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悠聽那聲音便愣在原地,怔怔看着墨九翎的方向,尤其那個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神。
“我……”
“芳菲已經醒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墨九翎冷魅的眸子此刻宛若利刀之刃,充滿了恨意與不解。
過了好半天,仙悠才低泣道,“沒錯,我很早就知道了,而當初向她泄露玄夜計劃的人也是我。我知道我不可原諒,但是我卻沒有更好的辦法。但我真的不知道雍息到底在做什麼,你認爲他與神宗的這些計劃,可能泄露給我麼?”
“但你知道這件事與仙悠有關,卻依然選擇犧牲她。”墨九翎每個字音都徹寒入骨。
“我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仙悠苦笑,“當我知道芳菲沒死的時候,我就有想過今天的局面,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已經死了,既然如此,自然只用讓她順應事實就行了。我原以爲那只是雍息用來制約你的一枚棋子,同時又當做是對墨芳菲的懲罰,我殺她,利大於弊。但很可惜,我低估了雍息,我不知道他留着墨芳菲竟然是爲了那個原因。莫說如何救她,我便是明知道她還活着,明知道她在哪裡,卻在他們的嚴密防範下連殺她都做不到。”
慕凌波凝視她,平靜問道,“所以在進入蒼穹塔的時候,你就知道怎麼進入底層。而你一開始分明是因爲擔心墨九翎失敗,卻在這時候一門心思去找墨芳菲,因爲你擔心她向玄夜透露了一星半點。”
“我的確早就知道如何進入塔底,但卻要支開你。我原本是不應該給你留下線索,但那個時候發現自己可能殺墨芳菲的力量不夠,所以我本希望能夠藉助你的手。當你給我那顆丹藥的時候,我知道我還有機會動手。”
“玄夜被墨芳菲折磨得那麼慘,這一切本該是對你的。”慕凌波冷笑着。
墨九翎冷目道,“仙悠,我真不該那麼相信你。”
簡單的一句,竟讓她淚流滿面,“這就是命,一開始錯一步,到最後便只能一錯再錯下去,因爲你一旦得知真相,我必死無疑。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你什麼也不會再相信,但我真的不僅僅只是爲了給族人報仇以及復興摩伽,我從來沒有那麼遠大的理想。那只是我一開始的藉口,如果我毫無理由幫你,你們是不會相信我的。我真的只是想幫你一點忙……”
一陣靜默,只有仙悠低低的泣聲。
“這是錯,但是我想我並不後悔。你可以責怪我的無情,可以爲你妹妹報仇,但是在我眼中,他們的命本就不是那麼重要。你對敵雖狠,但至親至信卻永遠都成爲你的弱點。如果墨芳菲死了,你會痛苦一時,你會恨我一輩子,但是接下來的一切卻會順利許多……”
“夠了!”墨九翎厲聲打斷,“你確實相助我多年,不論是爲什麼目的。我今日不殺你,但絕不可能就這麼算了!你現在還能活着,只不過因爲你還有一點用!青閻,將她牢牢盯死,絕不能給她任何一絲逃出去的機會。”
青閻無聲無息出現,“是,主上。”
慕凌波隨着墨九翎走出偏殿,見他仍一臉鐵青怒寒,便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隨意的握住他手。
遠處朝陽升起,暖光傾灑在這紛亂之地,此刻竟也有一絲的寧靜感。
經過這一整夜加上墨芳菲的死而復生,所有事都讓人感到疲憊不堪。慕凌波在得知小寶依然還安全在綏城的時候,安心在神殿小憩了一段時間。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剛剛有些許清醒意識便明顯感覺到身邊還有一個人。細軟的髮絲糾纏一塊饒在脖子邊,傳來一陣清新的味道。
大約也只有墨九翎能在她睡着的時候毫不驚動出現,換了別人,她可不相信自己毫無察覺。
“芳菲好些了麼?”
