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爲誰開 茶花滿路

段譽等一行人馬不停蹄,在道非止一日,自靈州而至皋蘭、秦州,東向漢中,經廣元、劍閣而至蜀北。一路上迭接靈鷲宮玄天、朱天兩部羣女的傳書,說道鎮南王正向南行。有一個訊息說,鎮南王攜同女眷二人,兩位夫人在梓潼惡鬥了一場,似乎不分勝負。段譽心知這兩位夫人一個是木婉清的母親秦紅棉,另一個則是阿朱、阿紫的母親阮星竹;論武功是秦紅棉較高,論智計則阮星竹佔了上風,有爹爹調和其間,諒來不至有什麼大事發生。果然隔不了兩天,又有訊息傳來,兩位夫人已言歸於好,和鎮南王在一家酒樓中飲酒。玄天部向已鎮南王示警,告知他有厲害的對頭要在前途加害。

旅途之中,段譽和巴天石、朱丹臣等商議過幾次,都覺鎮南王的對頭除了四大惡人之首的段延慶外,更無別人。段延慶武功奇高,大理國除了保定帝本人外,無人能敵,如果他追上了鎮南王,確是大有可慮。眼前唯有加緊趕路,與鎮南王會齊,衆人合力,纔可與段延慶一斗。巴天石道:“咱們一見到段延慶,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即一擁而上,給他個倚多爲勝,決不能再蹈小鏡湖畔的覆轍,讓他和王爺單打獨鬥。”朱丹臣道:“正是。咱們這裡有段世子、木姑娘、鍾姑娘、王姑娘、你我二人,再加上王爺和二位夫人,以及華司徒、範司馬、古大哥他們這些人,又有靈鷲宮的姑娘們相助。人多勢衆,就算殺不死段延慶,總不能讓他欺侮了咱們。”段譽點頭道:“正是這個主意。”

衆人將到綿州時,只聽得前面馬蹄聲響,兩騎並馳而來。馬上兩個女子翻身下馬,叫道:“靈鷲宮屬下玄天部參見大理段公子。”段譽忙即下馬,叫道:“兩位辛苦了,可見到了家父麼?”右首那中年婦女道:“啓稟公子,鎮南王接到我們示警後,已然改道東行,說要兜個大圈再回大理,以免遇上了對頭。”

段譽一聽,登時便放了心,喜道:“如此甚好,爹爹金玉之體,何必去和兇徒廝拚?毒蟲惡獸,避之則吉,卻也不是怕了他。兩位可知對頭是誰?這訊息最初從何處得知?”

那婦人道:“最初是菊劍姑娘聽到另一個姑娘說的。那們姑娘名字叫做阿碧……”王語嫣喜:“原來是阿碧。我可好久沒見到她了。”段譽接口:“啊,是阿碧姑娘,我認得她。她本來是慕容公子的侍婢。”

那婦人道:“這就是了。菊劍姑娘說,阿碧姑娘和她年紀差不我,相貌美麗,很討人歡喜,就是一口江南口音,說話不大聽得懂。阿碧姑娘是我們主人的師侄康廣陵先生的弟子,說起來跟我們靈鷲宮都是一家人。菊劍姑娘說到主人陪公子到皇宮中去招親,阿碧姑娘要趕去西夏,和慕容公子相會。她說在途中聽到訊息,有個極厲害的人物要和鎮南王爺爲難。她說段公子待她很好,要我們設法傳報訊息。”

段譽想起在姑蘇遇見阿碧時的情景,由於她和阿朱的牽引,這才得和王語嫣相見,這次又是她傳訊,心下感激,問道:“這位阿碧姑娘,這時在哪裡?”

那中年婦人道:“屬下不知。段公子,聽梅劍姑娘的口氣,要和段王爺爲難的那個對頭着實厲害。因此梅劍姑娘不等主人下令,便命玄天、朱天兩部出動,公子還須小心纔好。”

段譽道:“多謝大嫂費心盡力,大嫂貴姓,日後在下見到二哥,也好提及。”那女人甚喜,笑道:“我們玄天、朱天兩部大夥兒一般辦事,公子不須提及賤名。公子爺有此好心,小婦人多謝了!”說着和另一個女人襝衽行禮,和旁人略一招呼,上馬而去。

段譽問巴天石道:“巴叔叔,你以爲如何?”巴天石道:“王爺既已繞道東行,咱們便逕自南下,想來在成都一帶,便可遇上王爺。”段譽點頭道:“甚是。”

一行人南下過了綿州,來到成都。綿官城繁華富庶,甲於西南。段譽等在城中閒逛了幾日,不見段正游到來,各人均想:“鎮南王有兩位夫人相伴,一路上游山玩水,大享溫柔豔福,自然是緩緩行而遲遲歸。一回到大理,便沒這麼逍遙快樂了。”

一行人再向南行,衆人每行一步便近大理一步,心中也寬了一分。一路上繁花似錦,段譽與王語嫣按轡除行,生怕木婉清、鍾靈着惱,也不敢太冷落了兩位妹子。木婉清途中已告知鍾靈,段譽其實是自己兄長,又說鍾靈亦是段正淳所生,二女改口以姊姊相稱,雖見段譽和王語嫣言笑晏晏,神態親密,卻也無可奈何,亦只黯然惆悵而已。

這一日傍晚,將到楊柳場時,天色陡變,黃豆大的雨點猛灑下來,衆人忙催馬疾行,要找地方避雨。轉過一排柳樹,但見小河邊白牆黑瓦,聳立着七八間屋宇,衆人大喜,拍馬奔近。只見屋檐下站着一個老漢,揹負着手,正在觀看天邊越來越濃的烏雲。

朱丹臣翻身下馬,上前拱手說道:“老丈請了,在下一行行旅之人,途中遇雨,求在寶莊暫避,還請行個方便。”那老漢:“好說,好說,卻又有誰帶着屋子出來趕路了?列位官人、姑娘請進。”朱丹臣聽他說話語音清亮,不是川南土音,雙目炯炯有神,不禁心中一凜,拱手:“如此多謝了。”

衆人進得門內,朱丹臣指着段譽道:“這位是敝上餘公子,剛到成都探親回來。這位是石老哥,在下姓陳。不敢請問老丈貴姓。”那老流嘿嘿一笑,:“老配姓賈。餘公子,石大哥,陳大哥,幾位姑娘,請到內堂喝杯清茶,瞧這雨勢。只怕還有得下呢。”段譽等聽朱丹臣報了假姓,便知事有蹊蹺,當下各人都留下了心。

賈老者引着衆人來到一間廂房之中。但見牆壁上掛着幾幅字畫,陳設頗爲雅潔,不爲鄉人之居,朱丹臣和巴天石相似以目,更加留神。段譽見所掛字畫均系出於欲手,不敢再看。那賈老者:“我去命人沖茶。”朱丹臣道:“不敢麻煩老丈。”賈老者笑道:“只怕待慢了貴人。”說着轉身出去,掩上了門。

房門一掩上,門後便露出一幅畫來,畫的是幾株極大的山茶花,一株銀紅,嬌豔欲滴,一株全白,幹已半枯,蒼勁可喜。

段譽一見,登時心生喜悅,但見書旁題了一行字道:“茶花最甲海內,種類七十有一,大於牡丹,一望若火〓雲〓,爍日蒸〓。”其中空了幾個字。這一行字,乃是錄自“滇中茶花記”,段譽本就熟記於胸,茶花種類明明七十有二,題詞卻寫“七十有一”,一瞥眼,見桌上陳列着文房四寶,忍不住提筆蘸墨,在那“一”字上添了一橫,改爲“二”字,又在火字下加一“齊”字,雲字後加一“錦”字,蒸字下加一“霞”字。

