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盞!
半晌沉默, 陡然,四起軒然大波。
哪怕是首席之位穩如泰山的神武殿,也從來沒在中秋宴上一夜摘得三千明燈。甚至從來都沒有誰想過這個數字。哪怕是一千, 也還勉強好說了, 三千, 這纔是真正的史無前例, 比前幾甲神官加起來還要多!
可想而知, 此刻,衆位神官心中有多不可置信,當即便有神官脫口而出:“弄錯了吧!”
“數錯了吧……”
可是, 且不說報幕神官數了這麼多年的中秋宴斗燈,會不會恰好在今天出錯, 光是看一眼那組成了龐大光幕的燈流, 即便是退一萬步, 真當是數目有誤,那錯誤也只可能是數少了, 不可能是數多了。於是,又有神官道:“會不會那燈並不是真的祈福長明燈?也許只是普通的燈?”
這話其實就等於“造假了吧?”,也有幾人附和。師青玄卻道:“怎麼會是普通的燈?普通的燈和祈福長明燈規格完全不同,根本飄不上天來,怎麼會不是真的?”
如果這句是謝憐辯的, 衆人大概還會繼續質疑, 但既然是師青玄說的, 而且師無渡也在這裡, 旁人就不好說什麼了。路被堵死, 便轉向了另一個方向:“諸位,這個千燈觀在哪裡?什麼時候建的?是誰建的?有哪位仙僚知道嗎?”
報幕神官道:“不知……但是那些燈上, 寫着的就是‘千燈觀’升上來的。”
“可我根本就沒聽過什麼千燈觀啊?!”
“對啊,我也從來沒聽過!”
謝憐總算是從一片震驚的空白中抽離出來了,聽到這幾句,誠懇地道:“諸位,實不相瞞,豈止你們沒聽過,我也沒聽過。”
總不可能這也是天生建的吧?
所有神官今晚都被這雷炸得暈頭轉向,根本不敢置信,七嘴八舌。謝憐真想說:“不過一個遊戲罷了,大家何必太較真呢。”然而,首先,很多人心裡並沒把“遊戲”當遊戲,其次,他是這“遊戲”的第一名,由他來說這話,不是欠揍嗎?其他神官也不好說,因爲其他神官名次都在他之後,說了彷彿在給自己開脫沒拿第一也沒什麼大不了,便很尷尬。這時,裴茗笑道:“我就說血雨探花帶走太子殿下非是爲了找他麻煩,之前諸位還不信,現在可信了?”
經他提醒,衆人這才猛然醒悟。
如果是花城,那麼,他擺擺手就升了三千盞祈福長明燈,也不是不可能!
謝憐和花城到底有沒有關係,究竟是個什麼關係,可謂是撲朔迷離。此前,衆人都覺不懷好意說更可信。因爲沒理由對天界一向極不友好對花城突然就對謝憐另眼相看了。但是,依花城那種無法無天的做派,同樣也沒理由突然就對某人虛與委蛇起來。今日中秋宴過後,這不懷好意說,恐怕就有點站不住腳了。畢竟,三千盞祈福長明燈!即便是執掌財運的水師,也不是說拿出手就拿得出手的。紛紛亂亂中,忽然,從宴席上首傳來一陣不緊不慢的撫掌之聲。
衆神官循聲望去,只見君吾一邊撫掌,一邊對謝憐笑道:“仙樂,恭喜。”
謝憐心知君吾有意解圍,心中感激,對他俯首。君吾又嘆道:“你總是能創造奇蹟。”
見此往來,宴席上漸漸安靜下來。遲疑片刻,終是在君吾的帶領下,參差不齊地拍起了手,道起了賀。
至此,縱使再震驚,諸天神仙們也不得不承認了。這位太子殿下身上,歷來都是奇蹟倍出。從前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中秋宴散了,一直轟隆轟隆的雷師也收了工。捧場最賣力的當然是師青玄,不管是誰的名次出來了,他都是第一個拍手捧場的。裴茗除外。謝憐原先還在想他橫插一槓子,水師從屈居第二變成了屈居第三,會不會不悅,但看師無渡,卻似乎並無不快,裴茗和靈文都對他道了賀,接下來三人就商量着到誰家小山上的溫泉去推拿了。師青玄聽了道:“哥,你們又出去玩兒了?”