墨九翎的聲音聽起來並不疲憊,但較平時低沉了些許,“我想,她這段時間還是適合多睡一會兒。”
她微微一驚,看來墨九翎比她想的要冷靜,因爲現在並不是一個適合感情用事的時候,看似擒住雍息,但反倒成了比先前更加麻煩的局面。
“這樣也好。”
“凌波。”他驀地擁住了慕凌波的腰間,“我知道還魂丹只有兩顆,但是……”
“恩?”她微微挑眉。
“一顆給了玄夜,一顆給了芳菲。玄夜如何報答你大可以找他去要,至於芳菲的那份,我代她還了。”
慕凌波故意皺眉,“你能給我再弄一顆來不成?”
“不行。但是我能以身相許……”
“滾開!”慕凌波笑罵道,“這時候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心態還真不錯哈。”
他下顎靠着慕凌波的額頭,“抱你可以減輕煩惱,你信不信?”
“呵呵。”
“親你更能讓人忘卻煩惱。”馬上是低頭湊來的亂吻。
“真是夠了!這裡是神殿,神殿好麼!這麼神聖的地方……”
他翻身吻住她的脣,一陣纏綿悱惻,縱然萬分流連卻沒有讓自己沉淪。
趁着鬆懈猶豫之刻,慕凌波一個翻身站了起來,收拾了自己的着裝,“睡好了精神足,我去辦正事兒了。”
“正事?”他思忖之間眸子掠過一絲冷意,“想開始試試雍息的口風?”
“他這次也跟着死了一次,也許會有什麼改變也說不準。”
在問過葉北陵之後,慕凌波得知雍息被轉移到了神殿的祭堂,被赤帝用幻陣封印住。這麼一來,雍息想要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祭堂之前,正是她昨夜與仙悠聯手滅星幻陣的位置,現在看着那一片荒蕪安靜,孤零零的石柱上,圍繞的夜明珠也不在擁有光華。
祭堂的大門打開,殿內的黑暗逐漸隨着關門而湮沒在削瘦的身影背後。
赤帝擡起眼眸,看到慕凌波的時候冷清漠然的目光柔和了些許。
“有老大出手,這次雍息算是插翅難飛了。”慕凌波輕鬆笑了笑,額上的幾縷髮絲在陽光下閃着柔光。
赤帝淡聲道,“他此次受創嚴重,如果靠自己的力量,原本就不可能有逃出的機會。我將他困在幻陣之中,但他生性狡詐,現在的配合或許另有打算。”
“他若是甘心束手就擒我還稀奇了呢。”慕凌波不在意道,“神宗呢?”
赤帝道,“他被我安置在別處,昨夜的傷勢也讓他暫時沒有任何興風作浪的可能。至於如何處理,我想那應是晚一步的事。”
慕凌波點頭,“沒錯,這個傢伙一直受制雍息,興許也還有用。不管怎麼說,這次真的多虧了老大,從前在幻仙谷見老大你總是一副不理世事的模樣,誰知一動起來,真是讓人驚訝。最近如非老大,又要多出不少磨難了。”
赤帝看着她道,“你獨自進去找雍息?”
“我覺得他還知道不少事,也許他會想跟我談。”慕凌波神色凝重了些,“經過這次,他該知道依仗着墨芳菲並不可靠,就算墨九翎有心也不見得沒有意外。反而我的籌碼比較大,如果他能說動我,至少我會爲了他的命去更加小心保護墨芳菲。我想雍息應該很清楚,想要他死的人很多,他們並不像我與墨九翎這般有複雜原因不能讓他死。”
赤帝想了一瞬,“去罷,小心一些。”
慕凌波這才進入祭堂,也是她第二次到祭堂之內。
祭堂空間極大,卻沒有任何的阻隔之處,站在任何地方都能一收眼底。
在一片沙盤的正前方,雍息盤腿而坐,虛弱的在幻陣間休養。
“城主大人感覺怎麼樣?”
