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的五月,正是初夏微現的時分,但在北方無涯州卻還是漫天飄雪,呼嘯而過的寒風比刀子還要尖利,刮在皮膚上幾乎能發出河面薄冰初裂一般的聲響。
在這樣的天氣裡,成年人大都會縮在房間的火盆邊取暖,只有小孩子們纔會沉浸在冰天雪地裡玩耍,忘記寒風的凜冽。
“胖虎子,這次該我來做龍玄,該你做龍獸了。”
“我不做龍獸!我要做就做守護人類的偉大龍玄!”
“剛剛你已經做過龍玄了,這次該我們三個做龍玄了!”
小小的村莊,一塊小小的廣場空地上覆蓋着一寸多厚的白雪,四個十二三歲的娃娃身穿着厚厚的皮襖子,熱烈的爭吵聲差點蓋過呼嘯的北風。
“這裡面我胖虎最厲害!當然是我做龍玄了!”
四個孩子中,最壯實的一個看起來已經完全是小大人的身材了,他頭戴着羊皮帽子護住耳朵,把胸膛高高挺起,很是有幾分氣勢地看着其他三個小夥伴,“你們想嚐嚐我胖虎的拳頭嗎?”
“你又想耍賴!”
“沒錯!我又想耍賴!”胖虎看着一直說話不停、身材卻最瘦小的那個孩子,憑空揮了揮拳頭,“二狗子,不服氣嗎?”
“我……我……”二狗子用大手套摸了摸被凍紅的鼻子,目光越過胖虎那在同齡人裡算是壯碩的身材,看向廣場入口那邊揹着一捆沉重的乾柴走過的年輕人,突然喊起來:“項尚哥哥,胖虎又耍賴了!”
剛剛還神氣十足的胖虎,轉身也看到了低頭彎腰走過的項尚哥哥,氣勢頓時減少了半截。
雖然這個項尚哥哥從來不打人,也不罵人,甚至可以說在幾年前帶着妹妹搬到村子裡後,一直比較沉默,但,胖虎每次見到項尚總是有一種害怕的感覺,這感覺就像是人在森林中或者荒野中行走時,遇到了龍獸,並且被兇猛的龍獸給盯上了。
項尚停住腳步,深深呼出一口氣,緩緩散開的白色水汽好像隨時都可能被冷風給凍成冰碴。
他雙手將後背上的乾柴隨着腰部向上一提,又把卡在腰間的乾柴向上提了提,看着不遠處的四個小孩,露出了和善的笑容,眼睛裡多少流露出一點點羨慕的神色。
成爲龍玄,幾乎是每一個年輕人的夢想。
不論是少男,還是少女,都夢想着成爲龍玄,手持龍器,斬殺不時入侵大陸的各種龍獸,成爲人們敬仰的英雄!
這樣的夢想,項尚也曾經有過,不過隨着時間的推移,夢想已被真實的生活一點點地壓迫下去,磨滅得差不多了。項尚知道,不會有龍玄學院到這種偏僻的地方招收學員,想要成爲龍玄的少年太多太多,每個龍玄學院到了開學的時候,只需要敞開校門,給蜂擁趕來報名的少年們測試潛力,然後登記就好了。
何況,自己還有一個體弱的妹妹需要照顧,就算自己可以捱餓省下學費,跑到龍玄學院報名,那妹妹怎麼辦呢?
龍玄?項尚停住腳步,雙手向後伸過去扣住了背上的木柴,勉強直起腰桿,仰天長長呼出一口氣,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龍玄距離自己實在是太遙遠了,偶爾做一做英雄夢就好了,生活還是要繼續的。
二狗子看着風雪中項尚離去的背影,稚氣未脫的眼睛裡閃爍着淡淡的可惜的味道,“項尚哥哥的身體那麼強壯,要是去考龍玄,也許真的能考上呢。”
“那不見得!”胖虎擡手用衣袖擦了下流出來的凍鼻涕,“我聽老人說,大陸上每個人每個生物體內都有龍血,只不過龍血的濃度是不同的。如果沒有百分之五的龍血,根本不可能成爲龍玄,第一項龍血測試就會被踢出局的。那個考覈可不是看你身體有多強壯,只看龍血濃度。”
“那胖虎,你只是身體強壯,說不定是二狗子更容易成爲龍玄呢。”
項尚沒有再去聽孩子們的爭吵聲,他已經來到自家門口,把木柴從後背上卸下來,拍了拍身上的雪,推開房門,頓時感覺到一股熱流從房間裡涌出,外面的冷風好像找到了新的侵略地,呼嘯着涌入房間,把地上的火盆吹得連連搖晃。
房間的牀上,躲在被窩裡的那個少女感受到寒風侵襲,身體明顯打了一個寒戰,她擡起帶着淡白色病容的臉,一雙柳葉彎眉透出淡淡的開心。
“哥,回來了……”少女說着,連忙從牀上挪了兩下,腳落到地上,
項尚看到妹妹項焰下牀,粗濃的眉毛不自覺地擰到一起,擡腿一步跨入房間,雙手在身後急忙把木門關上,擋住更多的寒風進入。門縫裡涌進的風雪仍舊吹襲在他後背上,卻只能從他的肋下勉強擠過一點,帶着些許寒氣飄向妹妹的牀。
項尚順手把門閂插好,說話的語氣裡帶着七分憐愛三分責備:“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身體不好就不要下牀。”
“我沒事……”項焰笑了笑,“哥哥沒發現,我的身體比昨天好多了嗎?”
