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進跟舒倩交談了一番,後者留意到他手裡提着的袋子,問道:“這是什麼?對了,你去錢頭村那邊,是有什麼發現嗎?”
蘇進點頭道:“是有一些發現。”
他沒再說話,去搬來了一早就準備好的化學儀器,開始進行測量。
舒倩沒再說話,靜靜地在旁邊看着他的動作。
蘇進工作起來,是非常賞心悅目的。他的目光專注,動作流暢而從容,帶着一種徐徐的節奏感。如果說他平時只有七分帥,工作時完全可以到達九分十分。
他一邊化驗土壤,一邊在本子上記錄着各種數據。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舒倩出去進來好幾次,最後一次進來時,終於看見蘇進擡起頭來,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
舒倩的眼睛一亮,問道:“有結果了?”
蘇進點點頭。他把手上的筆記本遞到舒倩面前,壓低了聲音道:“你看這裡。”
舒倩低頭,看見本子上畫着一張非常簡陋的地圖,旁邊卻非常清晰地標着許多數字與符號。
舒倩問道:“這是……”
蘇進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就是耳語了。他說:“基本上能確認了,在地圖的這個位置,有一座新的漢墓。它曾經被盜掘過,但仍然留了很多遺蹟在地下。”
舒倩的眼睛亮了,她同樣壓低了聲音,問道:“也就是說,你已經能證實,馬王堆的確是個墓羣?”
蘇進點了點頭,道:“沒錯。而且據我猜測,這附近,應該還有第三座墓。那座墓,纔是最關鍵的一座。”
只要能確定馬王堆漢墓的確是一個墓羣,就能用出賣文安組利益的名義,把尚泉水趕下首席顧問的位置。同時,他們也能得到更大的權益,對馬王堆更廣闊的地方進行開掘。
三號墓就已經是重大發現了,再加上兩座新的墓,其中甚至還包括一座更關鍵、更大的墓……
想到這些,舒倩的心情也忍不住激動起來。但她仍然維持着低語,問道:“那座新墓也能確定位置嗎?”
蘇進點點頭,伸出兩根手指,道:“可以,三天內,就能確定第三座墓的位置。然後我們就可以準備拿到證據了。”
三天時間……舒倩終於知道蘇進之前爲什麼會說“剛剛好”了。
三天內,她調來的這支隊伍,不僅可以防住突如其來的盜墓賊,也能守住田亞海和尚泉水那邊。而只要他們得到馬王堆墓羣的真正位置,一切就會塵埃落定了!
舒倩用力點頭,強忍着心裡的激動,還是在叮囑蘇進:“不管怎麼樣,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她想到外面厚厚的積雪,一低頭,看見蘇進滿褲子滿鞋子的泥濘,皺眉道,“不管怎麼樣,還是安全最重要,寧可遲一點,也不能讓自己出問題了。你記住了嗎?”
蘇進注視着她,笑了起來。他點頭保證道:“知道,我記得呢。”
你知道個什麼……舒倩對上他的目光,心裡清楚,自己剛纔那句話其實是白說的。
她嘆了口氣,下定決心,不管怎麼樣,一定要看緊蘇進,絕對不能讓他出事情了!
…………
舒倩正在心裡琢磨,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吵鬧聲。
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維持整個馬王堆工地的正常運轉,在正式開墓之後更是如此。
開墓之後,所有的珍貴文物都會暴露在外,還要不斷往博物館送。這樣一來,風險變大,需要控制的環節增加,麻煩事也就變多了。
老實說,開墓之前,蘇進跟尚泉水打那個賭,是很有風險的。
對蘇進本人來說是如此,對整個項目來說也是一樣。
開墓在即,那時候是最混亂、事情最多的時候。蘇進選擇在這個時候搞事,的確更方便把尚泉水打下去,但萬一出問題了怎麼辦?
要真出了問題,那可是要出亂子的!