雍息睜開了眼睛,灰白枯敗的長髮下,滿是褶皺的一張臉,眼神幽深蒼然,“死而復生的感覺麼?妙極妙極,我想這世上沒幾個人能體會得到。”
“那城主大人在死前可有過悔過?”不等對方回答,她徑自接下去,“哦,當然不可能了。頂多是悔過計劃不夠周密,對什麼摩伽殘卷的瞭解太少。”
雍息微微一笑,“你既然單獨來找我,絕不是爲了這些。”
“說對了。”慕凌波剛剛帶笑的臉立刻帶了一絲凜冽,隔着幻陣站在雍息的正對面,“我是來告訴你,我纔是這世上唯一能救你的人,你若想指望墨芳菲是打錯了算盤。我這次肯救她,下次不見得來得及啊。要知道上古神材製成的還魂丹珍貴無比,我再捨得,又能捨得幾次?所以你想要什麼,最好在我還有耐心的時候說,別等到以後你想說,我也沒了興趣。”
雍息那雙深凹的眼睛帶着森然的笑,“慕姑娘好直接。”
“因爲我耐心有限,所以你最好不要讓我到煩躁的地步。也許我一惱,姑娘我不玩兒了,你還是慢慢去死吧。”慕凌波冷笑看着他,“我自小生在蒼堯,從沒去過什麼鬼族,沒什麼故鄉之情。反而若是打開鬼境之門,以鬼族對蒼堯的怨恨,怕是會引來不小的災禍。”
“但你仍然想去,畢竟你心中還是有困惑有難題,畢竟你還是想知道自己的生父在哪裡。”
“鬼境內?”
聖君若是在鬼境之內爲何鬼族多年無人察覺?不,鬼境之門關閉這麼多年,此時的鬼族到底是什麼局面,沒有人知道。
“爲什麼你不提我生母?”她眼神迷惘狀,“城主大人若是有兩個人的下落,豈不是誘惑更大一些?”
雍息神色平靜,“若是將不知道的事情拿來當做條件,你一旦知道,豈不是我其他條件都再也沒有說服力?”
“你想怎麼樣,可以直說。但是直接放了你……”慕凌波笑了起來,“我寧可還是算了。”
“你可以不放我,我的任何條件都是對自己有利,所以都不會讓你滿意。但是這一點,至少我們在某種程度上能一致。”
慕凌波眸子一眯,“想不出我們有任何一點能一致,但你可以說說看。”
“我可以告訴你如何打開鬼境之門的封印,因爲我需要你去一次鬼境。”雍息一字字道,“幫我去羅剎聖宮取一樣東西。至於君弒天的消息,卻是另有條件,也沒這麼容易。你可以先考慮第一個。”
……
……
祭堂之外,神殿東南處。
悠然清澈的聲音,“不論雍息到底知不知道聖君的消息,他既然提了,凌波必然會問,她一定會去追究自己的身世,對麼?”
赤帝遠目望着長空,“你找我便是爲了問這件事?”
紫帝微笑搖頭,“不論當初你因什麼原因,讓凌波進谷,多年來她已經成了我們至關重要的人,自然所有人都會關心她。你認爲,她應該知道自己身世嗎?”
赤帝轉過頭來,面無表情看了一眼紫帝。
“我當然奇怪過。”紫帝依然雲淡風輕笑道,“你從不理世事,爲何對她這般好。替她延緩毒性,想辦法封印她血脈,又閉關多日動用極大的力量替她解毒……當然不可能僅僅因爲她是一個落難的鬼族。記得她最後在幻仙谷解毒後,我偶爾提到了千年聖雪貉,你曾說過一個‘他’,卻不肯再說,又說凌波不需要知道那麼多,所以我想,雍息知道多少我們誰也不知道,但你卻是知道得最多的一個人。”
見赤帝沉默,紫帝淡淡道,“你那天說的‘他’,便指的聖君吧。千年聖雪貉曾是聖君的靈寵,很有可能它們對聖君一脈天生親近,所以你不奇怪。我只希望,你所知道的那些足夠判斷雍息的真僞,莫要讓凌波因雍息的話而再度赴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