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邪怔了好一會兒,沒動作,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除了越來越急促的心跳,全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動彈不得。
眼前是樹枝橫斜的櫻花樹,不到開花的季節,樹幹光禿醜陋。
他以爲自己又出現了新的幻覺。
升級版的幻覺嗎?
爲什麼感覺這麼真實。
腰際有真實存在的束縛感,兩條胳膊如藤蔓一般,緊緊纏繞,他心臟驟縮得快要窒息,如溺水的人一般喘不過氣。
最近常常會有這樣的幻覺——她突然從背後抱住他,告訴他她回來了。
可是,每當他滿懷期望地回過頭,身後的人都會化作泡影,提醒他,這只不過是一個虛無的幻覺。
現在,他要回頭嗎?
他不敢回頭啊,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戳破了泡沫,她會再次消失。
他又好想回頭看一眼,看看她的臉。
手機裡保存的那些照片,不能將她的生動鮮活表達出萬分之一,不得以慰相思。
兩人久久相貼,還是邊上的曹亮最先回過神,張了張嘴,想要提醒那位爺轉頭看一眼,他心心念唸的人回來了。想了想,他忍住了多嘴的衝動。
氣氛如此美好,破壞要遭天譴的!
曹亮提起歪倒在地上、水流乾的塑料桶,踩着溼淋淋的鞋子回到客廳。順便,吩咐廚房的阿姨,晚餐多做點菜。
阿姨不解,這段時間每回送到房間裡的飯菜都沒怎麼動過。
宮小白側臉貼在宮邪背上,滾燙的淚浸溼了他單薄的襯衫,灼着他的背,她聲音悶悶,鼻音濃重,“你怎麼不說話?難道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
宮邪被如此真實的聲音激得渾身發顫。
後背的肌膚竄起電流,讓他再一次有了真實感。
他緩慢地低下頭,看着貼在腰腹上白生生的小手,好熟悉,是他老婆的小手,無名指上還戴着鑽戒呢。
生怕夢境破碎,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觸碰她手背。
柔軟的,溫熱的,有實物感的小手。
宮邪一把握住他的手,就像抓住一條滑不溜手的小魚,宮小白松開五指,插進他指縫中,與他十指相扣,纏繞得緊緊的。
他怔怔地睜大眼,盯着這不可置信的一幕。
耳邊,是她融着哭腔的聲音,“老公,我回來了。”強調一遍,“我真的回來了。”
宮邪熱血直衝頭頂,劈得腦袋嗡嗡作響。
乾澀的眼眶再次溼潤。
一邊唾棄自己大男人流血不流淚,尤其是一身戎裝的軍人,傷心落淚更是要不得,一邊又控制不住地淚如泉涌。
“你是誰啊,我不猜。”宮邪終於說出了見面後第一句話。
宮小白破涕爲笑。
“我是某人的天下無敵第一漂亮老婆。”
宮邪裝不懂,“某人是誰?”
宮小白卻不上當,將鼻涕眼淚擦在他後背的襯衫上,嘟嘴說,“你轉過身,我再告訴你某人是誰。”
宮小白明顯感覺到男人的脊背猛地一僵,遲遲沒有動作。
他不敢轉身。
他還是在害怕,眼前這一切不過是過去無數次畫面的重播。即使,他觸摸到了她溫熱的小手,聽到她甜甜的嗓音,感受到她滾燙的淚……
宮小白微微嘆口氣,鬆開手,想要繞到前面去看他,他卻死死攥住她的手不鬆開。
他不轉身,也不讓她動彈,是想讓她一直保持緊貼他後背的姿勢嗎?
“你再不回頭,我就要走了。”
不想以這種方式恐嚇這個男人,但她也不想僵持下去。
天氣有點冷,她穿着單衣薄衫,忍不住想打噴嚏。肚子裡還有個小傢伙,她可不想在這個時候感冒。
宮小白永遠都知道怎麼拿捏他的軟肋,果然,他愣了一秒,攥着她的手指不鬆開,轉過身來。
可愛死了,他轉身時還閉着眼。
宮小白仰面細看思念了一個多月的臉。
他瘦了,皮膚白皙剔透,肌膚下的青筋血管都清晰可見,眼底被濃濃的青色暈染,脣色淺淺,一點血色都沒有。
他到底是怎麼照顧自己的。
每回都叮囑她要好好照顧自己,可是他呢。
宮小白抱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親吻他微涼的薄脣,花瓣一般輕軟地擦過他的脣心,惹他一個激靈,她拿捏着軟糯的嗓音誘惑他,“你不打算睜開眼睛看我一眼嗎?”