一回之後,便變成了:“大理茶花最甲海內,種類七十有二,大於牡丹,一望若火齊雲錦,爍日蒸霞。”原來題字寫的是褚遂良體,段譽也依這字體書寫,竟是了無增改痕跡。

鍾靈拍手笑道:“你這麼一題,一幅畫就完完全全,更無虧缺了。”

段譽放下筆不久,賈老者推門進來,又順手掩上了門,見到畫中缺字已然補上,當即鼓臉堆歡,笑道:“貴客,貴客,小老兒這可失敬了。這幅畫是我一個老朋友畫的,他記性不好,題字時忘了幾個字,說要回家查書,正次來時補上,唉!不料他回家之後,一病不起,從此不能再補。想不到餘公子博古通今,叫老朽與我亡友完了一件心願,擺酒,快擺酒!”一路叫嚷着出去。

過不多時,賈老者換了件嶄新的繭綢長袍,來請段譽等到廳上飲酒。衆人向窗外瞧去,但見大雨如傾,滿地千百條小溪流東西衝瀉,一時確也難以行走,又見賈老者意誠,推辭不得,便來到廳上,只見席上鮮魚、臘肉、雞鴨、蔬菜,擺了十餘碗。段譽等道謝入座。

賈老者斟酒入杯,笑道:“鄉下土釀,倒也不怎麼嗆口,餘公子,小老兒本是江南人,年輕時也學得一點兒粗淺武功,和人爭鬥,失手殺了兩個仇家,在故鄉容身不得,這才逃來四川。唉,一住數十年,卻總記着家鄉,小老兒本鄉的酒比這大麴醇些,可沒這麼厲害。”一面說,一面給衆人斟酒。

各人聽他述說身世,雖不盡信,但聽他自稱身有武功,卻也大釋心中疑竇,又見他替各人斟酒後,說道:“先乾爲敬!”。一口將杯中的酒喝乾了,更是放心,便盡情吃喝起來。巴天石和朱丹臣飲酒既少,吃菜時也等賈老者先行下箸,這才挾菜。

酒飯罷,眼見大雨不止,賈老者又誠懇留客,段譽等當晚便在莊中借宿。

臨睡之時,巴天石悄悄跟木婉清道:“木姑娘,今晚警醒着些兒,這瞧這地方總是有些兒邪門。”木婉清點了點頭,當晚和衣躺在牀上,袖中扣了毒箭,耳聽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半睡半醒的直到天明,竟然毫無異狀。

衆人盥洗罷,見大雨已止,當即向賈老者告別。賈老者直送出門外數十丈,禮數甚是恭謹。衆人遠行之後,都是嘖嘖稱奇。巴天石道:“這賈老者到底是什麼來歷,實在古怪,這次我可猜不透啦。”朱丹臣道:“巴兄,我猜這賈老兒本懷不良之意,待見到公子填好了畫中的缺字,突然間神態有變。公子,你想這幅畫和幾行題字,卻又有什麼干係?”段譽搖頭:“這兩株山茶嗎,那也平常得緊。一株粉侯,一株雪塔,雖說是名種,卻也不是什麼罕見之物。”衆人猜不出來,也就不再理會。

鍾靈笑道:“最好一路之上,多遇到幾幅缺了字畫的畫圖,咱們段公子一一填將起來,大笑一揮,便騙得兩餐酒飯,一晚住宿,卻不花半分錢。”衆人都笑了起來。

說也奇怪,鍾靈說的是一句玩笑言語,不料旅途之中,當真接二連三的出現了圖畫。圖中所繪的必是山茶花,有的題字有缺,有的寫錯了字,更有的是畫上有枝無花,或是有花無葉。段譽一見到,便提筆添上,一添之下。圖畫的主人總是出來殷勤相待,美酒美食,又不肯收受分文。

巴天石和朱丹臣幾次本番的設辭套問,對方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說道原來的畫師未曾畫得周全,或是題字有缺,多蒙段譽補足,實是好生感激。段譽和鍾靈是少年心性,只覺好玩,但盼缺筆的字畫越多越好。王語嫣見段譽開心,她也隨着歡喜。木婉清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對方是好意也罷,歹意也罷,她都不放在心上。只有巴天石和朱丹臣卻越來越擔憂,見對方佈置如此周密,其中定有重大圖謀,偏生全然瞧不出半點端倪。

巴朱二人每當對方殷勤相待之時,總是細心查察,看酒飯之中是否置有毒藥。有些慢性毒藥極難發覺,往往連服十餘次這才毒發。巴天石見多識廣,對方若是下毒,須瞞不過他的眼去,卻始終見酒飯一無異狀,而且主人總是先飲先食,以示無他。

漸行漸南,雖已十月上旬,天時卻也不冷,一路上山林濃密,長草叢生,與北國西夏相較,又是另一番景象。

這一日傍晚,將近草海,一眼望出去無窮無盡都是青青野草,左首是一座大森林,眼看數十里內並無人居。巴天石:“公子,此處地勢險惡,咱們乘早找個地方住宿纔好。”段譽點頭道:“是啊,今日是走不出這片草地了,只不知什麼地方可以借宿。”朱丹臣道:“草海中毒蚊、毒蟲甚多,又多瘴氣。眼下桂花瘴剛過,芙蓉瘴剛起,兩股瘴氣混在一起,毒性更烈,倘若找不到宿地,便在樹林高處安身較好,瘴氣侵襲不到,毒蟲毒蚊也好。”

當下一行人折而向左,往樹林中走去。王語嫣聽朱丹臣說瘴氣說得這般厲害,問他桂花瘴、芙容瘴是什麼東西。朱丹臣道:“瘴氣是山野沼澤間的瘴氣,三間桃花瘴、五月榴花瘴最爲厲害。其實瘴氣都是一般,時候不同,便按月令時花,給它取個名字。三五月間氣候漸熱,毒蟲毒蚊萌生,是以爲害最大。這時候已好得多了,只不過這一帶溼氣極重,草海中野草腐爛堆積,瘴氣必定兇猛。”王語嫣道:“嗯,那麼有茶花瘴沒有?”段譽、巴天石等都笑了起來。朱丹臣道:“我們大理人最喜茶花,可不將茶花和那討厭的瘴氣連在一起。”

說話之間已進了林子。馬蹄踏入爛泥,一陷一拔,行走甚是不便。巴天石道:“我瞧咱們不必再進去啦,今晚就學鳥兒,在高樹上作巢安身,等明日太陽出來,瘴氣漸清,再行趕路。”王語嫣道:“太陽出來後,瘴氣便不怎樣厲害了?”巴天石道:“正是。”

