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兩點雨打,一汪青碧,遠山含着濛濛霧色,稍顯迷離,四野蒼蒼鬱鬱,放眼望去,正是枕河裡的人家,秀水中的江南。
淩水月上身短衣,下着青絲襦裙,她頭上別個髮髻,一張俏麗的小臉上浮着淡淡的粉色,正鼓着嘴,胡亂踢着路上石子,一副不情願的樣子走在前頭,她身後跟着一個白衣披雪,青絲散發,眉目清朗又不苟聲色的青年男子,正不緊不慢的跟隨在後頭。
“都說了幾十遍不要管我了!”淩水月嘟囔着小嘴,百般不甘不願,斜眼裡瞥那青年男子,心道此人真是固執,自己好說歹說,他甚至連個不字都不肯回應,真是悶死了。
這青年男子正是七妙,原來那一日中,凌霜華查看自家妹子宿疾情況,竟發現她因着在七妙的身邊,糾纏經年的陰弱之病未見發作,凌霜華心中驚奇,想到水月小妹所患乃是先天之症,昔日裡道統凌、宗、田三位高人合力尚不能治,最後只好以宗海鳴傳授凝水絕來補陰弱不足,維持其孱病的身體,這才使淩水月一直待在深山之後修煉,捱到了今天。
“當年父親也曾訪過元功屬水之人,但若七妙真人一般體內水寒真氣之盛,竟似深不見底的,卻是遍尋莫見,若他能夠相助,這倒是小妹治癒疾病的大好機會,她這般思索,又想到父親曾說過,他曾拜訪過九鹿山上嚴書寺的主持覺仁禪師,經他指點,若有一元功屬水有內力充沛之人肯使出真力,再經覺仁出手相助,或可治癒淩水月這先天不足之症。
當日裡凌縱雲初遇七妙之時,之所以沒向其求助,是因爲其人體內水寒真氣雖然磅礴,但七妙受困於此,並不能全面施展出來,所以雖然真氣多了,也是無用,今日裡他卻是將水寒真氣融匯爲己用,揮灑自如了,故而凌霜華起了拜託七妙先送淩水月去九鹿山上尋訪覺仁和尚,不管這得道老僧能不能救治好水月,再在詢問後送其回到道統。
七妙正無他事,一時魔主也未召喚,便是欣然領命,一路帶着淩水月向北走去,那淩水月如何肯從他一起,幾次想跑,然而七妙像是腦後長眼一般,無論淩水月花招百出,怎麼着跑掉,都能在一二里開外的路上碰見正抱着手等他的七妙,這水月姑娘試了幾次,總逃不脫,終於無奈的被他趕着往江南去了。
一路上江南風光,恬淡適然,桃紅柳綠似都溶在了清風裡,江山風月,任文人騷客憑欄悵惘古今,這裡民家殷實,清雅成風,南音糯糯,伊伊唱曲,也是頗爲動聽。
七妙從南疆第二次到這江南水鄉,覺得此地景緻,卻是與南疆之中丘陵橫列,青山環繞,梯田綿延,濁水盤盤的景色完全不同,便不理淩水月聒噪,一個人看的饒有興致,然而那淩水月卻是一直被縮在大山深處,尋常時候,看的盡是山水綠樹,如今只想在江湖闖上一番,哪裡願意漫溯在這水河山秀之中呢。
她當然一肚子不滿,絮絮叨叨許久,七妙細心聽着,倒是不知不覺想到昔日李緲華,當日她也是剛剛從西崑崙跑出來,直墜入撲面而來的江湖風塵,卻終如零落桃花,隨水飄零。
七妙想着如此往事,心中忽然一陣疼痛,再看喋喋不休的淩水月中,面色卻是溫柔多了,他只希望這俏麗的水月姑娘莫在有什麼差池閃失,一路只求儘速送她治癒頑疾,平安回到道統。
這對兒彆扭的組合不知不覺中已經來到餘杭,這是一座不大卻破精緻的城池,四面高牆環繞卻沒有隔開牆外的風景,花樹遠山皆入得牆來,城裡城外熙熙攘攘,到處是走進走出的人羣,不過來往人數雖然很多,卻是井然有序,不曾有一絲擁擠喧鬧。
七妙隨着淩水月向前走去,只見這小丫頭入了這城池之中,宛若投入那花花世界,緊縮的眉頭嚯的一下打開了,在她眼前,那街頭市販的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往來車馬,酒肆茶樓,正組成了一個多姿多彩的紛繁世界,滿眼所見,皆是她從小未曾享有過的生活。
淩水月看的心動,急不可待的投入這市井生活之中,看看這兒,摸摸那兒,小橋流水,橋邊小攤子上老婆婆正在穿針引線,將親手納好的鞋墊排成一列,正是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的感覺,淩水月頗爲觸動,胡亂懷抱起幾雙繡着龍鳳花紋,不知大小是否合腳的鞋墊,朝七妙努努嘴,一使顏色。
七妙和善的笑了笑,自然從懷裡掏出不僅足數,甚至數倍的散碎銀子,輕輕放在婆婆的小攤子上,那婆婆千恩萬謝,要作揖鞠躬時,忽然眼前飄過一陣清風,婆婆愣了愣,只覺眼前那白衣年輕人正不見了。
“唉…….我母親當日生我時難產……”淩水月走在前頭,神情略微有些落寞“今日裡見到這個婆婆,覺得她好慈祥哦…….”