那件事發生的時候,舒倩從頭到尾一直都懸着一顆心,只是她沒有表現出來,而是一直在後面默默地支持着蘇進罷了。
結果事情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蘇進以最快的速度贏了賭約,藉着杜維之勢趕走了尚泉水。而在此之後,修復師的表現也比她想象得很好。
他們並沒有因爲尚泉水的離開而牴觸蘇進,反而保持了正常的工作進度。
這一下,壞事就變成好事了。尚泉水這個不安定因素被趕走,蘇進的臨場指揮意外展示出了豐富的經驗,鎮住了全場,讓工作推進得比之前預想得還要順利,甚至抵消了連場大雪的不良影響。
即使在蘇進離開工地的兩天裡也是如此,整個馬王堆工地就像一個巨大的機器,井然有序地推進着。一件件文物從墓坑裡取出來,進行初步保護之後,登記保存,送往山下。
這段時間裡,工地一直很嘈雜,但是那是一種很有序的嘈雜,就像機器運轉時應該有的聲音一樣,令人愉悅。
但現在,外面的聲音明顯不對勁。它像突然出現的雜音,預示着不祥的徵兆。
舒倩跟蘇進對視了一眼,一起走了出去。
剛剛出門,他們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兩人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
那人穿着一件厚厚的皮襖子,戴着皮帽。他雙手負在身後,微擡下巴,正在跟一個人說話。
對方明明比他高,但在他面前卻弓着脊背,低着頭,硬是矮了一尺的感覺。
聽見後面的聲音,那人動作一頓,緩緩轉過頭來。他的表情陰沉沉的,嘴角一扯,向兩人露出一個有些陰險的笑容,道:“舒組長……蘇同學。我不在的時候,你們的工作做得不錯啊。”
這個人正是……尚泉水!
舒倩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下意識地咬住嘴脣,轉頭看了蘇進一眼。
他不是已經負氣離開了嗎?怎麼又回來了?還表現得一幅上級慰問下級的樣子?
蘇進的眉頭也皺得緊緊的,他倒很不客氣,上前一步,直接問道:“尚老師,您不是已經下山了嗎?怎麼又回來了?”他打量了一下對方,道,“而且你似乎忘記了,現在在馬王堆負責技術顧問的是我,不是你。”
尚泉水的嘴角抽了一下,又迅速變得心平氣和。他甚至還帶上了一絲微笑,攤開雙手道:“當然,當然,我記得呢。杜大組長親自見證的,我怎麼會忘?馬王堆現在是你的地盤,由你來管。”
蘇進當仁不當地點點頭,道:“對,就是這樣。”
尚泉水的眼中掠過一抹暗色,他拍了拍手,道:“那恐怕你也忘記了一件事情。我雖然不負責馬王堆了,但還是文安組的人,是文安組的首席顧問。該我做的工作,我也不會逃避。之前是有事情臨時離開了一下,這不,事情辦完了,我又回來了。”
他退後一步,貌似謙恭地對蘇進行了一禮,問道,“蘇負責人,請問現在有什麼工作安排給我啊?”
然後,他擡頭看着蘇進,扯開嘴角,露出了一個扭曲而又得意的笑容。
…………
現在正是下午五點多鐘,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烏沉沉的,像是要壓到頭頂上一樣。
快到吃晚飯的時候,營地裡的所有人仍然都在忙碌着。他們在工棚和各個庫房之間來往,像一條河流一樣,充滿着繁忙的氣息與蓬勃的生命力。
而如今,這條河流突然間停止了下來,所有忙碌着的人們全部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着尚泉水和蘇進兩人,露出了異樣的表情。
他們對尚泉水多少都是有點熟悉的,也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那種被打了臉之後,還會摒棄前嫌,回來照常工作的人嗎?
絕對不是!
別人打了他的臉,他絕對恨不得十倍百倍地奉還,絕對不可能跟對方化敵爲友。
當天,他被打下馬王堆技術總負責人的位置,負氣而走,大家都還提心吊膽,等着他的後招呢。結果今天他竟然就這樣跑回來了,說是要正常工作?
誰會……信啊!
蘇進和尚泉水面對面站着,後者的表情非常詭異,前者卻是一臉的平靜。
過了一會兒,蘇進對着尚泉水點了點頭道:“尚老師還能記得自己的工作,真是太好了。不過您之前無故曠工,我已經讓人記下來了,沒問題吧?”
尚泉水的臉又是一陣扭曲,過了一會兒,聲音才從齒縫間擠出來,道:“當然……沒問題!”
蘇進點點頭,問道:“請問尚老師擅長的門類是什麼方向?”
尚泉水輕哼一聲,道:“金木絲玉,什麼都可以,你隨便安排吧。”
蘇進再次點頭,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此次馬王堆漢墓中發掘出來的漆器數量非常多,您就跟付六段一起,配合他的工作吧。”
付六段最擅長的門類是金屬,但是到了他這個程度,擅長的當然不止一個門類。漆器木器,付六段同樣非常熟悉。所以他之前雖然說着要給葉曦打下手,後來還是去負責了漆器的保護與修復。
很明顯,蘇進現在把尚泉水派去付六段那邊,就是打着讓付六段制約他的主意。
尚泉水脣角微一扭曲,道:“行啊,那我就去那邊了!”說着,他向蘇進一抱拳,轉身向工棚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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