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小白從地上爬起來,不顧滿身的灰塵,在橘色的夕陽下,看着宮邪的臉,像一個極需要得到認可的孩子。
眼神特別的虔誠,被她看着的宮邪,頓時感覺自己在她眼裡是神。
這樣的眼神,他在許許多多士兵的眼睛裡都看見過。
但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樣。
她眼睛裡還有他們沒有的東西,大概是對他的感情?宮邪不清楚。
他在她的注視下,公佈了最後一組的成績,“第五組,時長六分十二秒,第一名實至名歸。”
“耶!”
最後一組的九個人互相擊掌,臉上掛着笑,彷彿得了糖果的小朋友,興奮和激動都藏不住。不管他們是否熟悉彼此,這一刻的榮譽是屬於大家的。
陸姝雅眼神幽冷地凝視他們。
他們第一組的成績二十一分鐘還多,足足比最後一組多出了三倍不止,對她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宮邪吹響口哨,散亂的一衆人緊急歸隊,列成了四四方方的方陣。
“最後一組纔是團隊合作的正確方式。”宮邪背對他們關掉電流,然後轉過身,“當我說出以小組爲單位計時的時候,你們就該意識到這一點。”
他冷笑一聲,諷刺的意味很明顯,“結果呢,我不過隨口提了一句這種情況下拖後腿的人一目瞭然,你們就任性的只顧自己,生怕成爲那個拖後腿的人。”
前面幾個組的兵面紅耳赤,像是被人劈頭扇了一耳光。
是啊,他們在翻越電網的時候,只想到了自己,不想自己成爲最後一個,被其他人嘲笑鄙視,一個個都想比別人快一點,甚至不小心把其他人弄下去了,結果卻適得其反。
宮邪看了眼時間,距離晚飯時間還有五分鐘,不再對他們進行思想教育。
大夥不是傻子,他點到爲止的話,都能明白背後的含義。
“說一說第一項訓練的懲罰。”他雲淡風輕的提起,將衆人的記憶拉回了下午舉突擊步槍的恐怖。
他不提,他們都快忘了,第一項訓練還有懲罰。
“我個人不喜歡夜間的訓練,影響效率。晚上的時間我一般用來懲罰。”宮邪拿出先前的記錄單,“滿分的同志,恭喜,沒有懲罰。零分,負重二十公斤一萬米,一分,負重二十公斤八千米,兩分,負重二十公斤六千米,以此類推。”
姚琪的腿瞬間軟了。
她就是零分啊!
負重二十公斤一萬米,一萬米,萬米,米……
她需要提前寫遺書嗎?還是要提醒宮小白,晚上別睡得太死了,記得來訓練場給她收屍,現在這個季節天氣熱,屍體容易壞。
宮小白默默地算了一下,她是四分,只需要負重跑兩千米。
兩千米,小菜一碟,她很快就能跑完。
宮邪看到不少人臉色變了,接着說,“第二項訓練的懲罰——”
一石激起千層浪。
什麼?!
第二項訓練也有懲罰,他沒提前說明啊。
“翻越電網的個人成績達不到46秒以下的人,晚上全部來訓練場練習。”宮邪眼神瞥了下電網,“電流我會開一整晚,你們有足夠的時間練習。”
宮邪剛要說解散,還是想提醒他們一下,“明天早上我要檢查個人翻越電網成績,不合格的,懲罰翻倍,以此類推。你們最好今日事今日畢。”
他吹了聲口哨,“解散!”