鍾靈突然指着東北角,失聲驚:“啊喲,不好啦,那邊有瘴氣升起來了,那是什麼瘴氣?”各人順着她手指瞧去,果見有股雲氣,嫋嫋在林間升起。

巴天石道:“姑娘,這是燒飯瘴。”鍾靈擔心道:“什麼燒飯瘴?厲害不厲害?”巴天石笑道:“這不是瘴氣,是人家燒飯的炊煙。”果見那青煙中夾有黑氣,又有些白霧,乃是軟煙。衆人都笑了起來,精神爲之一振,都說道:“咱們找燒飯瘴去。”鍾靈給各人笑得不好意思,脹紅了臉。王語嫣安慰她:“靈妹,幸好你見到了這燒飯……燒飯的炊煙,免了大家在樹頂露宿。”

一行人朝着炊煙走去,來到近處,只見林中搭着七八間木屋,屋旁推滿了木材,顯是伐木工人的住所。朱丹臣縱馬上前,大聲道:“木場的大哥,行道之人,想在貴處借宿一晚,成不成?”隔了半晌,屋內並無應聲,朱丹臣又說了一遍,仍無人答應。屋頂煙囪中的炊煙卻仍不斷冒出,屋中定然有人。

朱丹臣從懷中摸出可作兵刃的鐵骨扇,拿在手中,輕輕推開了門,走進屋去。只見屋內一個人影也無,卻聽到必剝必剝的木柴着火之聲。朱丹臣走向後堂,進入廚房,只見竈下有個老婦正在燒火。朱丹臣道:“老婆婆,這裡還有旁人麼?”那老婦茫然瞧着他,似乎聽而不聞。朱丹臣道:“便只你一個在這裡麼?”那老婦指指自己耳朵,又指指嘴巴,啊啊啊的叫了幾聲,表示是個襲子,又是啞巴。

朱丹臣回到堂中,段譽、木婉清等已在其餘幾間屋中查看一遍,七八間木屋之中,除了老婦人更無旁人。每間木板都有板牀,牀上卻無被褥,看來這時候伐木工人並未開工。巴天石奔到木屋之外繞了兩圈,察見並無異狀。

朱丹臣道:“這老婆婆又聾又啞,沒法跟她說話。王語嫣姑娘最能耐心,還是請你跟她打個交道罷。”王語嫣笑着點頭,:“好,我去試試。”她走進廚房,跟那婆婆指手劃腳,取了一錠銀子給她,居然大致弄了個明白。衆人待那婆婆煮好飯後,向她討了些米作飯,木屋中無酒無肉,大夥兒吃些乾菜,也就抵過了肚飢。

巴天石道:“咱們就都在這間屋中睡,別分散了。”當下男的睡在東邊屋,女的睡在西邊。那老婆婆在中間房桌上點了一盞油燈。

各人剛睡下,忽聽得中間房塔塔幾聲,有人用火刀火石打火,但打來打去打不着。巴天石開門出去,見桌上油燈已熄,黑暗中但聽得嗒嗒聲響,那老婆婆不停的打火。巴天石取出懷中火刀火石,嗒的一聲,便打着了火,要借火刀火石,指指廚房,示意要去點火。巴天石交了給她,入房安睡。

過不多時,卻聽得中間房塔塔塔塔之聲又起,段譽等閉眼剛要入睡,給打火聲吵得睜大眼來,見壁縫中沒火光透過來,原來那油燈又熄了。朱丹臣笑道:“這老婆婆可老得背了。”本待不去理她,但嗒嗒嗒之聲始終不絕,似乎倘若一晚打不着火,她便要打一晚似的。朱丹臣聽得不耐煩起來,走到中間房中,黑暗中朦朦朧朧的見那老婆婆手臂一起一落,嗒嗒嗒的打火。朱丹臣取出自己的火刀火石,塔的一聲打着火,點亮了油燈。那老婆婆笑了笑,打了幾個手勢,向他借火刀火石,要到廚房中使用。朱丹臣借了給她,自行入房。

豈知過不多久,。中間房的塔塔塔聲音又響了起來。巴天石和朱丹臣都大爲光火,罵道:“這老婆子不知在搗什麼鬼!”可是嗒嗒嗒、嗒嗒嗒的聲音始終不停。巴天石跳了出去,搶過她的火刀火石來打,塔塔塔幾下,竟一點火星也無,摸上去也不是自己的打火之具,大聲問道:“我的火刀、火石呢?”這句話一出口,隨即啞然失笑道:“我怎麼向一個聾啞的老婆子發脾氣?”

這時木婉清也出來了,取出火刀火石,道:“巴叔叔,你要打火麼?”巴天石道:“這老婆婆真是古怪,一盞燈點了又熄,熄了又點,直搞了半夜。”接過火刀火石,塔的一聲,打出火來,點着了燈盞。那老婆婆似甚滿意,笑了一笑,瞧着燈盞的火光。巴天石向木婉清道:“姑娘,路上累了,早些安歇吧。”便即回到房中。

豈知過不到一盞茶時分,那嗒嗒嗒、嗒嗒嗒的打火之聲又響了起來。巴天石和朱丹臣同時從牀上躍起,都想搶將出去,突然之間,兩人同時醒覺:“世人豈有這等古怪的老太婆?其中定有詭計。”

兩人輕輕一握手,悄悄出房,分從左右掩到那老婆婆身旁,正要一撲而上,突然鼻中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氣,原來在燈盞旁打火的卻是木婉清。兩人立時收熱。巴天石道:“姑娘,是你?”木婉清道:“是啊,我覺得這地方有點兒不對勁,想點燈瞧瞧。”

巴天石道:“我來打火。豈知嗒嗒嗒、嗒嗒嗒幾聲,半點火星也打不出來。巴天石一驚,叫:“這火石不對,給那老婆了掉過了。”朱丹臣道:“快去找那婆子,別讓她走了。”木婉清奔向廚房,巴朱二人追出木屋。但便在頃刻之間,那老婆子已然不知去向。巴天石道:“別追遠了,保護公子要緊。”

兩人回到木屋,段譽、王語嫣、鍾靈也都已聞聲而起。

巴天石道:“誰有火刀火石!先點着了燈再說。”只聽兩個人不約而同的說道:“我的火靈火石給那老婆婆借去了。”卻是王語嫣和鍾靈。巴天石和朱丹臣暗暗叫苦:“咱們步步提防,想不到還是在這裡中了敵人詭計。”段譽從懷中取出火刀火石,嗒嗒嗒的打了幾下,卻那裡打得着火?朱丹臣道:“公子,那老婆子曾向你借來用過?”段譽道:“是,那是在吃飯之前。她打了之後便即還我。”朱丹臣道:“火石給掉過了。”

一時之時,各人默不作聲,黑暗中但聽得秋蟲唧唧,這一晚正當月盡夜,星月無光。六人聚在屋中,只朦朦朧朧的看到旁人的影子,心中隱隱都感到周遭情景甚是兇險,自從段譽在畫中填字、賈老者殷勤相待以來,六人就如給人蒙上了眼,自不由主的走入一個茫無所知的境地,明知敵人必是在暗中有所算計,但用的是什麼陰險毒計,卻半點端倪也瞧不出來。各人均想:“敵人如果一擁而出,倒也痛快,卻這般鬼鬼崇崇,令人全然無從提防。”

木婉清道:“那老婆婆取出咱們的火石去,用意是叫咱們不能點燈,他們便可在黑暗中施行詭計。”鍾靈突然尖聲驚叫,說道:“我最怕他們在黑暗中放蜈蚣、毒蟻來咬我!”巴天石心中一凜,說道:“黑暗中若有細小毒物來襲,確是防不勝防。”段譽道:“咱們還是出去,躲在樹上。”朱丹臣道:“只怕樹上已先放了毒物。”鍾靈又是“啊”的一聲,捉住了木婉清的手臂。巴天石道:“姑娘別怕,咱們點起火來再說。”鍾靈:“沒了火石,怎麼點火?”巴衛石:“敵人是何用意,現下難知。但他們既要咱們沒火,咱們偏偏生起火來,想來總是不錯。”