項尚把項焰按回到牀上,給她披上暖暖的被子,又在火爐裡添了幾塊木柴,讓火焰變得更旺盛。木柴燃燒着發出啪啪的聲響,房子裡變得更暖和了。
“哥,今天晚飯吃什麼?”項焰躲在被窩裡探出小腦袋,幸福地望着正在忙碌做飯的大哥。
“今天打了一隻兔子,待會給你燉了。”項尚熟練地使用着菜刀,把兔肉一塊塊從兔骨上割下來。短短的時間裡,兔子身上的所有肉全部脫離了骨頭,項尚手中的菜刀卻始終沒有跟兔子骨頭髮生過一次碰撞。
“我喜歡吃兔肉。”項焰笑容開心地說着,又把被子往身上努力裹了裹。她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好,哥哥始終爲自己奔波和擔心,自己開心地笑的時候,哥哥也會跟着高興。
項尚回頭笑看着妹妹,自從八年前的一個早上自己醒來,十歲之前的記憶就幾乎全部消失了,唯一剩下的記憶就是身體不好的妹妹項焰,她是自己最重要的親人,是自己必須照顧好的人。
至於,其他孩子擁有的父親、母親、爺爺、奶奶?項尚發現,在自己跟妹妹的記憶中,完全沒有這些親人的存在。
項尚也曾經想要找回自己的記憶,卻發現根本無從找到,更不要談什麼親人。城裡的醫生說,這個叫做失憶症,或許用鐵錘砸一下腦袋就恢復記憶了,但也可能被鐵錘一下砸死。
對於這種怎麼聽都像是害人的庸醫辦法,項尚可沒有興趣去嘗試,若只是自己一個人,那麼冒險一下還值得,可是身邊有一個最重要的妹妹,那……記憶丟了就丟了吧!先把眼前最重要的人照顧好纔是真的!
咚!咚!咚!……
外面響起了一陣算不上有力的緩慢敲門聲,項焰躲在被窩裡眨着大眼睛,“哥,老村長來了。”
“嗯,知道了,我這就去開門。”
項尚把兔肉跟佐料放進鍋裡,轉身快步走向房門,不忘回頭看一眼躲在被窩裡衝自己得意發笑的項焰,“你也能聽出腳步聲了。”
“那是……”項焰得意地揚起下巴。以前只有哥哥才能做到聽一次別人的腳步聲跟敲門聲,就能記住那是誰的聲音,讓她很是羨慕,現在自己終於也能做到了。
房門外的風雪中,老村長身上已經沾滿了不少寒雪,項尚連忙給老人家讓出一條通路,同時又用身體擋住寒風吹向項焰的方向,“村長,外面涼,先進屋。”
對於老村長,項尚心裡充滿感激。四年前自己帶着妹妹流浪到了這裡,老村長沒有像其他村的村長那樣,要求兄妹兩人出示能夠證明身家底子乾淨的身份證,而是熱情地接納了他們,並且還幫他們辦理了村子成員的身份證。有了身份證,項尚就可以自由地出入附近城鎮,販賣砍柴和打獵得到的資源。
老村長站在門外抖了抖身上梭衣的積雪,提着一個不大的泥罐子走進房間。
項尚給老村長端了一杯熱茶,又給他遞了一條熱水浸泡過的毛巾,轉身拿起了放在牀頭的小木盒。
老村長一邊用熱毛巾擦臉,一邊頗爲欣慰地看着忙活的項尚,暗暗高興自己當年沒有幫助錯人,這兩兄妹是知道報恩的善良孩子。
“村長,這是下半年的份子錢。”項尚來到老村長面前,打開木盒取出兩枚雕刻着龍形的金幣,交到村長手中,讓老人家驗證騰龍金幣的純度,接着又從木盒裡取出四枚同樣的騰龍金幣,“胖虎跟二狗的父親上次進山打獵,碰上了龍獸,現在還在養傷,需要用錢的地方多,他們的份子錢我給出就好了。”
“這個……”
“村長,拿着吧。”項尚把騰龍金幣硬塞進村長那長滿了老人斑的粗糙大手,“今天是那幫強盜來的日子,如果湊不齊保護費,到頭來遭殃的還是咱們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