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一絲絲微弱的光線從窗外透進來。
宮申打來電話,讓宮邪和小白別擔心,老爺子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從icu轉移到了普通病房,讓他們不用着急過來。
哪能不着急,他們匆匆忙忙起牀收拾一番,吃完早飯就趕去了醫院。
vip病房,宮邪和宮小白進去的時候,宮老爺子躺在病牀上昏睡着,臉上戴着氧氣罩,身上插着各種儀器,連接着病牀旁邊的監護儀。
兩年沒見了,當初精神抖擻的老人現在像一根乾枯的樹藤,臉上的皺紋深刻得猶如刀削而成,花白的雙鬢不忍多看一眼。
住院一個月,老爺子身體消瘦得厲害,被子下的身體似乎沒有起伏。
宮小白拼命忍着,纔沒有哭出來。
唐雅竹熬了幾個晚上,眼球上佈滿了紅血絲。
“早上醒過一次,眼皮眨了眨,什麼都沒說又昏睡過去了。”她彎腰給老爺子掖好被子角,“司羽來看過了,說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
宮邪嗯了聲,扭頭看着父母。
他們連日來一直守在醫院照顧老爺子,不讓傭人插手,兩人臉上都寫着疲憊。
尤其是宮申,身上的西裝皺巴巴,像是從重要場合奔過來,沒來得及換上休閒舒適的衣服。眼下不修邊幅的樣子,與他平時溫潤儒雅的形象不符。
“你們回去休息吧,這裡有我和小白就行了。”宮邪低聲說,儘量不打擾病牀上的老人。
唐雅竹搖頭,“還是不了,我們……”
“聽兒子的話,你看看你,兩天不洗臉,眼袋都出來了。”宮申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勸說妻子。
唐雅竹摸了摸臉,有些乾燥,抿抿脣,感覺到嘴脣上起了死皮。
“那行,我和你爸回去收拾一下。”她終於妥協了,仍是不放心地叮囑,“老爺子要是醒了,有什麼不懂的,直接問護士,叫司羽過來也行。”
這兩個一看都是不會照顧人的,她擔心出差錯。
唐雅竹叮囑了一大堆,最後還是被宮申拉着出了醫院。
病房裡安安靜靜,監護儀偶爾傳出細微的電流聲,宮邪和宮小白坐在病牀邊的椅子上,誰都沒有說話,默默地守着。
宮小白覺得無力。
一直以來,她被鳳皇灌輸的思想就是隻要努力,沒有什麼是辦不到的。
就像最初的自己,聽到開啓第三重塔的要求是打敗宮邪,她搖着頭說不可能,這輩子都不可能。
一輩子那麼長,她只用了兩年半的時間,完成了她認爲不可能完成的事。
現在擺在面前的事實就是,無論她做什麼,都挽救不了爺爺的命,甚至她都不曉得自己能做什麼。
一點異樣的感覺從眉心處傳來,是宮邪在撫摸她皺出了幾道摺痕的眉頭。
“不要總是皺眉,臉都皺成小籠包了。”
他明明在講笑話,小籠包的表面就有聚攏在一起的褶皺,可是她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反而更加難過。
她彎下上半身,下巴抵在膝蓋上,低着頭看自己的鞋。
黑色的皮靴,領口有一圈棕色的絨毛,生悶氣一般,揪了一撮毛下來。
她想起鳳皇的臉。
“鳳皇,你是神吧,你能不能告訴我怎麼才能救爺爺?你一定知道,你那麼聰明,一定什麼都知道。”
她胡思亂想着,希望鳳皇能聽見她無聲的嘮叨。
“除非——”鳳皇的聲音響起,聽起來有些爲難,不願繼續說下來。
宮小白抓住了光芒的尾巴,迫不及待地追問,“除非什麼?”她就知道,鳳皇一定有辦法!她沒猜錯!
他在她心裡就是無所不能的存在。
鳳皇嘆息。
輕輕的一聲,似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透着不真實。
“除非你開啓第五重塔,治病癒傷。”
話落,鳳皇又是一聲嘆息。
沒有了記憶的她總是任性亂來,沒了以前的沉穩冷靜,他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不能瞞着她,告訴了她又怕她胡爲。
他這個守護神漸漸成了保姆,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
宮小白還在消化他話裡的內容。
開啓第五重塔……
來不及啊。
根據前兩次的經歷,她打敗季燚花了兩年半的時間,打敗宮邪又花了兩年半的時間。目前她還沒打開第四重,怎麼開啓第五重?
可是,爺爺僅有兩年的壽命。
宮小白摸摸臉頰,發現有淚水淌過,她不想讓親人在眼前死去,不想……
“鳳皇,有沒有辦法,能讓我立刻開啓第四重和第五重?”宮小白問。
鳳皇靜默了,像是沒聽到她的話。
立刻開啓第四重和第五重?
