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整潔的廚房裡,趙詩奕橫在一片血紅的地磚上,喉嚨的傷口還在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液,旁邊是一把被鮮血浸溼的菜刀。
她緊閉着眼睛,胸腔全無起伏,身體也沒了抽搐反應,即便是輸血都來不及了。
大意了,淨化正能居然沒有消除她的死志。
十萬火急下,陳尚志顧不得其他,雙掌一推,無窮的黃芒登時將趙詩奕籠罩其中,彷彿成千上萬只螢蟲環繞着爲她祈福。
頃刻間,趙詩奕喉嚨的血被止住了,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痂,她身體裡衰竭的器官也快速趨於穩定恢復好轉,骨髓更以超出平常數倍的效率開始造血。
從醫學角度來說,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蹟,因爲哪怕是全世界最好的醫生面對現在的情形也必然束手無策,但陳尚志卻用淨化正能將趙詩奕強行從死神手裡拉了回來,簡直就是在逆天改命。
很快,他的額頭出現了細密的汗珠,似乎是在承受着劇烈的消耗。
要想把一個理論上沒救的普通人救活,所需要的淨化正能是超乎想象的,因此短短十餘秒鐘,他體內的正能就被消耗了一半。
趙詩奕感受到身體傳來的溫暖與“酥”麻,虛弱地撐開眼皮,卻被黃芒刺得合攏,她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又溺水似的掙扎了起來,嘴裡斷續喊着:“讓……我死……讓我……死……”
陳尚志雙手輕顫了一下,他能聽出趙詩奕聲音中的哀求。
看來……只有自然正能的淨化之力才能徹底消除她的死志吧?
雖然他可以用催眠正能讓她遺忘掉部分記憶,但他始終覺得這樣的做法不妥當。
因爲太自私了,不尊重對方的想法,純粹是爲了救而救。
是,也許這樣趙詩奕可以無憂無慮地過完下半輩子,但這樣的她,還算是原來的她嗎?她的親人,她丈夫的父母,又該如何交待?如何面對?
在淨化正能下還能堅持死志,這就不是衝動了,是一種——願望。
或許,對她而言,活着是生不如死,唯有死亡才能解脫。
想到這裡,陳尚志煎熬着良知的譴責,緩緩收去了淨化正能。
“既然施主執意西去,貧僧便成全你罷。”他沉重地說。
黃芒頓散,趙詩奕也摸到了菜刀,她顫巍巍地朝自己的脖子全力一抹,鮮血再次噴了出來。
陳尚志不忍看這一幕,只是以拇指彈出一道粉色正能弄昏了趙詩奕,好讓她減少一些痛苦。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待得後者氣息全無,他念起了往生咒,親自爲趙詩奕超度,誦畢,陳尚志便抱着她把她和她丈夫與女兒的屍身放在了一起,默唸了幾遍“罪過”。
萬般皆是命,即便擁有了常人難有力量,也改變不了悲劇的命運麼?
“安得極樂千萬籤,大庇天下百姓俱歡顏。”
他在濟世救人這條漫漫長路上第一次感到無能爲力。
……
追風拉開二樓臥室的米黃色窗簾,目光越過院子的柵欄,穿到了濃密的夜中。
外面黑沉沉的,如有巨獸遮住了星月,路燈嚇得熄了光亮,不再堅守職責,馬路陷入了假寐,把所有的車輛都驅走,遠處沒有犬叫,近處沒有風吹草動,天地都死寂得令人恐懼。
“怎麼啦?”尋影從後摟住他的脖子,把柳腰緊壓在他身上,飽滿溫暖的胸脯緩緩地上下移動,像是在給他做背部按摩。
“附近的怨傀剛剛傳來了一個消息。”追風輕聲說,“是浩者。”
“什麼?”尋影嬌軀一僵,驚道,“他們發現我們了?”