他說着轉身走入廚房,取過兩塊木柴,出來交給朱丹臣,:“朱兄弟,把木柴弄成木屑,越細越好。”朱丹臣一聽,立即會意,道:“不錯,咱們豈能束手待攻?”從懷中取出匕首,將木柴一片片的削了下來。段譽、木婉清、王語嫣、鍾靈一起動手,各取匕首小刀,把木片切的切,斬的斬,碾的碾,弄成極細的木屑。段譽嘆道:“可惜我沒天龍寺枯榮師祖的神功,否則內力到位,木屑立時起火,便是那鳩摩智,也有這等本事。”其實這時他體內所積蓄的內力,已遠在枯榮大師和鳩摩智之上,只不會運用而已。

幾人不停手的將木粒碾成細粒,心中都惴惴不安,誰也不說話,只留神傾聽外邊動靜,均想:“這老婆婆騙了咱們的火石去,決不會停留多久,只怕立時就會發動。”

巴天石摸到木屑已有飯碗般大一堆,當即撥成一推,拿幾張火煤紙放在其中,將自己單刀執在左手,借過鍾靈的單刀,右手執住了,突然間雙手一合,錚的一聲,雙刀刀背相撞,火星四濺,火花濺到木屑之中,便燒了起來,只可惜一燒即滅,未能燃着紙媒,衆人嘆息聲中,巴天石雙刀連撞,錚錚之聲不絕,撞到十餘下時,紙媒終於燒了起來。

段譽等大聲歡呼,將紙媒拿去點着了油燈。朱丹臣怕一盞燈被風吹熄,將廚房和兩邊廂房中的油燈都取了出來點着了。火焰微弱,照得各人臉上綠油油地,而且煙氣極重,聞在鼻中很不舒服。但好不容易點着了火,各人精神都爲之一振,似是打了個勝仗。

木屋甚是簡陋,門縫之中不斷有風吹進。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中各按兵刃,側耳傾聽。但聽得清風動樹,蟲聲應和,此外更無異狀。

巴天石見良久並無動靜,在木屋各處仔細查察,見幾條柱子上都包了草蓆,外面用草繩綁住了,依稀記得初進木屋時並非如此,當即扯斷草繩,草蓆跌落。段譽見兩條柱子上雕刻着一副對聯,上聯是:“春溝水動茶花〓”,下聯是:“夏谷〓生荔枝紅”。每一句聯語中都缺了一字。轉過身來,見朱丹臣已扯下另外兩條柱上所包的草蓆,露出柱上刻着的一副對聯:“青裙玉〓如相識,九〓茶花滿路開”。

段譽道:“我一路填字到此,是禍是福,那也不去說他。他們在柱上包了草蓆,顯是不想讓我見到對聯,咱們總之是反其道而行,且看對方到底是何計較。”當即伸手出去,但聽得嗤嗤聲響,已在對聯的“花”字下寫了個“白”字,在“谷”字下寫了個“靈”字,變成“春溝水動茶花白,夏谷雲生荔枝紅”一副完全的對聯。他內力深厚,指力到處,木屑紛紛而落。鍾靈拍手笑道:“早知如此,你用手指在木頭上劃幾劃,就有了木屑,卻不用咱們忙了這一陣子啦。”

只見他又在那邊填上了缺字,口中低吟:“青裙玉面如相識,九月茶花滿路開。”一面搖頭擺腦的吟詩,一面斜眼瞧着王語嫣。王語嫣俏臉生霞,將頭轉了開去。

鍾靈:“這些木材是什麼樹上來的,可香得緊!”各人嗅了幾下,都覺從段譽手指劃破的刻痕之中,透出極馥郁的花香,似桂花不是桂花,似玫瑰又不是玫瑰。段譽也:“好香!”只覺那香氣越來越濃,聞後心意舒服,精神爲之一爽。

朱丹臣倏地變色,說道:“不對,這香氣只怕有毒,大家塞住鼻孔。”衆人聽他一言提醒,急忙或取手帕,或以衣袖,按住了口鼻,但這時早已將香氣吸入了不少,如是毒氣,該當頭暈目眩、心頭煩惡,然而全無不舒之感。

過了半晌,各人氣息不暢,忍不柱張口呼吸,卻仍全無異狀。各人慢慢放開了按住口鼻的手,紛紛議論,猜不透敵人的半分用意。

又過好一會,忽然間聽到一陣嗡嗡聲音。木婉清一驚,叫道:“啊喲!毒發了,我耳朵中有怪聲。”鍾靈:“我也有。”巴天石卻道:“這不是耳中怪聲,好象是有一大羣蜜蜂飛來。”果然嗡嗡之聲越來越響,似有千千萬萬蜜蜂從四面八方飛來。

蜜蜂本來並不可怕,但如此巨大的聲響卻從來沒聽說過,也不知是不是蜜蜂。霎時間各人都呆住了,不知如何纔好。但聽嗡嗡之聲漸響而近,就像是無數只妖魔鬼怪嘯聲大作、飛舞前來噬人一般。鍾靈抓住木婉清的手臂,王語嫣緊緊握住段譽的手。各人心中怦怦大跳,雖然早知暗中必有敵人隱伏,但萬萬料不到敵人來攻之前,竟會發出如此可怖的嘯聲。

突然間拍的一聲,一件細小的東西撞上了木屋外的板壁,跟着拍拍拍拍的響聲不絕,不知有多少東西撞將上來。木婉清和鍾靈齊聲叫道:“是蜜蜂!”巴天石搶去開窗,忽聽得屋外馬匹長聲悲嘶,狂叫亂跳。鍾靈叫道:“蜜蜂刺馬!”朱丹臣道:“我去割斷繮繩!”撕下長袍衣襟,裹在頭上,左手剛拉開板門,外面一陣風捲進,成千成萬只蜜蜂衝進屋來。鍾靈和王語嫣齊聲尖叫。

巴天石將朱丹臣拉入屋中,膝蓋一頂,撞上了板門,但滿屋已都是蜜蜂。這些蜜蜂一進屋,便分向各人刺去,一剎那間,每個人頭上、手上、臉上,都給蜜蜂刺了七八下、十來下不等。朱丹臣張開摺扇亂撥。巴天石撕下衣襟,猛力撲打。段譽、木婉清、王語嫣、鍾靈四人也都忍痛撲打。

巴天石、朱丹臣、段譽、木婉清四人出手之際,都是運足了功力,過不多時,屋中蜜蜂只剩下了二三十隻,但說也奇怪,這些蜜蜂竟如是飛蛾撲火一般,仍是奮不顧身的向各人亂撲亂刺,又過半晌,各人才將屋內蜜蜂盡數打死。鍾靈和王語嫣都痛得眼淚汪汪。耳聽得拍拍之聲密如聚雨,不知從幾千萬頭蜜蜂在向木屋衝擊。各人都駭然變色,一時也不及理會身上疼痛,急忙撕下衣襟、衣袖,在木屋的各處空隙塞好。

六人身上、臉上都是紅一塊,腫一塊,模樣狼狽之極。段譽道:“幸好這裡有木屋可以容身,倘若是在曠野之地,這千千萬萬只野蜂齊來叮人,那只有死給他們看了。”木婉清道:“這些野蜂是敵人驅來的,他們豈能就此罷休?難道不會打破木屋?”鍾靈驚呼一聲,道:“姊姊,你……你說他們會打破這木屋?”

