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皇子恪從大月氏返國,引出鞏素衣之案,令安歌的印象很深刻。只是後來得知皇子恪居然是個智障兒,令她大爲意外。
離上次見到皇子恪,已經有小半年的時間,再見他,安歌發現他似乎長大了不少,整個人也算是英氣勃勃,只是一雙眸子里布滿茫然,如頑童般一直逗弄着旁邊一女子的頭髮,這女子大約十七八歲模樣,比皇子恪大上二三歲,一張華麗的大月氏貴族打扮,面色嬌好,眉毛濃烈細長,五觀深刻。
皮膚倒似羊脂般白嫩,對於皇子恪一直在弄她的頭髮之事,似乎習以爲常,也並不拒絕,只冷冷地看着皇后與安歌添。
甚至也並不起身行禮。
倒是皇后身邊的丫頭有些兒忍受不了,道:“赫赫公主,見到皇后娘娘還不下跪請安!”
這女子這才站起來,向着皇后略微一彎腰,“赫赫公主見過皇后娘娘。”
她的聲音頗爲婉轉好聽,只是帶着一股子倔強。
“公主不必多禮,請坐吧。”皇后輕描淡寫反客爲主。
她身爲皇后自是先在主位坐了,看到皇子恪依舊玩弄着赫赫公主的頭髮,於是笑道:“想來公主與平王殿下很熟。屋”
“我們不但很熟,而且感情還很好。我們是一起長大的。”赫赫對此一點都不諱言。
“如此來說倒也好,一入宮便有個能談得來的朋友,也不至於太想念家鄉有朋友。”
“不必與我虛僞客套,本來這次和親不需要本公主出馬,但是本公主不放心恪兒,因此才自主和親來邾國。反正過些日子,我與皇后娘娘便共同擁有同一個男人,彼此之間沒有什麼好客套的。我只是奇怪,爲什麼皇帝不來,卻讓皇后來?難道不是皇帝親自來見我嗎?”
赫赫擰着眉頭,對於自己來到皇宮幾日,一直沒有見到皇帝感到鬱悶。
“大概公主還不瞭解邾國的習俗,尋常家裡的主母,是有權力替自己的丈夫挑選姨娘和小妾的,而且一個女子想要嫁給這個男子,必也要徵得主母的同意纔好。本宮身爲皇后,更是負責打理後宮一應事務,因此赫赫公主與皇上的婚事,便由本宮全權處理。”
“你?你能處理得了嗎?”赫赫顯然看不起這位皇后,語言神情皆是輕挑。
皇后向安歌看了眼,安歌默默地點了下頭,意思已經觀察過了赫赫的面容。
皇后站了起來,“今日本宮只是來見見公主,之後的事再另行安排。本宮也乏了,先走了。”
“你這樣就走?”赫赫公主似乎難以置信。
皇后又道:“公主需要什麼,有什麼要求,自可派人告訴本宮,本宮會盡量安排,既然公主與平王的關係好,那麼本宮暫時就不給公主安排別苑了,公主暫居平王院與平王好好敘敘思鄉之情亦是很好。”
皇后說完,便帶着安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來。
到了外面,問安歌道:“如何?”
安歌見此女眉目凌厲,濃眉大眼,的確是頗爲貴氣的相貌,只是眼角眉稍略帶煞氣,面色砣紅,好牀笫之歡,再結合八字所示,示意此女必因桃花而危及性命。
安歌再次依八字合卦,終向皇后道:“此女喜風月,恐怕並不適合這邾國後宮。”
皇后嗯了聲,“反正最近都很忙,她與皇上的婚事只能拖後一段日子了。”
之後皇后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皇帝曹煜,曹煜並沒有反對,只道:“皇后安排就好了。”
又問,“安姑娘的確是這樣說的嗎?”
“千真萬確。”
曹煜拍拍手,便見況離走了出來,“況離,安姑娘說的對嗎?”
況離微微施禮,“回皇上,她說的對。”
曹煜點點頭,脣角露出一抹笑容。
曹煜又笑道:“此次大月氏在這個節骨眼上,主動要求和親,恐怕是因爲烏弋山敗給邾國,他居然掉轉槍頭,從另外的方向往大月氏攻去。大月氏與烏弋山的仇結大了,偏烏弋山又是個兇橫的傢伙,大月氏怕了他,因此想要我邾國再次出手。”
皇后眉峰輕攏,“那皇上打算怎麼辦?難道真的爲了一個女子,耗費兵力去幫助大月氏嗎?”
況離亦道:“一個國家若靠鄰國才能立之,只怕是個無底洞,皇上三思。”
曹煜卻笑道:“況離,你不是風水師嗎?你覺得我邾國風水如何?”
