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被塞進掌心,同時被塞過來的還有另一件東西。那是一個小鐵盒,蘇進打開一看,裡面裝着一張摺疊的紙,還有一大串鑰匙。
蘇進不用看也猜到這是什麼,那張紙,多半是全權委託書,至於鑰匙,就不用說了……
蘇進猛地擡頭,叫道:“紀奶奶……”
紀老太太走得很堅決,這麼一會兒,她的身影就已經快要消失在牆後了。聽見蘇進的聲音,她向後擺了擺手,姿態無比瀟灑。
事實上,這種灑脫,也是蘇進對她最大的印象。
不管是當初用來吃飯的碗,還是熊家賠來的四合院,還有眼前這間夾壁密室,她都拿得起,放得下,彷彿金錢這東西,對她來說什麼也不代表,什麼意義也沒有。
但是人生在世,誰能真正視金錢如糞土呢?
就連蘇進也做不到。
他還想着賺錢、賺大錢,然後用賺來的錢,做很多很多想做的事呢。
紀老太太現在能變成這個樣子,究竟經歷過什麼樣的事情?
那一定是很多悲傷、很多快樂、很多哀痛、很多喜悅吧。
蘇進低下頭,看着手裡的盒子,合上蓋子,把它收了起來。
給什麼東西,怎麼給,是紀老太太的事。
收不收,怎麼收,那就是蘇進自己的事了。
蘇進轉過身,拿着手電筒,去看密室裡的箱子。
看得出來,當初這裡的人走得非常匆忙,隨便整理了箱子,隨便扔進了這裡,又匆匆地走了。
箱子擺得很不整齊,甚至有一些直接摔在了地上,蓋子半開,裡面的東西散了出來。
蘇進沒有馬上動手,而是先數了數,共有十八個箱子,大大小小的都有,全部都是樟木的。
開了蓋的那一箱摔出來的全部都是長形的布袋,長短不一,兩頭繫繩。
蘇進一眼看就出來了,那是裝書畫用的畫囊。
蘇進從揹包裡拿出一個溼度儀,測量了一下這間密室裡的溼度。
很明顯,這裡在建設的時候曾經經歷過一些防潮處理,但時間太久了,這些處理基本上都失效了,現在空氣裡的含水量跟正常地下室的差不多。
地下室本來就潮溼,書畫等紙製品、絲織品在這種情況下非常難以保存。蘇進把電筒的光芒打過去,眉頭緊皺。
光是這樣就能看出來,畫囊的外表有被鼠蟲啃咬的痕跡,災患直接深入了內部。
他輕舒口氣,拿出相機,調到弱光模式,把當前的情景如實拍攝了下來。
然後,他還是沒有去動那些箱子和落在地上的畫囊,而是走出密室,最後看了它一眼,重新把機關牆壁合攏了開來。
可想而知,這些東西被扔進來的時候,正是承恩公府遭難,馬上要逃難的時候。
那種情況下,他們還不忘把這些文物藏進密室,可見其價值。
現在它們經歷了這麼多年,遭遇了嚴重的破壞,必須用最妥善的辦法保護起來才行。
蘇進走出廂房,抹了把臉,擡頭看向四周。
周圍仍然一片寂靜,秋蟲的低鳴越發凸顯出了這裡的空幽。一串腳印從面前走上回廊,已經不見紀老太太的身影。
她走得果然灑脫,說離開,真的就一點留戀也沒有了。
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中,天氣有點微涼。從沉悶的密室出來,被涼風一吹,蘇進的頭腦也爲之一清。
他回頭看了一眼廂房所在的方向,走到迴廊上,找了一個乾淨穩固的位置,坐了下來。
時間過得太久,這條曾經華美的抄手遊廊已經塌了一半,破爛的木頭爛糟糟地堆着。
蘇進從包裡拿出筆記本和紙,沉思片刻,寫了起來。
這間密室其實就是一個遺蹟,裡面有大量文物,其中一部分損壞比較嚴重。
就像他一直教導學生們的一樣,遇到這樣的情況,不能貿然動手,應該先列好計劃,作好準備。
損壞文物的第一步是保護,第二步纔是修復。
蘇進對比剛剛拍下的照片,不斷放大縮小觀察,又回想着之前看到的情況,很快就在紙上寫了滿滿當當的三四頁。
寫完之後,他放下筆,從頭到尾地看了幾遍,確認無誤之後,站起身,離開了這裡。
兩小時之後,蘇進又回來了。這時,他的手裡提着一個巨大的編織袋,裡面滿滿當當地塞滿了東西。
蘇進快步走進房間,卸下東西,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件拿了出來,放在地上。
裡面有一半裝的都是塑料袋,還有防潮劑、加溼劑、白棉紙等等。
對於潮溼的書畫,不能隨便脫水除溼。不然,長期浸泡在溼氣裡的紙質或者織物很有可能變得脆弱,容易損壞。所以在前期未加固修復的情況下,最好還是能保持一定的溼度。