木婉清尚未回答,只聽得頭頂砰的一聲巨響,一塊大石落在屋頂。屋頂椽子格格的響了幾下,幸好沒破。但格格之聲方過,兩塊大石穿破屋頂,落了下來。屋中油燈熄滅。

段譽忙將王語嫣抱在懷裡,護住她頭臉。但聽得嗡嗡之聲震耳欲聾,各人均知再行撲打也是枉然,只有將衣襟翻起,蓋住了臉孔。霎時間手上、腳上、臂上、腳上萬針攢刺,過得一會,六人一齊暈倒,人事不知。

段譽食過莽牯朱蛤,本來百毒不侵,但這蜜蜂系人飼養,尾針上除蜂毒外尚有麻藥,給幾百頭蜜蜂刺過之後,還是給迷倒了。不過他畢竟內力深厚,六人中第一個醒來。一恢復知覺,便即伸手去攬王語嫣,但手臂固然動彈不得,同時也察覺到王語嫣已不在懷中。他睜開眼來,漆黑一團。原來雙手雙腳已被牢牢縛住,眼睛也給用黑布矇住,口中給塞了個大麻核,呼吸都甚不便,更別提說話了,只覺周身肌膚上有無數小點疼痛異常,自是給蜜蜂刺過之處,又察覺是在地下,到底身在何處,距暈去已有多少時候,卻全然不知。

正茫然無措之際,忽聽得一個女子厲聲說道:“我花了這麼多心思,要捉拿大理姓段的老狗,你怎麼捉了這隻小狗來?”段譽只覺這聲音好熟,一時卻記不起是誰。

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說道:“婢子一切遵依小姐吩咐辦事,沒出半點差池。”那女子:“哼,我瞧這中間定有古怪。那老狗從西夏南下,沿大路經西川而來,爲什麼突然折而向東?咱們在途中安排的那些藥酒,卻都教這小狗吃了。”

段譽心知她所說的“老狗”,是指自己父親段正淳,所謂“小狗”,那也不必客氣,當然便是段譽區區在下了。這女子和老婦說話之聲,似是隔了一重板壁,當是在鄰室之中。

那老婦:“段王爺這次來到中原,逗留時日已經不少,中途折而向東……”那女子怒道:“你還叫他段王爺?”那老婦:“是,從前……小姐要我叫他段公子,他現在年紀大了……”那女子喝道:“不許你再說。”那老婦:“是。”那女子輕輕嘆了口氣,黯然:“他……他現下年紀大了……”聲音中不勝悽楚惆悵之情。

段譽登時大爲寬心,尋思:“我道是誰?原來又是爹爹的一位舊相好。她來找爹爹的晦氣,只不過是爭風吃醋。是了,她安排下毒蜂之計,本來是想擒住爹爹的,卻教我誤打誤撞的鬧了個以子代父。既然如此,對我們也決計不會痛下毒手。但這位阿姨是誰呢?我一定聽過她說話的。”

只聽那女子又道:“咱們在各處各店、山莊中所懸字畫的缺字缺笑,你說那小狗全都填對了?我可不信,怎麼那老狗念熟的字句,小狗也都記熟在胸?當真便有這麼巧?”那老婦:“老子念熟的詩句,兒子記在心裡,也沒什麼希奇?”那女子怒道:“刀白鳳這賤婢是個蠻夷女子,她會生這樣聰明的兒子?我說什麼也不信。”

段譽聽她辱及自己母親,不禁大怒,忍不住便要出聲指斥,但口脣一動,便碰到了嘴裡的麻核,卻那裡發得出聲音?

只聽那老婦勸道:“小姐,事情過去這麼久了,你何必還老是放在心上?何況對不起你的是段公子,又不是他兒子?你……你……你還是饒了這年青人吧。咱們‘醉人蜂’給他吃了這麼大苦頭,也夠他受的了。”那女子尖聲道:“你說叫他饒了這姓段的小子?哼哼,我把他千刀萬剮之後,才饒了他。”

段譽心想:“爹爹得罪了你,又不是我得罪你,爲什麼你這般恨我?那些蜜蜂原來叫做‘醉人蜂’,不知她從何處找來這許多蜜蜂,只是追着我們叮?這女子到底是誰?她不是鍾夫人,兩人的口音全然不同。

忽聽得一個男子的聲音叫道:“舅媽,甥兒叩見。”

段譽大吃一驚,但心中一個疑團立時解開,說話的男子是慕容復。他稱之爲舅媽,自然是姑蘇曼陀山莊的王夫人,便是王語嫣的母親,自己的未來岳母了。霎時之間,段譽心中便如十五隻吊桶打水,七十八下,亂成一片,當進曼陀山莊中的情景,一幕幕的涌上心頭:

茶花又或曼陀羅花,天下以大理所產最爲著名。姑蘇茶花並不甚佳,曼陀山莊種了不少茶花,不但名種甚少,而且種植不得其法,不是花朵極小,便是枯萎凋謝。但她這座莊子爲什麼偏偏取名叫“曼陀山莊”?莊中除了山茶之外,不種別的花奔,又是什麼緣故?

曼陀山莊的規矩,凡是有男子擅自進莊,便須砍去雙足。那王夫人更道:“只要是大理人,或者是姓段的,撞到了便和活埋。”那個無量劍的弟子給王夫人擒住了,他不是大理人,只因家鄉離大理不過四百餘里,便也將之活埋。

那王夫人捉到了一個少年公子,命他回去即刻殺了家中結髮妻子,把外面私下結識的姑娘娶來爲妻。那公主不答允,王夫人就要殺他,非要他答允不可。

段譽記得當時王夫人吩咐手下婢女道:“你押送他回姑蘇城裡,親眼瞧着他殺了自己的妻子,和苗姑娘成親,這纔回來。”那公子求道:“掘荊和你無怨無恨,你又不識得苗姑娘,何以如此幫她,逼我殺妻另娶?”那時王夫人答道:“你既有了妻子,就不該再去糾纏別的閨女,既是花言巧語將人家騙上了,那就非得娶她爲妻不可。”據她言道,單是婢女小翠一人,便曾在常熟、丹陽、無錫、嘉興等地辦過七起同樣的案子。

段譽是大理人,姓段,只因懂得種植茶花,王夫人才不將他處死,反而在雲錦樓設宴款待。可是段譽和她談論山茶的品種之時,提及一種茶花,白瓣而有一條紅絲,叫做“美人抓破臉”,當時他道:“白瓣茶花而紅絲甚多,那便不是‘美人抓破臉’了,那叫做‘倚欄嬌’。夫人請想,凡是美人,自當嫺靜溫雅,臉上偶爾抓破一條血絲,那也不妨,倘若滿臉都抓破了,這美人老是和人打架,還有何美可言?”這句話大觸王夫人大怒,罵他:“你聽了誰的言語,捏造了這種種鬼話來辱我?說一個女子學會了武功,就會不美?嫺靜溫雅,又有什麼好了?”由此而將他掀下席去,險些就此殺了他。