“邾國風水自是好的。”
“朕卻覺得不好,若是能再大一些,那才叫好風水。”
“皇上是想……”況離沒有說出來,因爲若皇上真這麼打算,對於邾國和大月氏來說,都不是好事。野心可以崔毀很多東西。
姬燁妤也只微微笑笑,並不多說。
*
深夜,安陽小巷內的梆子聲敲過了三下。
一個全身黑色衣裳,連頭都被包在鬥蓬裡的男子,站在一間沒有放任何傢俱的房間裡,從這裡看出去,蒼穹無限延伸,沒有盡頭。
“曹煜這是什麼意思?居然想要把大月氏拿下?”
“正是,主上,這正是他的野心。”一個光頭胖子回道,正是淳于光。
“哈哈哈,哈哈哈——”
黑衣人幾乎要笑到打跌,“他想拿下大月氏!如今國庫早已經空虛,這次劉將軍出征,尚在民間廣徵納稅,有些地方早已經不堪重負,他還要繼續嗎?大月氏之人真是太瞭解他了,正是抓住他的野心,方纔能夠一二再再而三的利用他,大月氏絕不會輕易落在邾國的手中,成爲邾國的版圖。”
“主上,那我們現在該如何?”
“繼續靜待時機,只要曹炟死了,就是我們的機會。”這人的聲音極是陰沉。
“曹炟近日被留宮中休養,想必皇上與主上一樣,都希望他死。”
“哈哈哈——”這黑衣人又是一陣長笑,“曹炟便是邾國的定海神針,有他在,各種力量勉強趨於平衡,若他亡了,邾國必亂。不過曹煜一定不懂這個道理,他竟然真的以爲,是因爲他太強了,是以成爲了邾國的皇!”
“難道不是嗎?”淳于光笑笑地問道。
“自然不是!若非曹炟的放棄,若非他改變主意要助曹煜,我哪會等到現在!都怪他!都怪他!”黑衣人說到這裡情緒激動,一拳狠狠地砸在牆壁之上。
“主上莫生氣,現在機會不是要到了嗎?曹炟今次必亡!要不然,由在下去替主上殺了他?”
黑衣人卻一擺手,“不必!我已經等了這麼久,再等些日子又如何?現在最重要的是君山一戰。淳于光,你們師徒二人,是當真沒有引起皇帝的懷疑嗎?爲何我從宮中得到消息,說皇帝對那位女風水師安歌頗爲禮遇,還讓她住在皇后的寢宮裡?”
“皇帝的確是想讓那安歌爲他所用,不過他不信任安歌,還在暗中考驗她,本來只需要讓況離說幾句,那麼她就不會再爲皇帝所信任,只是況離性子緊慎,只怕有些事會適得其反,皇帝多疑,會再三驗證,輕此況離不敢輕舉妄動。”
“此女我與她有過接觸,於風水方面頗有些本事。若她參與君山一戰,到時說不定會擾亂局面。”
“主上,恐怕她是一定會參與的了。”淳于光如是道。
黑衣人緩步踱回,“那麼,在君山之戰開展前,殺了她!”
“是。”淳于光答道。
*
銅錢落在桌上,安歌的目光盯在上面。
“歌兒,卜出什麼來了?”
“最近總是心神不寧,只能替周圍衆人卜算,卻又並沒有卜出什麼。”安歌淡淡地說着,收起了卦鉢。
皇后又道:“那你給我卜一卦。”
安歌搖搖頭,“今日安歌定是什麼也卜不出來了。”
安歌一直沒告訴皇后,其實她的八字與她的身世也頗爲不符。
皇后見她滿面憂愁,終是道:“歌兒,你過來,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安歌將耳附在她的脣邊,聽到皇后說了句什麼,安歌的眼睛微微一亮。
“謝皇后娘娘安排。”安歌拜了下去。
“怎跟我如何客氣?快去吧。”
安歌爬起來,往宮外跑去。
這幾日,安歌雖然能夠從秦越人那裡得到齊王曹炟的消息,但是畢竟沒有見面,況且她需要一個與曹炟好好談談的機會。
而皇后,終於找到一個空子,安排曹炟與她見面。
此時此刻,曹炟正在長信宮附近的一個地方等着她。
好在她對皇宮也算熟悉的,沒一會功夫就來到了這地方,這是一處花園,但是因爲有心人的佈置,這裡由花兒組成了一個小空間,從外觀看很難看出花叢中有一個小小風亭,風亭周圍亦被花樹覆蓋。
曹炟負手站在亭中,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目光與安歌相對,淡然道:“安姑娘,怎麼是你?”