雖然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他們還是一刻也不敢耽誤地往大食堂跑,彷彿了回到了學生時代,三個年級一起放學,打飯困難的場面。
最後一排的宮小白被人扯住了,她扭着脖子往後看,有氣無力地說,“你幹嘛呀,我要吃飯,好餓。”她要吃好多好多的飯。
不僅想吃飯,還想睡覺,好睏啊,渾身上下每一塊皮膚都透着疲憊,每一顆細胞都缺了水分一樣的乾癟。
以前不知道人的身體極限在哪兒,現在卻能真切體會到。
前一秒她還覺得負重兩千米跑沒什麼,這一秒放鬆下來後,覺得那兩千米真心難熬。她對姚琪報以十二萬分的同情。
宮邪拎着她的領子,拖着她從訓練場的另一邊走,“帶你去吃飯。”
宮小白登時安靜不掙扎了,眯着眼睛靠在他身上,也不看路,非常信任地交由他帶路。
宮邪帶她繞過了小半個軍校,到了一條非常清涼的道路,兩邊都種滿洋槐花樹。
花期即將結束,所有的槐花都爭着最後的日子競相開放,一串串潔白的槐花垂下來,壓滿枝頭,掩映在綠色的樹葉下,白得如雪。
真真就像雪花落滿樹梢。
早已零落的花瓣並沒有消失,鋪了滿地,一陣微風吹來,捲起地上輕柔的花瓣,彷彿看到了一場花瓣雨。
一整條路都是清雅的芳香,沁人心脾,與嚴肅板正的軍校格格不入。
擱以往,宮小白看到這樣的美景還能欣賞一番,順便裝模作樣的念一句“風舞槐花落御溝,終南山色入城秋”,眼下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別說欣賞,眼睛睜大一點都覺得累。
後面一排房屋是教官們的住處。
晚飯時間,這條道上沒人,安靜得好像能聽見花瓣落地的聲音。
見宮小白的步子越來越遲緩,宮邪停了下來,她的腳步也跟着停下來,迷迷糊糊問,“怎麼了?”
“上來,我揹你。”宮邪說。
他曾在梟鷹軍校待過幾年,自然知道每條道上都安裝了微型攝像頭。
不過能私自看錄像的也就那麼幾個人,他不介意。
宮小白聽到他的話,清醒了一點,睜開了眼睛,張開手臂,做好了被他背的預備動作。
宮邪蹲在她面前。
宮小白膝蓋打彎,趴在他背上,雙臂鬆嗒嗒地放在他肩膀上,也沒好好摟着他脖子,因爲知道他不會讓她摔下來。
宮邪站起來,她渾身都沒幾兩肉,背起來輕輕鬆鬆。
“很累?”考慮到他們剛進軍校不久,他的訓練強度對比以前,頂多算得上適中。他手段最狠的那一年,是訓練秦灃他們的時候。
而最終的結果也沒有讓他失望,出來很多軍事人才。
“嗯。”
宮小白哼了一聲。
對於以前只知道好吃懶做的人,這樣的訓練與死無異。
這話,她沒說出口。
宮邪說,“明天讓你休息一天?”
宮小白剛想拍巴掌大聲說好呀好呀,話都衝到牙關了,被她死死地嚥了下去,換成了表示不解的三個字,“爲什麼?”
“不是說累嗎?給你放一天假。”宮邪說得理所當然。
宮小白卻不淡定了,“那其他人呢?”