師無渡收了扇子,道:“嗯。”
靈文抱着手臂笑道:“風師大人要不要也過來玩兒?”
師青玄道:“我不去。我約了人的。”
師無渡皺眉道:“你可別約些亂七八糟的人。”
靈文道:“再亂七八糟,有裴將軍亂七八糟嗎?”
裴茗警告道:“傑卿,住口了。”
謝憐等他們兄弟二人說了幾句,便和師青玄一齊準備離席了。路上遇到慕情,他也不知到底有沒在看謝憐,眉頭不那麼舒展了。風信卻與他相反,起身離席時對謝憐道:“恭喜。”謝憐也對他一點頭,道:“多謝。”
郎螢被安置在仙京的風師仙府上。那孩子眼下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只是依舊怕生,謝憐領了他下去,一路上他都沒怎麼說話。謝憐先到鎮上買了點新鮮果子給他吃,沒直接回菩薺村,而是先到一座小樹林去看了一下。
果然,那小樹林裡現在熱鬧得很,一個光着膀子的年輕男人被一條白綾倒掛在樹上破口大罵,滿嘴污言穢語,一個小孩蹲在下面給他驅蚊子。謝憐讓郎螢站在外面,自己慢悠悠走過去,那年輕男人見了他,大怒道:“謝憐你這狗玩意兒,還不他媽的趕緊把我放下來!死了死了,我要死了!”
謝憐卻溫聲道:“你一定很多年沒被蚊子叮過了,重新感受一下活着是什麼滋味不好嗎?”
此人正是戚容。謝憐料定到他不會安分,肯定要唆使穀子幫他割斷若邪,所以早便叮囑了若邪,要是他逃跑,就把他拖到這樹林裡爽一把。戚容仗着用的是別人的肉身,謝憐不能頻繁毆打他,但讓他受點小小的皮肉之苦還是可以的。謝憐在這一帶砍過柴、拾過荒,飽受蚊蟲叮咬之苦,眼下,戚容果然也被一堆蚊子叮得滿身是包,生不如死,罵道:“你的雪蓮之心呢!這時候怎麼不做黏黏糊糊的好人了!”
穀子抱着謝憐的腿,哇哇哭道:“大哥,放我爹下來吧!他被掛了好久了!”
謝憐摸摸他的頭,戚容當即“哎喲”“撲通”兩聲,掉在了地上。
要回菩薺村,就要經過那座楓林。謝憐手裡提着個光膀子罵罵咧咧的年輕漢子,身後跟着兩個小孩,一個哭哭啼啼,一個悶頭不語,心想,這一行人可真是詭異至極。上了坡,他對身後二小道:“小心腳下。這裡容易摔跤。”
是真話。謝憐有時候從鎮上收破爛回來得晚了,黑夜裡走這條路,不知是不是他體制原因,摔過不知道多少回。戚容聽了立即叫道:“老天啊!求求你快讓這個人趕緊摔死在這裡吧!”
謝憐聽了只覺得好笑:“你一隻鬼,求什麼老天?”
這時,他忽覺天邊隱隱有暖光透出,地上黑漆漆的路似乎也被那光照的清楚了些,明朗了些。擡頭望去,發現果然不是他的錯覺。天邊真的有光。
是那三千盞長明燈的光。
浮燈在夜空中流動,浩浩蕩蕩,連星月的光輝都被它們蓋了過去。謝憐怔怔看着,半晌,小聲嘆道:“……謝謝。”
戚容不知那是什麼東西,呵呵道:“你謝個屁?人家自己點着玩兒罷了,又不是專門給你點的,少自作多情了。”
謝憐莞爾不語,也不反駁,只道:“美麗的東西存在於世上,這一點本身就值得感謝了。”
他心有好風景,再不怕旁人煞風景。借這天邊明燈的光芒,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