她這番話說得不算明白,七妙卻聽懂了,其實他何嘗不是孤自一人長大,從未得父母之愛,對淩水月心中所想,也是感同身受,這時的他,對這活潑調皮的少女淩水月不覺多了幾分憐惜
街頭的還有不少做賣刺繡的阿孃阿姐,甭管是三線的,還是雙面的,皆是繡制精巧,勾線細膩,頗爲精巧,淩水月所在道統,生活清苦,雖然父親很疼愛他,但也只能是讓她吃飽穿暖,過的開心,其人又何嘗見過如此花花世界,當然是看的眼花繚亂了。
忽然面前有一個大漢擺開一條長凳,上面放着幾個泥塑的小人,這一個個泥娃娃都是造型各異,舞着手腳,有雙手摩天的,有捧腹大笑的,或坐或立,表情誇張,泥塑身上塗了彩繪,也算有趣,淩水月看着喜歡,捧起一個支着胳膊,半臥着的小人問那攤主大漢道:“老闆,這小人怎麼賣的?”
“這個嘛…….”那攤主擡頭時,見對方只是一個小姑娘,說的又是官話,並非餘杭南音,略猶豫了下,喊道“小丫頭要買給你便宜些,五錢銀子拿一個吧!”
“嗯?”淩水月雖然年幼,又是初出江湖,但並非是完全不通世情的閨中小姐,先前那攤主說話時眼神飄忽一瞬,後來又遲疑半響後才喊出一個價格來,她當時便知道對方要存心騙她了。
更何況凌縱雲也教她讀書,知道百姓生活不易,五錢銀子能夠一家三口一天開銷支用,別說買一個泥人,便是買上全部,大概也是夠了,淩水月心道你這人不厚道不老實,居然想騙我,她眉頭一皺,惱火道:“太貴,不要了!”
說罷這小姑娘將手中捧得那泥人重重像長凳上一方,也許是心中動怒,這時她卻沒提放自己力道用的大了些,只聽砰的的一下,那長凳竟被淩水月錯手一砸給弄倒了,大漢登時竄起來,勃然大怒道:“你這丫頭,好端端砸我的攤子做什麼!”
淩水月嚇了一跳,還不及辯解道歉,那大漢忽的一手握過她的胳膊,興許是使了較大力氣的緣故,淩水月胳膊一時被她攥的疼了,身上正是本能的反應,反手過來,就是一摔,又聽撲通一聲,大漢哎呦一下,竟被淩水月一掌推出去好遠,跌在地上。
“這丫頭…….”大漢難以置信,沒想到身前這柔軟的女子使出手段來時竟是如此厲害,他眼睛一轉,乾脆也不站起來了,就在當街叫喊上了“來人啊,有人砸攤子,使橫打人了啊!”
他吼了數聲,登時圍上許多百姓,淩水月小臉氣的紅了,說話也有些結巴道:“你這人……你這人看着人高馬大的…….怎麼也會耍這種無賴……..”
“報官!我要報官啊!”大漢不理他,撒潑一樣的吼着,附近百姓饒有興致的看着這顛倒的一幕,一個大男人摔在地上撒潑,旁邊一個弱女子手足無措的站着,不過衆人並不明白事情經過,指指點點間,投向淩水月的眼神狐疑,說些什麼的都有。
淩水月心頭氣壞了,想發作時,又不好意思向身前那大漢一般賴在地上撒潑,說話也搶不過他聲音又快又急,就在她氣的真想打人時,忽然一陣微風拂面,七妙不知何時悄悄來到他身後,對着淩水月的耳邊輕輕念道:“莫要生氣,看我如何懲治他……..”
他一手背後,悄然掐一個手決,忽然兩指輕點,撲的一下,一團微不可查的藍光忽然射入那大漢口中去了。
“哎呦哎呦!”大漢莫名咳嗽了一下,再想叫喚時,竟忽然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了,他心頭一驚,百般莫名,擡頭看了一眼那淩水月時,忽然心中有所懷疑,然而就在大漢還想扯着那淩水月衣衫責難時,忽然他腦袋一陣劇痛,竟突然口吐白沫,昏了過去。
“原來此人是發了瘋症,纔來誣賴我家小姐,諸位還是敢快替他請醫生診治吧…….”
七妙忽的捅了捅發愣的淩水月,擠了個眼神給他,便是趁着人羣紛亂,帶她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