這種種事件,當時只覺那位夫人行事大乖人情,除了“豈有此理”四字之外,更無別般言語可以形容。但既知鄰室這女子便是王夫人,一切便盡皆恍然:“原來她也是爹爹的舊情人,無怪她對山茶愛苦性命,而對大理姓段的又這般恨之入骨。王夫人喜愛茶花,定是當年爹爹與她定情之時,與茶花有什麼關連。她一捉到大理人或是姓段之人便要將之將埋,當然爲了爹爹姓段,是大理人,將她遺棄,她懷恨在心,遷怒於其他大理人和姓段之人。她逼迫在外結識私情的男子殺妻另娶,是流露了她心中隱伏的願望,盼望爹爹殺了正室,娶她爲妻。自己無意中說一個女子老是與人打架,便爲不美,令她登時大怒,想必當年他曾與爹爹爲了私情之事,打過一架,至於爹爹當時儘量忍讓,那也是理所當然。”

段譽想明白了許多懷疑之事,但心中全無如釋重負之感,反而越來越如有一塊大石壓在胸口。爲了什麼緣由,一時卻說不出來,總覺得王語嫣的母親與自己父親昔年曾有私情,此事十分不妥,內心深處,突然間感到了極大的恐懼,但又不敢清清楚楚的去想這件最可怕的事,只是說不出的煩躁惶恐。

只聽得王夫人道:“是復官啊,好得很啊,你快做大燕國皇帝了,這就要登基了吧?”語氣之中,大具譏嘲之意。

慕容復卻莊嚴以對:“這是祖宗的遺志,甥兒無能,奔波江湖,至今仍是沒半點頭緒,正要請舅母多加指點。”

王夫人冷笑道:“我有什麼好指點?我王家是王家,你慕容家是慕容的,我們姓王的,跟你慕容家的皇帝夢有什麼干係?我不許你上曼陀山莊,不許語嫣跟你相見,就是爲了怕跟你慕容家牽扯不清。語嫣呢,你帶她到那裡去啦?”

“語嫣呢?”這三個字,像雷震一般撞在段譽的耳裡,他心一直在掛念着這件事。當毒蜂來襲時,王語嫣是在他懷抱之中,此刻卻到了何處?聽夫人的語氣,似乎是真的不知。

只聽慕容複道:“表妹到了哪裡?我怎知道?她一直和大理段公子在一起,說不定兩個人已經拜了天地,成了夫妻啦!”

王夫人顫聲道:“你……你放什麼屁!”砰的一聲,在桌上重重擊了一下,怒道:“你怎麼不照顧她?讓她一個年輕姑娘在江湖上胡亂行走?你竟不念半點兄妹的情份?”

慕容複道:“舅媽又爲什麼生這麼大的氣?你怕我娶了表妹,怕她成了慕容家的媳婦,跟着我發皇帝夢。現下好啦,她嫁了大理段公子,將來堂堂正正的做大理國皇后,那豈不是天大的美事?”

王夫人又伸掌在桌上砰的一拍,喝道:“胡說!什麼天大的美事?萬萬不許!”

段譽在隔室本已憂心忡忡,聽到“萬萬不許”四個字,更是連珠價的叫苦:“苦也,苦也!我和語嫣終究是好事多磨,她母親竟說‘萬萬不可’!”

卻聽得窗外有人說道:“非也,非也,王姑娘和段公子乃是天生一對,地成一雙,夫人說萬萬不許,那可錯了。”王夫人怒道:“包不同,誰叫你沒規矩的跟我頂嘴?你不聽話,我即刻叫人殺了你的女兒。”包不同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可是一聽到王夫人厲聲斥責,竟然立即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多說一句。

段譽心下只道:“包三哥,包三步,包三爺,包三太爺,求求你快與夫人頂撞下去。她的話全然沒有道理,只有你是英雄好漢,敢和她據理力爭。”那知窗外鴉雀無聲,包不同再也不作聲了。原來倒不是包不同怕王夫人去殺他女兒包不靚,只因包不同數代跟隨慕容氏,是他家忠心耿耿的部屬,王夫人是慕容家至親長輩,說來也是他的主人,真的發起脾氣來,他倒也不敢抹了這上下之分。

王夫人聽包不同住了口,怒氣稍降,問慕容複道:“復官,你來找我,又安了什麼心眼兒啦?又想來算計我什麼東西了?”

慕容復笑道:“舅母,甥兒是你至親,心中惦記着你,難道來瞧瞧你也不成麼?怎麼一定是來算計你什麼東西?”

王夫人道:“嘿嘿,你倒還真有良心,惦記着舅媽。要是你早惦記着我些,舅媽也不會落得今日般淒涼了。”慕容復笑道:“舅媽有什麼不痛快的事,儘管和甥兒說,甥兒包你稱心如意。”王夫人道:“呸,呸,呸!幾年不見,卻在哪裡學了這許多油腔滑調!”慕容複道:“怎麼油腔滑調啦?別人的心事,我還真難猜,可是舅媽心中所想的事,甥兒猜不到十成,她猜得到八成。要舅媽稱心如意,不是甥兒誇口,倒還真有七八分把握。”王夫人道:“那你倒猜猜看,若是胡說八道,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

慕容復拖長了聲音,吟道:“青裙玉面如相識,九月茶花滿路開!”

王夫人吃了一驚,顫聲道:“你……你怎麼知道?你到過了草海的木屋?”慕容複道:“舅媽不用問我怎麼知道,只須跟甥兒說,要不要見這個人?”王夫人道:“見……見哪一個人?”語音立時便軟了下來,顯然頗有求懇之意,與先前威嚴冷峻的語調大不相同。慕容複道:“甥兒所說的那個人,便是舅媽心中所想的那個人。春溝水動茶花白,夏谷雲生荔枝紅!”

王夫人顫聲道:“你說我怎麼能見得到他?”慕容複道:“舅媽花了不少心血,要擒住此人,不料還是棋差一着,給他躲了過去。甥兒心想,見到他雖然不難,卻也沒什麼用處。終須將他擒住,要他服服貼貼的聽舅媽吩咐,那纔是道理。舅媽要他東,他不敢西;舅媽要他畫眉毛,他不敢楷給你搽胭脂。”最後兩句話已大有輕薄之意,但王夫人心情激盪,絲毫不以爲忤,嘆了口氣,道:“我這圈套策劃得如此周密,還是給他躲過了。我可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啦。”

慕容複道:“甥兒卻知道此人的所在,舅媽如信得過我,將那圈套的詳情跟甥兒說說,說不定我有點兒計較。”

王夫人道:“咱們說什麼總是一家人,有什麼信不過的?這一次我所使的,是個‘醉人蜂’之計。我在曼陀山莊養了幾百窩蜜蜂,莊上除了茶花之外,更無別種花卉。山莊遠離陸地,島上的蜜蜂也不會飛到另處去採蜜。”慕容複道:“是了,這些醉人蜂除了茶花之外,不喜其它花卉的香氣。”王夫人道:“調養這窩蜜蜂,可費了我十幾年心血。我在蜂兒所食的蜂蜜之中,逐步加入麻藥,再加入另一種藥物,這醉人蜂刺了人之後,便會將人麻倒,令人四五日不省人事。”

段譽心下一驚:“難道我已暈倒了四五日?”

