劍門主風行真,只見此人面露陰戾之色,掀開被子,穿好布鞋,幾步走過,推開廂房大門,卻不及走出去。
他也是修行高手,耳目感應,只覺此地竟不知發生了何事,居然了無生人氣息,當下內心忖度,自前日被賀須彌輕易擊敗,廢去了一身幽冥鬼道,他受創昏厥,迷迷糊糊中,只知邢業喚人將自己擡進雲中寺修養。
“這邢業何許人也,那乃是居雲軒的總管,此際向自己拋去橄欖枝,卻畢竟不可能是看上了自己…….”風行真平素兇狠,卻也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道行不算低,卻不可謂高深,若應付居雲軒所圖謀之事,怕是雞肋的很了。
“這些人尋得我,無非是爲了我身後之人…….”邢業苦笑道“他們只道我鐵劍門中偷偷收留了這魔教高人,道行高深,可爲其一用,這才刻意交好自己,以圖牽線搭橋…….”
“然而,這名高人早就不知身在何處了,那一日,他坦言告知我其真實身份乃是魔教右居使蕭天旭,爲避禍來此遼東,又因緣際會與我相遇,想來我與蕭前輩雖有師徒之實,卻無師徒名分,蕭前輩傳我幽冥鬼道,乃是報我收留、禮遇多年之恩…….”
“在其坦承身份之後,更雲到了爲子報仇的時候,便告辭離去,這一別,便再無此人消息…….”
風行真嗟嘆一聲,只道自己與此人相遇時間甚短,又礙於遼東第一大派門主的身份,始終不能全身心修煉與那蕭天旭所學的幽冥鬼道,私下裡的研習始終不能夠上得了檯面,因而他才被賀須彌輕易打敗。
他又想到:“前幾年與居雲軒接觸時,與那邢業賭鬥一番,輸便輸了,還賠上了自家冰涎鐵劍,這纔是自己破不得已,轉而用那把環首大刀。”
眼下此地不知發生何事,竟然空寂無人,風行真心頭疑問,內裡卻又是狂催真氣,護住全身要穴,以備敵人偷襲。
自與賀須彌一戰之後,他算是心灰意冷了,自知這些人圖謀之事,自己無力參與,強自爲之,怕只有身死被他人笑的下場。
當下他只想先尋到鐵劍門中的掌門信物冰涎鐵劍,然後脫離此是非之地,再重振遼東鐵劍門。
風行真主意定了,便凝定身形,心神感應之下,竟發現那鐵劍門重寶,冰涎鐵劍竟就在不遠處,他心中大喜,憑藉着鐵劍門主與寶劍特有的心裡感應,大步向前狂奔而去。
只見這邊佛堂左上角有一座望塔,其上九層,各現華光,風行真二話不說,踹開塔樓大門,順着曲曲折折的紅木樓梯,向塔樓頂端衝去。
他幾個健步,繞過三四個轉交,便來到此塔樓之上,這時只見這一層塔樓的中間,赫然放着一柄長身闊大的鋒利寶劍,其劍光華隱卻,自是不露鋒芒,然而劍身中間嵌着的一塊菱形冰魄,閃着幽暗的白光,不由動人心魄。
這便是鐵劍門鎮門傳世之寶,歷代鐵劍門主的信物——冰涎鐵劍,風行真望見寶劍,心中大喜,急不可耐的將其握住,婆娑劍身,心中滿是豪情與得意。
冰涎鐵劍中劍氣凝重,夾雜萬古寒意,無愧絕世神兵,風行真握住此寶,竟似是又煥發了重拾、掌握住力量的感覺。
然而就在他仰天長笑,滿心得意之時,耳畔忽然傳來噠的一聲,那正是布靴踏上木梯的聲音…….
“有人?”風行真大吃一驚,下意識的推開佛塔這一層中的窗戶,就要從中躍出,然而身子探出過半,他心中突然轉念,乃是浮出一臉豪邁之情道:“來的不知是那方鼠輩,正好用你來試某手中之劍!”
他縱聲大笑,竟似絲毫不易來人爲意,三步並兩步飛身來了木梯之後,便赫然在轉角之間遇見來人。
然而甫一見到對方,風行真卻是忽然愣住了,只見他橫劍在前,站在這個轉彎處木梯的下方,身下一人機械麻木的走上樓梯一腳,正與其遙遙相對。
“居然是你!”風行真說不清內心究竟是震顫,還是是憤怒,大吃一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