能是能,但他不能告訴宮小白。
宮小白:“鳳皇?”
鳳皇還是不說話,直接從她腦海中消失了。
他沒辦法說謊欺騙她,只能選擇沉默,什麼都不說。
走捷徑開啓玲瓏塔的辦法不是沒有,要付出的代價她承受不起。
無論如何,就算他知曉方法,也不會告訴她,永遠不會……
“鳳皇,鳳皇,鳳皇……”宮小白在心裡一遍一遍默唸他的名字。
鳳皇被她逼得撒謊,“沒有快速的方法。”
宮小白眸光黯然,明亮的眸子頓時蒙了層灰色的霧氣。
鳳皇:“雖然不能立刻打開第四重和第五重,不過節省時間的方法倒是有。”
——
宮邪聽見低低的抽泣聲,扶起來她瘦弱的肩膀。
看見了滿面淚痕的宮小白。
她的眼睫毛都打溼了,蝴蝶的翅膀沾了水便飛不起來,溼漉漉的,上下睫毛像是黏在了一起。
每眨一次眼睛,淚水就會從眼眶裡涌出來,決了堤的大壩似的。
他高估她了。
她並沒有以前的記憶,這應該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觸親人去世這件事。
“昨晚說好了不哭的,怎麼又哭了?”宮邪手指從她臉上撫過,擦掉淚珠兒,“宮小白,做人要講信用。”
宮小白抽抽搭搭,不停地聳動着鼻子,“我就、就是難過,忍不住。”
“……咳咳。”
病牀上傳來滄桑的嗓音,彷彿嗓子被什麼堵住了,發不出聲音。
兩人同時看向病牀上的老爺子。
他睜開了眼睛,平放在牀邊的手指動了動。
宮小白連忙站起來,握住了他的手,老人的手只剩下嶙峋的骨頭,感受不到皮肉的存在。
宮小白剛止住淚水又要涌出來,她死死咬着下脣,不讓自己哭出來。
她可以在宮邪面前放肆的哭,不能在爺爺面前露出絲毫悲傷的神情,她要讓爺爺相信,自己的身體很健康,修養一段時間就能回家了。
“爺爺,我是……”她努力笑起來,說話的時候喉嚨口還是控制不住哽了一下,“我是小白,你能看到我嗎?”
老爺子轉動眼珠,看看她,又看看旁邊的宮邪。
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然而發不出聲音,只能通過眨眼來告訴宮小白,他聽到了她的話。
身體不能動彈,他連一個最基本的動作都做不了,眨了眨眼,已經有些疲憊。
宮小白想跟他多說些話,又怕吵到他,病人都是需要靜養的。
宮邪叫來了司羽。
他做了個詳細的檢查,說,“清醒過兩次,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畢竟在心臟上動刀,是大手術,暫時還不能說話,過兩天吧。”
手機震動起來,宮邪捂着口袋,“你先幫忙看着,我過會兒就來。”
他擔心宮小白一個人在病房裡弄不好。
司羽雙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裡,“你忙吧,有我在這裡。”
宮邪走到走廊盡頭,安全樓梯間,接通了電話。
秦灃打過來的,詢問情況,“老爺子沒事吧?昨天沒聯繫上你們。”
宮邪靠着牆壁,兩腿交疊,“手術成功了,也脫離了生命危險。不過情況不太樂觀,我短時間內回不了特訓營,軍營裡的大事你和閆左商量着來,實在拿不定注意可以聯繫我。”
秦灃抓住了重點,“短時間,是多久?”
大概,兩年吧。
老爺子的身體變成這樣,接下來的日子肯定不能掉以輕心,配合各種治療是必須的,再加上公司的事,家族的事,爸一個人忙不過來。
宮邪沒說話,秦灃這個時候大腦聰明瞭一回,沒有追問,“……我明白了。”
等同於,爺現在掛職,不回軍營,如果軍營有情況,或者有高難度的特殊任務,他還是會執行。
宮邪:“以後再聯繫。”
他掐斷了電話,遲遲沒有回到病房,站在樓梯間裡思考。
他不回軍營,宮小白肯定不願意再回去。
他想到,自己很自私。
決定去軍營的時候,沒跟她商量就毅然決然地帶走她。眼下,他要留在帝京,而她已經在軍中有一席之地,他再一次把她捆在了身邊。
他說過,給她最大的自由和空間,讓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其實他一直在左右她未來的路。
宮邪回到了病房。
老爺子保持清醒的時間不長,已經再次昏睡過去。
見他回來,司羽離開了病房。
宮小白突然說,“我不想回軍營了。”
宮邪一愣,“爲什麼?”他的打算還沒告訴她啊。
宮小白抿脣,沒解釋。
鳳皇說,如果兩個領域不衝突,她可以同時開啓第四重和第五重,只是那樣她會很辛苦很累。
她的辛苦和累與救爺爺的命相比,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