慕容複道:“舅媽的神計妙算,當真是人所難及,卻又如何令蜜蜂去刺人?”

王夫人道:“這須得在那人的食物之中,加入一種藥物。這藥物並無毒性,無色無臭,卻略帶苦味,因此不能一能給人大量服食。你想這人自己固是鬼精靈,他手下的奴才又多聰明才智才輩,要用迷藥、毒藥什麼對付他,那是萬萬辦不到的。因此我定下計羅,派人沿路供他酒飯,暗中摻入這些藥物。”

段譽登時醒悟:“原來一路上這許多字畫均有缺筆缺字,是王夫人引我爹爹去填寫的,他填得不錯,王夫人埋伏下的人便知他是大理段王爺,將摻入藥物的酒飯送將上來。”

王夫人道:“不料陰錯陽差,那個人去了別處,這人的兒子卻聞了來。這小鬼頭將老子的詩詞歌賦都熟記在心,當然也是個風流好色、**無行的浪子了。這小鬼一路上將字畫中的缺筆都填對了,大吃大喝,替他老子把摻藥酒飯喝了個飽,到了草海的木屋之中。木屋裡燈盞的燈油,都是預先放了藥料的,在木柱之中我又藏了藥料,待那小鬼弄破柱子,幾種藥料的香氣一摻合,便引得醉人蜂進去了。唉,我的策劃一點兒也沒錯,來的人卻錯了。這小鬼壞了我的大事!哼,我不將他斬成十七八塊,難泄我心頭之恨。”

段譽聽她語氣如此怨毒,不禁怵然生懼,又想:“她的圈套部署也當真周密,竟在柱中暗藏藥粉,引得我去填寫對聯中的缺字,刺破柱子,藥粉便散了出來。唉,段譽啊段譽!你一步步踏入人家的圈套之中,居然瞧不出半點端倪,當真是胡塗透頂了。”但轉念又想:“我一路上填寫字畫中的缺笑缺字,王夫人的爪牙便將我當作了爹爹,全副精神貫注在我身上,爹爹竟因此脫險。我代爹爹擔當大禍,又有什麼可怨的?那正是求之不得的事。”言念及此,頗覺坦然,但不禁又想:“王夫人擒住了我,要將我斬成十七八塊,倘若擒住的是我爹爹,反會千依百順的侍候他。我父子二人的遭際,可大大不同了。”

只聽得王夫人恨恨連聲,說道:“我要這婢子裝成個聾啞老婦,主持大局,她又不是不認得那人,到頭來居然鬧出這大笑話來。”

那老婦辯道:“小姐,婢子早向你稟告過了。我見來人中並無段公子在內,便將他們火刀火石都騙了來,好讓我們點不着油燈,婢子再用草蓆將柱子上的對聯都遮住了,使得不致引醉人蜂進屋。誰知這些人硬要自討苦吃,終於還是生着了火,見到了對聯。”

王夫人哼了一聲,說道:“總而言之,是你不中用。”

段譽心道:“這老婆婆騙去我們的火刀火石,用草蓆包住柱子,原來倒是爲了我們好,真正料想不到。”

慕容複道:“舅媽,這些醉人蜂刺過人後,便不能再用了麼?”王夫人道:“蜂子刺過人之後,過不多久便死。可是我養的蜂子成千上萬,少了幾百只又有什麼干係?”慕容復拍手:“那就行啊。先拿了小了,再拿老的,又有何妨?甥兒心想,倘若將那小子身上的衣冠佩玉,或是兵刃用物什麼的,拿去給舅媽那個……那……那個人瞧瞧,要引他到那草海的木屋之中,只怕倒也不難。”

王夫人“啊”的一聲,站起身來,說道:“好甥兒,畢竟你是年輕人腦子靈。舅媽一個計策沒成功,心下懊喪不已,就沒去想下一步棋子。對對,他父子情深,知道兒子落入了我手裡,定然會趕來相救,那時再使醉人蜂之計,也還不遲。”

慕容復笑道:“到了那時候,就算沒蜜蜂兒,只怕也不打緊。舅媽在酒中放上些迷藥,要他喝上三杯,還怕他推三阻四?其實,只要他見到了舅媽的花容月貌,又用得着什麼醉人蜂、什麼迷暈藥?他那裡還有不大醉大暈的?”

王夫人呸的一聲,罵道:“渾上子,跟舅媽沒上沒下的胡說!”但想到和段正淳相見,勸他喝酒的情景,不由得眉花眼笑,心魂皆酥,甜膩膩的道:“對,不錯,咱們便是這個主意。”

慕容複道:“舅媽,你外甥出的這個主意還不錯吧?”王夫人笑道:“倘若這件事不出岔子,舅媽自然忘不了你的好處。咱們第一步,須得查明這沒良心的現下到了那裡。”慕容複道:“甥兒倒也聽到了這風聲,不過這件事中間,卻還有個老大難處。”王夫人皺眉道:“有什麼難處?你便愛吞吞吐吐的賣關子。”慕容複道:“這個人刻下被人擒住了,性命已在旦危之間。”

嗆啷一聲,王夫人衣袖帶動花碗,掉在地下摔得粉碎。

段譽也是大吃一驚,若不是口中給塞了麻核,已然叫出聲來。

王夫人顫聲道:“是……是給誰擒住了?你怎不早說?咱們好歹得想個法兒去救他出來。”慕容復搖頭:“媽舅媽,對頭的武功極強,甥兒萬萬不是他的敵手。咱們只可智取,不可力敵。”王夫人聽他語氣,似乎並非時機緊迫,兇險萬分,又稍寬心,連問:“怎樣智取?又怎生智取法?”

慕容複道:“舅媽的醉人蜂之計,還是可以再使一次。只須換幾條木柱,將柱上的字刻過幾個,比如說,刻上‘大理國當今天子保定帝段正明’的字樣,那人一見之下,必定心中大怒,伸指將‘保定帝段正明’的字樣抹去,藥氣便又從柱中散出來了。”

王夫人道:“你說擒住他的,是那個和段正明爭大理國皇位、叫什麼段延慶的。”

慕容複道:“正是!”

王夫人驚:“他……他……他落入了段延慶之手,定然凶多吉少。段延慶時時刻刻在想害死他,說不定……說不定這時候已經將他……將他處死了。”

慕容複道:“舅媽不須過慮,這其中有個重大關節,你還沒想到。”王夫人道:“什麼重大關節?”LL:“現下大理國的皇帝是段正明。你那位段公子早就封爲皇太弟,大理國臣民衆所周知。段正明輕徭薄賦,勤政愛民,百姓都說他是聖明天子,鎮南王人緣也很不錯,這皇位是極難搖動了。段延慶要殺他固是一舉手之勞,但一刀下去,大理勢必大亂,這大理國皇帝的寶座,段延慶卻未必能坐得下去。”

王夫人道:“這倒也有點道理,你卻又怎麼知道?”慕容複道:“有些是甥兒聽來的,有些是推想出來的。”王夫人道:“你一生一世便在想做皇帝,這中間的關節,自然揣摩得清清楚楚了。”