“不,應該不是,來者只有一個人,是個和尚,上門討了口飯吃就走了。”追風轉身勾起尋影的下巴,吻了一下她的紅脣,“放心吧,是巧合,一直以來我們釋放的負能量都很微弱,浩者是不可能發現我們的。”
“嗯,那就好。”尋影嗔了他一眼,玉手撫在他的胸口,嗲聲道,“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人家真是受夠了。”
“不會持續太久了。”追風按住尋影的肩膀,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梔子花香,“我聽教主說,天地的正負能平衡快破了,未來是我們怨者的天下,到時候浩者將成爲我們的獵物。”
“太好了。”尋影低呼一聲表示歡喜,隨即視線又投向了牀頭櫃的那輛嬰兒車,眼神柔和,“其實這樣安穩地生活下去也沒什麼不好,反正有怨傀每月給我們打錢,吃穿不愁,何必非要爭鬥呢。”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影兒,你要明白這個世界的本質是什麼。”追風說,“自己如果不變得強大,終有一日會成爲他人的獵物,我們雖然有了孩子,但也不能安於現狀,至少……”
“至少我們兩人都晉級爲SSS級怨尊,是麼?”尋影接道。
追風點點頭,走到嬰兒車前,卻見他的孩子依然睜着烏黑的眼瞳,在黑暗裡閃着晶瑩。
“喲,我們的寶貝還沒睡啊?”追風搖了搖嬰兒車,裹在抱被中的嬰兒頓時張開小嘴巴,發出卡哇伊的笑聲。
這個嬰兒是他和尋影愛的結晶。
然而他不是先天怨者,生下來就是普通人而已。
怨者是後天覺醒的,從基因上無法直接繼承,只能說這個嬰兒長大後如果受到了社會的不公,有潛力成爲怨者罷了。相反的,若是這個嬰兒長大後能堅守本心,不被負面所影響,也有潛力成爲浩者。
追風也是清楚這一點,從私心上來說,他寧可自己的兒子一輩子不覺醒,也不想他成爲浩者。想想看,一旦他變成了浩者,那麼該如何面對身爲怨者的父母?大義滅親?這種結果是追風不敢去想的。因爲從法律角度而言,他和尋影所犯下的罪,足夠把他們千刀萬剮。
唯一杜絕的辦法,就是讓他的兒子從小受到負面的薰陶,這樣覺醒爲怨者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尋影抱着一個枕頭躺在了潔白的雙人牀上,她拉了一下被子,遮住了令人血脈僨張的長腿。
追風正逗着兒子,她暫時也不用瞎操心,閉目養神就可以。她和追風都到了SS級怨尊的瓶頸,要想晉升爲SSS,吸取天地負能量的作用微乎其微,強行吸取的後果只能是被撐爆。唯有慢慢地吸取,釋放,吸取,釋放……這樣循環,長此以往下才可能衝開瓶頸。
不過這樣的效率實在太低,除非能吸收到精純的負能量。打個比方,這兩種負能量衝擊瓶頸時的區別大概就是用一根筷子去捅一本書和用一根針去捅一本書,兩者的效果相去甚遠。當然,要想吸收到這種負能量其實也不難,無非是他們想不想冒着風險去做了。
僅僅用操控怨傀級別的負能量使人被動地產生負面情緒,這樣的方法他們嘗試過了,負能量的精純度並不能滿足他們需求,要想吸收到更精純的,還是人體自主產生的負面情緒最好,而且自主產生的負面情緒得是極度絕望下才可以。
實在沒有辦法,對人加大負能量的釋放也應該能取到一樣的效果,不過會被檢測部的浩者發覺。
是時候選定一個目標下手了。尋影心想。
“寶貝,人在成長中進步,在進步中悲哀,又在悲哀中淡然,你理解這句話的意思麼?”追風嚴肅地對着只有一歲半的兒子發問。
這一幕要是被別人看到恐怕會啼笑皆非,一個成年人對嬰兒提出這種深奧的問題,絕對是腦子有病。
然而追風卻是毫不在意自己的兒子有沒有聽懂,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像是在講故事:“假設有一名殺手,他從小被組織抓來,經歷了同伴之間的殘殺成功活了下來,他是否在慢慢成長?”
嬰兒呆呆地看着追風,竟彷彿是被他的話吸引了。
“好,現在他已經能夠獨當一面,組織給了他一個任務,敵人是一名戰鬥力比他強大的傢伙,後來他靠暗殺的手段收走了敵人的性命,那麼是否可以理解爲他在進步呢?”
“進步是好事啊,對於殺手來說,他的能力越強,也就能活得越久,這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其實進步本身就是值得高興的,好比學習成績進步,可以得到老師的誇獎,同學的羨慕,家長的自豪。”
“可是,我想大多數人都沒有想過,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爲什麼?因爲優勝劣汰,這個規則很殘酷,沒有人會喜歡差生,可哪個人不是從差生一步步做起的?天才在世界上也只有那麼幾個。”
“如果說,有人能真正瞭解到這種殘酷——這就是一件不值得高興的事情了,因爲沒有人能夠改變它,它始終是一條束縛你的鎖鏈,始終是一把懸在你頭頂斧子,稍有不慎,你的下場或許會比那些沒有取得進步的傢伙更慘。”
嬰兒打了小哈欠,合上了珍珠一樣的眼睛,他被追風無聊的“故事”給催眠了。
“至於淡然,從字面上來理解,就是看淡了,不在乎了,無所謂了,沒有任何事情能讓你的心底激起波瀾。”
“年輕的殺手殺人,他能做到面無表情,那是因爲麻木,而年邁的殺手殺人,他面無表情,那是因爲他已經能將切割生命看得和切菜一樣稀鬆平常。”追風頓了許久,終於用一種五味雜陳的語氣嘆道,“希望你以後不會怨恨爸爸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