安歌心裡很快樂,臉上也掩飾不住地笑了出來,“皇后她不來了,是我要和齊王殿下談談。”
曹炟眉頭微蹙,“但是我們之間,似乎沒有什麼好談的。”
曹炟說着,竟想立刻就走。
安歌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袖,“曹炟,給我一個機會,有些事我必須說清楚。”
曹炟低眸看着自己被扯住的衣袖,微微用力,冷冷地將衣袖從她的手中扯脫,“那你說吧。”
“那天晚上,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只是我爲了活命,說的違心話,我不是皇上的人,亦不想投靠於他,我——”
“安歌!”曹炟的語氣非常凝重,打斷了她的話,“你要考慮清楚,很多話說出去,就無法收回來了。你即已經向皇上表了衷心,又何苦再來我這裡說這些話?你是想要一腳踩兩船,無論誰輸誰贏,你都可以自保嗎?”
“我——”
“安歌,你不必解釋,你知
道,我即是親眼看到了那情形,無論你怎麼解釋,也無法讓我信任你,因爲我不能保證,你在我這裡表了你的忠心後,會不會又回過頭去向皇上再表忠心。一僕二主,是爲大忌!”
“不,不是這樣的……”
安歌惶然道:“曹炟,你知道我不可能忠於他的,因爲我纔是真正的……”
“安歌,不要讓本王看不起你。你要知道,無論你如何選擇,我都會尊重你,但是如果你一心二用,妄想左右搖擺但求自保,那本王就真的對你太失望了。況且,你與玉兒不和,而我,早已經做了選擇,我們之間的戰鬥已經開始了,你還不明白嗎?”
“你,你已經做了選擇?那是什麼樣的選擇?”不知道爲什麼,安歌的心只是不斷地往下沉。
“呵,你還真是遲鈍。”
“我真的,不明白。”安歌接着說,“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吧?你在考驗我?曹炟,我願意爲你所用,只要你開口,什麼事我都願意爲你做!”
“爲什麼?”曹炟問道。
“因爲——”安歌本想說,“因爲我愛你!”然而看到曹炟冰冷的目光,她怎麼都說不出口。
曹炟見她回答不出,又道:“你沒有要幫我的理由,如果硬要找一個理由,那便是因爲你答應了皇上,你要爲他除掉我,所以不得不接近我。安歌,我之前已經跟你說過,我活不久了,就算你不動手,我也會死去。所以,你不要費盡心機來接近我,你只需要耐心等待,就會完成他交待給你的任務了。”
“不,不是這樣的。”安歌很想解釋,可是一時間只覺得千頭萬緒,居然無從解釋。
曹炟又道:“皇上一直懷疑玉兒就是沈婥,在玉兒做牢期間,他常常夜探天牢。你我都清楚,玉兒就是沈婥,她是我愛的女人,是我的責任。我即讓她復活,便要對她負責,無論如何我會保她,因此我已經將你供了出去,讓皇上懷疑你纔是我所愛的人,所以現在你已經麻煩纏身了,安歌,你現在所做的應該是想辦法自救,而不是想辦法殺我。”
“什麼,你——”安歌忽然想到,從皇后處得來的消息,皇后說,齊王爺在泰安殿內,睡夢中喚的最多的名字,竟然是“安歌”。
皇后說,真沒有想到,歌兒你竟真的能夠俘虜齊王的心。
安歌的腦海滿是皇后當時的輕言笑語和自己開心的情緒,然而此刻卻明白了,這一切只是曹炟爲了保住潘玉兒而已。
“原來你在泰安殿內,在夢中喚出的名字,根本就是故意。”安歌道。
“你這女子,居心叵測,原是夏炚的人,卻又向皇上表忠心。此時卻又來我這裡胡言亂語,爲人不忠不信,實在令人失望。我如此對你,只爲保玉兒,本有些愧疚,如今卻只覺得自己做得正確。所以你我之間,戰鬥已然開始,或許皇上信你,夏炚信你,但我曹炟,絕不信你。”
安歌深吸口氣,不但不退,反而前進兩步,儘量將身子挺得很直,仰起小臉深深地盯着曹炟的臉,“那麼,就算我告訴你,我纔是真正的沈婥,你也不會信了?”
曹炟微怔了下,接着冷嗤一聲,“這個世上,只有一個沈婥,原沒有誰可以冒充她。”
安歌只覺得腿有些發軟,然而眸子裡的熱度卻漸漸地退去了。
“你之前問我,爲何想要投靠於你?其實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你,那是因爲,因爲我認爲,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被曹煜當成對手的,只有你,曹炟,你可以選擇信任我一次。就這一次。”安歌做着最後的努力。
曹炟盯着她看了須臾,默默地搖頭,“安歌,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若是沈婥活着,絕不會像你這麼沒骨氣。她便是寧願死,也不會向我低頭的。”
安歌愣了下,忽然哈地笑了起來,雖然笑着,眼眸裡卻有一抹淚花一閃而過,是的,她捨棄了自己的尊嚴來求他,可若是從前,她何償做過這樣的事呢?
“這麼說,我們之間,只能爲敵了?”安歌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