“照常訓練。”
“那我不要休息!”宮小白飛快地說出了心中所想,“我不覺得累。訓練和學習都是一樣的,只不過一個費腦,一個費體力,我學習都能做好,訓練當然也能。”
宮邪蹙了蹙眉,又忍不住上揚嘴角,總之,表情非常奇怪。
他沒有再提起這件事,宮小白便乖乖趴在他背上呼呼大睡,其實也沒有真的睡着,渾身都痠疼得厲害,不停地刺激着神經,沒辦法入睡。
宮邪走到一棟小平樓下,看見了等在那裡的陸天望。
他左手拎着一瓶酒,右手提着兩包東西,用三層白色塑料袋包裹着,看不清裡面的東西。
陸天望看見他們,愣了一下。
他忘了宮爺把小媳婦兒帶來軍校這回事兒了。
他曉得宮爺的規矩,除了夜間視物訓練,他一般不喜歡在晚上訓練人,總說效率低下的訓練還不如不練。
想着兩人好久沒促膝長談,陸天望特地拿了好酒好菜來找他,誰知……
“有事?”宮邪站在陸天望跟前。
宮小白一聽到他的聲音就驚醒了,猛地擡起頭,對上了陸天望戲謔的眼神。
她的臉有點燒,掙扎着要下來。
託着她臀部的兩條手臂穩穩不動,沒有讓她下來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腦子突然抽了,宮小白一低頭,把臉埋進宮邪的頸項,就好像她看不見人家,人家也看不見她似的。
跟掩耳盜鈴一樣的毛病。
宮邪沒說什麼,脣角溢出絲笑。
陸天望收了目光,擡高了兩隻手上拎着的東西,晃了晃,淡笑着說,“知道你晚上沒訓練,想找你喝兩杯。”現在嘛,不確定他有沒有時間。
宮邪淡聲說,“訓練期間不喝酒。”
“啊?”陸天望周正的一張臉裂開了好幾道縫,寫滿了錯愕,“沒聽說過爺有這規矩啊?”
“新立的規矩。”宮邪面不改色,一本正經地胡謅,“從今天開始施行。”
陸天望撫了撫額頭,曉得他不是愛開玩笑的性子,“那行。改天再約,不喝酒光聊天,總行吧。”
宮邪沒答話。
在陸天望擡高手裡的東西時,宮小白就悄悄露出一隻眼睛,瞄向那兩個塑料袋,低低地喃了句,“燒雞。”
宮邪輕咳一聲,“人可以走,東西留下。”
就這樣,陸天望愣愣地站在原地,失去了身爲總教官該有的冷靜,斜着一邊嘴角,看向往小平樓裡走的男人,手裡拎着他的下酒菜!
宮邪的私人住所是二樓的一間屋子,比集體宿舍大了一倍不止。
乾淨整潔。
鋪着灰藍色牀單被子的牀靠在牆壁,簡易的牀頭桌挨着牀,一個書櫃,一個長沙發。
沙發對面居然擺放着電視,不是家裡那種掛壁式大屏液晶電視,而是笨重的臺式,放在一個有些陳舊的電視櫃上。
傢俱的顏色都是暗沉的冷色調。
櫃子邊,一個大大的行李箱攤開了,裡面一大半都是宮小白要用到的東西,真正屬於宮邪的東西也就兩套休閒裝。
宮邪脫掉了外面的作訓服,扔進籃筐裡,裡面是一件迷彩短袖,露出了結實有力的臂膀。
短袖的下襬不小心捲到了腹部,線條分明的肌肉袒露出來,與完美的人魚線相接,隱入了褲腰裡。
本是極具誘惑的一幕,對於看過他很多次裸體的宮小白來說,健碩的肌肉遠沒有袋子裡的燒雞吸引她。
她三下兩下扯開了兩個包裝袋。
一個袋子裝着完整的一隻燒雞,一個袋子裝着切成一片片的醬牛肉。
宮小白懶得跑去衛生間洗手,直接抽出紙巾擦了擦手,撕下了燒雞的大雞腿,咬下一大口,表情陶醉得好似這輩子第一次吃到肉,“好好吃哇~”
宮邪從衛生間裡洗完手出來,就看到了她靠在沙發上大快朵頤,臉蛋上沾了灰塵,被汗水浸染,像抹了一層泥,嘴巴四周油乎乎的,又像小花貓。
怎麼看怎麼可憐兮兮。
宮邪拿毛巾擦了手,給她倒了一杯開水放在茶几上,折回身去衛生間擰了條溼毛巾。
他彎身給她擦了把臉,白毛巾立刻髒了一塊,他無奈地道,“先吃着,我去做飯。”
宮小白沒聽清他說什麼,嚼着嘴裡肥美鮮嫩的燒雞,胡亂地點頭,“嗯嗯嗯,好噠。”
咬下一口巨大無比的雞肉,她才反應過來他剛剛說了什麼。
他、他要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