這時候,蘇進才重新打開密室,走了進去。
他半蹲下身體,先試探了一下地上畫囊的情況,然後用極其利落而穩定的動作,把它拿了起來,放進旁邊的塑料袋裡,加以密封。
很快,大量的塑料袋被用了出去,所有的散落畫囊全部被保護了起來。
蘇進把塑料袋全部運了出去,轉身回去摸了摸樟木箱,沒有打開,直接把它抱了出去。
箱子很沉,要不是蘇進一直在修習戰五禽,身體素質有了極大的提高,說不定還抱不動——至少不可能抱得這麼輕鬆。
很快,一個接一個的箱子在廂房裡撂了起來,很高的一堆。
蘇進盯着這些箱子,沉吟了片刻。
把它們放在這裡肯定是不行的,必須得找個合適的地方,先行保護起來才行。
南鑼鼓巷6號的工作室那裡現在擠滿了人,不管出於什麼因素,蘇進都不能讓這些箱子隨便暴露在他們面前。
但是要放去哪裡,怎麼不引人注目地運出去,都是個問題啊……
蘇進有點發愁了。
他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在這個世界的根基太淺。個人等級和聲望是一方面,人脈資源是另一方面。
換了以前那個世界,他分分鐘就能調動一批人幫忙——不,換了他以前的世界,面對這種情況,他根本不需要擔心什麼安全問題之類的。
但現在,他只是個還沒出頭的大學新生、考古新人,人員也好,資源也好,一時間都不知道應該到哪裡去找。
他拿出手機,翻看着通訊錄,猶豫着。
最後,屏幕停在了談修之的名字上。
要說在考古文物上頗有實力,又得他信任的,只有這個人了。不過上次打電話的時候,他還在外地辦事,沒有回來,不知道今天怎麼樣……
蘇進不再猶豫,撥通了電話。
兩聲之後,電話接通,談修之的聲音響了起來:“蘇進?”
蘇進感覺他的聲音有些疲憊的樣子,道:“是我,找你有點事情……怎麼,你還沒回來?”
談修之也舒了口氣:“是啊,還得過段時間。怎麼,找我有事?”
聽着他疲倦的聲音,蘇進有點猶豫道:“是有點事……”
談修之乾脆地說:“有事就說吧。我能辦就辦,不能辦也可以幫你找找人。”
這句話戳中了蘇進的軟肋,他笑了一聲,道:“是這樣的。”
他看了一眼周圍,再次坐了下來,把南鑼鼓巷以及紀老太太的事情從頭到尾都跟他說了一遍。
談修之那邊似乎有點嘈雜,但很快就安靜了下來。他安靜地聽着,不時迴應一下。最後蘇進說完,談修之有些遺憾地說:“你身邊的事情總是挺有意思的啊。可惜了我不在,不然我真想看看你焗瓷的手藝……”
蘇進笑了笑,道:“總有機會的。”
談修之也笑了兩聲,說回正題道:“你現在是在發愁,這些文物不知道該怎麼運出去?”
蘇進“嗯”了一聲,道:“是,就算是爲了紀奶奶的安全,也不能太興師動衆了。而且這些文物到時候整理修復好了,我還是要還給她的。所以,現在最好能保密。”
他說得非常坦然,一點停頓也沒有。
談修之在電話那邊揚了揚眉。
數十年前,承恩公府在最危急時候留下的寶物,可想而知會是什麼價值。現在別人雙手奉到面前,蘇進卻毫不猶豫地說還就還,這種心性和氣派……
談修之又笑了兩聲,道:“行,我知道了,交給我來辦吧。你先在那裡等一下,過會兒會有人跟你聯繫。”
蘇進鬆了口氣,道:“你能找到人?那真是太好了。”
談修之半開玩笑地說:“你難得找我幫忙,我不出手怎麼對得起你?”
蘇進哈哈笑了兩聲:“其實上次也打算找你幫忙的,結果沒打通電話。”
談修之咦了一聲:“什麼時候?”
蘇進道:“我組了個工作室,想找平天機械拿些貨,後來還是彭律師幫忙聯繫了一下。”
談修之笑了:“這怎麼能算是你找我幫忙,明明是你照顧我生意。老闆,這次用得好,下次再來啊!”
電話兩邊,兩個人一起發出了笑聲。
最後掛電話之前,談修之又問了一句:“上次那個帛書,你開始動工了嗎?”
蘇進道:“還沒有,還在準備階段。它的損壞程度太嚴重了,必須做足準備纔敢動工。”
談修之道:“希望我回去的時候,還能趕得上。”
他的確很好奇,損壞到那種程度的帛書,蘇進究竟要怎麼樣恢復它的原貌。稍微想一下,就覺得神乎其技!
蘇進笑着說:“那你可真要快點回來了。”
談修之苦笑一聲:“我也是歸心似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