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裡,皇帝冷步雲坐在首位,三王爺冷嘯竹和冷嘯風一左一右坐着,看着兩個兒子一表人才,沉穩懂事,一股久違的父愛自心底涌出來。
“老三,老九,咱們有多久沒這樣一起促膝談心了?”冷步雲慈祥地笑着,腦子裡在搜尋,到底有多久了呢?是在老三去蜀中之前,還是老九生病之前?他只依稀記得,他們很小的時候,有一回他病了,兩個孩子曾坐在自己膝頭上玩耍,甜膩膩地喊自己一聲“父皇”,那時候,他們的母后便在一旁含笑垂淚,他便執了她的手寬她的心。
可是,一切猶如煙消雲散,當日溫婉的女子,早已羽化成仙,或許,她在天上也正看着這一幕吧。
“父皇,老九身子好起來,都要歸功於九弟妹,知道您要來,她怕是已經在路上了吧。”冷嘯竹說完,沒見冷步雲迴應,便詫異地看過去,只見他已陷入沉思,根本沒有注意到他說的話,不由朝冷嘯風對視一眼。
“父皇,您很久沒來了,兒臣陪您四處走走吧!”冷嘯風提議道。
冷步雲眸色劃過一絲悲傷,站起身道:“也好,老九這府邸朕來過幾次,但以前哪有心情欣賞,聽內務總管說,有幾處好景緻,今兒咱們爺三個好好看看。”
“兒臣遵旨!”冷嘯竹和冷嘯風應聲,做了個“請”的手勢,讓開道,冷步雲負手邁開步子,一邊說着話,一邊往外面走。
沈傾城轉過遊廊,正好看見一行人自正廳出來,父子三人也看到了他,冷步雲瞧着一身正式打扮的沈傾城,不由露出幾分笑意道:“老九,你媳婦來了。”
冷嘯風自然也看見沈傾城,不由勾起一道弧度,沈傾城已盈盈走到皇帝跟前,按命婦的規格行了大禮:“臣媳傾城叩見皇上!”
冷步雲雖覺得她太過正式,微皺了眉,心情好也沒在意,臉上帶了笑就道:“老九媳婦,這是在家裡,怎麼弄得這麼見外?”
沈傾城一喜,鬆了口氣擡起臉來,笑盈盈地道:“臣媳惶恐,因不知父皇來此是爲公事還是私事,若臣媳隨意了,未免有冒犯之嫌。”說着又看了冷嘯風,“王爺,妾身不懂事,這就去換了衣裳,您好好陪着父皇和三皇兄!”
冷嘯風縱容地點點頭,三王爺冷嘯竹含笑打趣道:“九弟妹天真爛漫,看九弟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
沈傾城臉上飛上一道紅霞,朝二人行了禮忙忙地退下了,飛快地脫了外面的命婦服,現出裡面的茜紅色常服。
剛弄好了,就聽見急急的敲門聲,浣紗打開門,片刻後飛快過來回話:“王妃,皇上果然去了師太那邊。”
沈傾城面色大變,果然皇帝來這裡的動機不單純,只是不知是他聽到什麼風聲,還是冷嘯風兄弟倆的主意。
她呷了口茶,吩咐道:“佟嬤嬤你去一趟,囑咐石榴院的的丫鬟婆子,別咋咋呼呼的,該有的規矩不能少,卻也別太過了。”
“是!”佟嬤嬤應聲而去,沈傾城又吩咐浣紗道:“去告訴墨竹一聲,讓他去跟家安說一聲。”
此時讓皇上知道沈傾國的在王府不太妥當,他回京的事還應由沈伯陶親自向他交代,此時必須迴避。
“是!”浣紗乖巧應了,恭敬地退了出去。
沈傾城望向窗外,從大幅的落地玻璃往外看去,正好可以瞧見對岸,鬱鬱蔥蔥的樹叢深處,有一角飛檐翹起,那裡是她常常理事的偏廳,再過一條甬道,就是石榴院,如今蕭婉居住的院子。
走出門,浣紗迎過來小聲道:“墨竹說,家安已經出府去了。”
沈傾城心中稍安,出府了?莫非去見沈伯陶了?
她搖搖頭,既然他不想告訴自己,就不必操心,他不在府裡,就不會被皇帝遇上,這樣正好。
“走吧!”浣紗扶着她走在頭裡,後面梅丫和小鈴鐺陸續跟上,還有幾個體面的婆子,浩浩蕩蕩地往石榴院進發。
佟嬤嬤正等在石榴院門口,焦急地走來走去,回頭瞧見沈傾城,眼睛一亮,飛快地迎了過來。
“王妃,皇上在裡面呢。”她壓低聲音,朝裡面眨了眨,“伺候的人都被趕了出來,只留了兩位王爺在,您看?”
沈傾城眸光閃了閃,垂下眼睫毛,佟嬤嬤不知她的意思,不敢輕舉妄動。
頓了頓,沈傾城平靜地開口:“你們在外面候着,沒有吩咐任何人都不準靠近,違者杖斃!”