似乎被她的聲音蠱惑,他一點點睜開眼。
眼睛聚焦之後,看見了日思夜想的那張臉,不同於照片上的冰涼,眼前這張臉是那樣的逼真鮮活。
他終於肯看她一眼了,宮小白睜着眼,更深入地吻住,溼滑的舌尖潤着他乾燥的脣,在他呆愣失神的時候,滑進去。他牙關微鬆,她輕易便觸碰到他的舌頭,輕輕地勾着,舔舐。
緩慢而曖昧的親吻,比做愛更迷醉。
他不迴應,宮小白也不難過,努力地依附在他身上,與他緊貼在一起。
天邊有飛鳥掠過,啼叫一聲,驚醒了宮邪。
他像是找回了力氣,攏着她腰際的手一點點收緊,將她禁錮在懷裡。那樣的霸道強勢,誰都不能把他們分開。
宮小白這才緩慢閉上眼,一滴清淚滑落。
宮邪微偏了下頭,舌尖主動纏住她的,迴應着她片刻前的挑逗。
如果真的是夢境,這一刻也值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時間是那樣的漫長,宮小白感覺到胸腔的擠壓感,空氣越來越少,她快要昏厥過去了,他還不肯停下,一個勁兒纏着她親吻。
原本貼在腰際的那隻手,不知何時來到她的後頸,反覆揉弄着那一塊肌膚,都被他搓紅了,耳根也被他捏得通紅滴血。
宮小白搖頭,撲騰掙扎,像一尾擺尾的魚兒,“唔,不行了……”
他如夢初醒般鬆開她,額頭抵着她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恍若幾十年不曾開口說話,“你……真的,回來了。”
宮小白還在大口喘着氣,沒空回話,卻又被他眼中的惶恐刺到。
她握起他一隻手,貼在臉上,
“老公,這不是夢,我真的回來了,你摸摸看。”
手指微微聚攏,摸着她的臉,宮邪眼底浮動着洶涌的情緒,最終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展臂將她擁入懷中。
冒着胡茬的下巴擱在她肩窩處,有意無意蹭着。
他大概確定了,這不是夢。
沒有哪一次的夢這麼長,這麼真實。
“對不起。”宮小白嘴脣闔動,說出了憋在心裡最想說的話。
對不起,擾亂你平靜的生活後悄然抽身離開;對不起,讓你承受本不該承受的痛苦;對不起,讓你攤上一個不省心還自私的老婆;對不起,我再也不離開你了,用餘生彌補你這一個月的驚痛……
她有太多太多話想說,能出口的就只剩下“對不起”三個字。
宮邪搖了搖頭,她不用說對不起,她能回來,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歡喜。
隨着搖頭的動作,他下巴上的胡茬摩挲着她頸部嬌嫩的肌膚,刺刺的,癢癢的,但宮小白沒有動,任由他抱着她。
她知道他現在很沒安全感,需要點真實的感受走出來。
她一直都知道,這場分別,他比她承受的痛苦要多得多。
她好歹有他們的孩子陪伴,能時時刻刻感受到慰藉,而他,除了那些摸不着看不見的回憶,便什麼都沒有了。
對了,孩子。
宮小白想拉着他的手貼在小腹上,告訴他,他們的小小白在這裡面。然而,他現在的情緒實在不穩,她不敢再拿別的事刺激他。
等緩緩再說吧。
宮小白抿了抿脣,“我有點冷,我們進屋去好嗎?”
帝京前幾天下了一場冬雨,院子裡氣溫很低,風吹在身上刺骨寒冷。
她打了個寒顫,宮邪感覺到了,稍微退開一點,但手臂還是牢牢地環着她的身子。剛剛沒有仔細看,這會兒纔看到,她穿着一襲粉色的裙裾,如幻化的桃花仙子,那樣不真實的感覺頓時又來了。
這裙子,好像有點熟悉……
啊對,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就穿着這樣一條裙子,墨發披散,肌膚如雪,在一個深冬的夜晚出現在他面前。
情景重現,竟讓他感覺到第一次見面是很久遠的事。
可不久遠嗎?
他親眼看着她從稚嫩的模樣長大成如今的妖嬈傾城。
宮邪牽着她的手,她卻不肯走路,另一隻手擡起,撒嬌,“抱我進去,我從很遠很遠的地方趕來,很累的。”
男人從善如流,打橫抱起她。
每一步都走得很穩,上臺階的時候甚至沒有一絲顛簸感。懷裡抱的是整個世界,他卻沒覺得負累,只覺得滿足開心
空蕩蕩的心臟頃刻間被填滿了。
宮小白摸了摸他下巴,“你幾天沒刮鬍子了?”
男人眼神閃躲一下,有些赧意。
宮小白盈盈一笑,靠在他懷裡,“不過還是很帥就是了。宮爸爸,你真的超級帥。你知道嗎?很多男明星轉型後會續起鬍鬚,比如白礫,不過他們都沒你帥。”
被老婆誇了,宮邪有點開心,嘴角揚起了一絲不易見的弧度。
這算是他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展露笑容。
他們走到客廳,阿姨驚得扔掉了手裡兩個胖乎乎的白蘿蔔,“小小小小……小白?”
她犯了跟曹亮一樣的毛病。
在草原發生了什麼,阿姨不清楚,那些娛樂新聞播報的內容她倒是看過一些,都在說宮太太被綁架了,出了人命。她原本不信,可是見了宮邪這一個月以來的狀態,不得不信。
宮小白朝阿姨笑笑,耳邊立刻響起男人的聲音,“看着我。”
好吧好吧,只看你。
宮小白扭回頭,看着他的眼睛,挑了挑眉,像是在詢問他,這樣可以嗎?
他們回到了房間。
這裡與她離開時一模一樣,除了……牀上有點亂。
宮邪也察覺了,把她放在沙發上,想要將牀上亂七八糟散亂的照片收拾一下,卻被她抓住了手。
她拈起一張照片。
是她參加綜藝節目的時候,被粉絲拍到的照片,上傳到了網上。再拈起另一張,是她給詩妃拍的廣告片,網上也能找到。還有一張,是他單膝下跪給她拉羽絨服拉鍊時,被人偷拍傳到網上……
滿牀的照片,點點滴滴都是她過去存在的痕跡。
他每天都抱着她的照片入睡嗎?
宮小白心揪起來,一窩一窩地疼。
“不許哭。”宮邪捧住她的臉,聲音低低,“再也不許哭。”
宮小白偏着臉,輕蹭他掌心,“我不哭。”她從沙發上站起來,比他還高出一個頭,傾身抱住他。
“不用再看那些照片了,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她在他耳邊輕聲說。
宮邪淡淡掃過那些散落的照片,嗯了聲。
他的夢徹底醒了,眼前的一切都是現實。
宮邪用力抱緊她,聲音委屈又倔強,“宮小白,你這次惹到我了,必須要好好反省,反省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