所有人,包括佟嬤嬤和浣紗,皆是一怔,王妃雖說不愛笑,可待下一直寬厚,從未這樣嚴厲過,這件事一定不一般,那可是皇上在啊,幾人釋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聲而堅定地應了。
沈傾城步入院子,石榴院是一座兩進的小院,靠近屋檐的地方種了棵石榴,所以叫做石榴院。此時,正是石榴成熟的季節,一個個鮮紅的石榴咧着大嘴對着人笑,讓人不由放輕鬆幾分。
房門敞開着,卻鴉雀無聲,靜謐得有些詭異。
沈傾城壯着膽子擡手敲了敲門,裡面響起一陣“嘩啦啦”瓷器碎裂的聲音,她心一緊忙跳開去,只見一粒碎瓷濺了過來,卻離她甚遠。
“臣媳傾城求見父皇!”她毛遂自薦,強壓下一顆咚咚直跳的心,照這情形,皇帝一定是發現了蕭婉的身份,她不由緊了緊手中的帕子,竟有汗水順着指縫滴了下來。
裡面一點聲響都沒有,沈傾城強迫自己鎮定,加大了聲音:“臣媳傾城求見父皇!父皇大駕光臨,臣媳來遲,請父皇恕罪!”
之後又是片刻詭異的靜寂,沈傾城知道,皇帝肯定是聽見了自己的話的,只是他發現蕭婉在這裡,定是雷霆大怒,才遷怒於她的。
身後丫鬟婆子們見她跪着,雖不知原因,也紛紛遠遠地跪下,垂着頭不敢胡亂看一眼。
過了半晌,才聽到有腳步聲出來,沈傾城擡頭,是皇帝身邊近身伺候的內侍嚴公公。
“嚴公公肅着一張臉,眼神晦暗莫名,面無表情地對沈傾城道:“九王妃,皇上叫你進去!”
是叫,不是請,變相提醒皇上正在盛怒中。
沈傾城起身,感激地福了福身:“多謝嚴公公!”
嚴總管不敢受她的禮,側身避過。
沈傾城進了外間,迅速一掃,竟然沒有見到蕭婉,依然是父子三人坐着喝茶,除了神情有些不對,其餘並無二致。
她不動聲色地走到皇帝跟前,蹲身行禮:“父皇息怒,臣媳不知分寸,父皇特意前來共敘天倫,都是臣媳魯莽擾了父皇雅興。”
冷步雲微眯了眼睛,狹長的眸子睨着沈傾城,她緊張地發着顫,額上已經滲出汗來。
知道怕就好!他揮揮手,“不關你的事,坐吧。”
沈傾城忙謝過,輕移蓮步到了冷嘯風旁邊,他朝她讚賞地一笑,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
冷步雲清了清嗓子,“老九,你當真是這次才找到你母后的?”
聲音慍怒,但平靜了許多。
冷嘯風忙抱拳道:“父皇明鑑,兒臣也以爲母后早已不在,此次辦差去了鹽關縣,陸夫人說起白雲庵求子籤極爲靈驗,想着父皇交代的話,兒臣便帶了傾城前往。”
說着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您說巧不巧,我們正好遇到一位仙姑,兒臣覺得面善,就多方打聽,本來也沒抱着希望,誰知,竟然真的是母后!”
說着,他忍不住紅了眼,想起多年前母子相依爲命的情形,又不敢在皇帝跟前失態,強壓下酸楚。
冷步雲瞧他的面色,信了幾分,老九之前頹廢的樣子,若是蕭婉回來了,他怎麼可能那樣?
也罷,知道她沒死就好,冷步雲斂下心中不快,掃了眼沈傾城,她瘦弱得像一陣風,沒有一點變化,不由哼道:“看來庵裡的籤也不過爾爾!”
沈傾城羞赧地垂了眼,暗暗鬆了口氣,只要皇帝不遷怒就好,目前最重要的是蕭婉的問題。
她探尋地看向冷嘯風,不明白爲何皇帝來了,蕭婉竟然不在。難道如今她還敢拿喬?她不得不暗暗將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冷嘯風安撫地握了她的手,看向冷步雲:“父皇,不能讓母后這樣昏睡着,傾城略懂醫術,讓她去看看母后可好?”
原來是暈過去了,沈傾城望着隔着裡間淡藍色的竹簾,心中稍安,看冷步雲也沒有發怒,主動請纓道:“父皇,臣媳能進去嗎?”
冷步雲的神色幾不可見地變了變,最終點頭:“也好,目前不要太張揚,你去看看也好。”
也就是說連太醫都不曾請,沈傾城瞭然,掀了內室的簾子。
不大的牀上攏着紗帳,看不清裡面的人。浣秋和雙溪正跪在地上,頭垂得低低的,大氣都不敢出一聲,見沈傾城進來,一下子活過來了,小聲喊了聲“王妃!”
沈傾城揮手讓她們起身,走到蕭婉牀前,撩開紗帳,手微微一抖,蕭婉正睜着一雙大眼看着頭頂的承塵,眼角有淚水劃過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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