慕容複道:“舅媽過獎了。但甥兒料想這段延慶擒住了鎮南王,決不會立即將他殺死,定要設法讓他先行登基爲帝,然後再禪位給他段延慶。這樣便名正言順,大理國羣臣軍民,就都沒有異言。”王夫人問:“怎樣名正言順?”慕容複道:“段延慶的父親原是大理國皇帝,只因奸臣篡位,段延慶在混亂中不知去向,段正明才做上了皇帝。段延慶是貨真價實的‘延慶太了’,在大理國是人人都知道的。鎮南王登基爲帝,他又沒有後嗣,將段延慶立爲皇太弟,可說是順理成章,名正言順。”

王夫人奇道:“他……他……他明明有個兒子,怎麼說沒有後嗣?”慕容復笑道:“舅媽說過的話,自己轉眼便忘了,你不是說要將這姓段的小子斬成十七八塊麼?世上總不會有個十七八塊的皇太子吧?”王夫人喜道:“對!對!這刀白鳳那賤婢生的野雜種,留在世上,教我想起了便生氣。”

段譽只想:“今番當真是凶多吉少了。語嫣卻又不知到了何處?否則王夫人瞧在女兒面上,說不定能饒我一命。”

王夫人道:“既然他眼下並無性命之憂,我就放心了。我可不許他去做什麼大理國的勞什子皇帝。我要他隨我去曼陀山莊。”慕容複道:“鎮南王禪位之後,當然要跟舅媽去曼陀山莊,那進候便要他留在大理,他固然沒趣,段延慶也必容他不得,豈肯留下這個禍胎?不過鎮南王嘛,這皇帝的寶座總是要坐一坐的,十天也好,半月也好,總得過一過橋,再抽了他的板。否則段延慶也不答應。”王夫人道:“呸!他答不答應,關我什麼事?咱們拿住了段延慶,求出段公子後,先把段延慶一刀砍了,又去管他什麼答應不答應?”

慕容復嘆了口氣,:“舅媽,我忘了一件事,咱們可還沒將段延慶拿住,這中間還差了這麼老大一截。”王夫人道:“他在哪裡,你當然是知道的了。好甥兒,你的脾氣,舅媽難道還有不明白了?你幫我做成這件事,到底要什麼酬謝?咱們先小人後君子,你爽爽快快的先說出來吧。”慕容複道:“咱們是親骨肉,甥兒給舅媽出點力氣,那裡還能計什麼酬謝的?甥兒是盡力而爲,什麼酬謝都不要。”

王夫人道:“你現下不說,事後再提,那時我若不答允,你可別來抱怨。”

慕容復笑道:“甥兒說過不要酬謝,便是不要酬謝。那時候如果你心中歡喜,賞我幾萬兩黃金,或者琅〓閣中的幾部武學秘典,也就成了。”

王夫人哼了一聲,說道:“你要黃金使費,只要向我來取,我又怎會不給?你要看琅〓閣中的武經秘要,那更是歡迎之不暇,我只愁你不務正業,不求上進。真不知你這小子心中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好吧!咱們怎生去擒段延慶,怎生救人,你的主意怎樣?”

慕容複道:“第一步,是要段延慶帶了鎮南王到草海木屋中去,是不是?”王夫人道:“是啊,佻有什麼法子,能將段延慶引到草海木屋中去?”慕容複道:“這件事很容易,段延慶想做大理國皇帝,必須辦妥兩件事。第一,擒住段正淳,逼他答允禪位;第二,殺了段譽,要段正淳‘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段延慶第一件事已辦妥了,已擒住了段正淳。段譽那小子可還活在世上。咱們拿段譽的隨身事物去給段正淳瞧瞧,段正淳當然想救兒子,段延慶便帶着他來了。所以啊,舅媽擒住這段小子,半點也沒擒錯了,那是應有之着,叫做不裝香餌,釣不着金鰲。”

王夫人笑道:“你說這段小子是香餌?”慕容復笑道:“我瞧他一半兒香,有一半兒臭。”王夫人:“卻是如何?”慕容複道:“鎮南王生的一半,是香的。鎮南王妃那賤人生的一半,定然是臭的。”

王夫人哈哈大笑,說道:“你這小子油嘴滑舌,便會討舅媽的歡喜。”

慕容復笑道:“甥兒索性快馬加鞭,早一日辦成此事,好讓舅媽早一日歡喜。舅媽,你把那小子叫出來吧。”王夫人道:“他給醉人蜂刺了後,至少再過三日,方能醒轉,這小子便在牆壁,要不然咱們這麼大聲說話,都教他給聽去了。我還有一件事問你。這……這鎮南王雖然沒良心,卻算得是一條硬漢,段延慶怎能逼得他答允禪位?莫非加以酪刑,讓他……讓他吃了不少苦頭嗎?”說到這裡,語氣中充滿了關切之情。

慕容復嘆了口氣,說道:“舅媽,這件事嘛,你也就這必問了,甥兒說了,你聽了只有生氣。”王夫人急道:“快說,快說,賣什麼關子?”慕容復嘆道:“我說大理姓段的沒良心,這話確是不錯的。舅媽這般的容貌,文武雙全,打着燈籠找遍了天下,卻又那裡找得着第二個了?這姓段的前生不知修了什麼福,居然得到舅媽垂青,那就該當專心不二的侍候你啦,豈知……唉,天下便有這等不知好歹的胡塗蟲,有福不會享,不愛月裡嫦娥,卻去愛在爛泥裡打滾的母豬……”

王夫人怒道:“你說他……他……這沒良心的,又和旁的女子混在一起啦?是誰?是誰?”慕容複道:“這種低三下四的賤女子,便跟舅媽提鞋兒也不配,左右不過是張三的老婆,李四的閨女,舅媽沒的失了身份,犯不着爲這種女子生氣。”

王夫人大怒,將桌拍的砰砰大響,大聲道:“快說!這女子,他丟下了我,回大理去做他的王爺,我並不怪他。他家中有妻子,我也不怪他,誰教我識得他之時,他已是有婦之夫呢?可是他……可是他……你說他又和別的女人在一起,那是誰?那是誰?”

段譽在鄰室聽得她如此大發雷霆,不由得膽戰心驚,心想:“語嫣多麼溫柔和順,她媽媽卻怎地這般厲害?爹爹能跟她相好,倒是不易。”轉念又想:“爹爹那些舊情人個個脾氣古怪。秦阿姨叫女兒來殺我媽媽。阮阿姨生下這樣一個阿紫妹妹,她自己的脾氣多半也好不了。甘阿姨明明嫁了鍾萬仇,卻又跟我爹爹藕斷絲連的。丐幫馬副幫主的老婆更是乖乖不得了。就說這媽媽吧,她不肯和爹爹同住,要到城外道觀中去出家做道姑,連皇伯父、皇伯母苦勸也是無用。唉,怎地我連媽媽也編排上了?”

慕容複道:“舅媽,你又何必生這麼大的氣?你歇一歇,甥兒慢慢說給你聽。”

王夫人道:“你不說我也猜得到了,段延慶捉住了這段小子的一個賤女人,逼他答允做了皇帝后禪位,若不答允,便要爲難這賤女人,是不是?這姓段的小子的臭脾氣,我還有不明白了?別人硬逼他答允什麼,便鋼刀架在脖子上,他也是寧死不屈,可是一碰到他心愛的女人啊,他就什麼都答允了,連自己性命也不要了。哼,這賤女人模樣兒生得怎樣?這狐媚子,不知用什麼手段將他迷上了。快說,這賤女人是誰?”

慕容複道:“舅媽,我說便說了,你別生氣,賤女人可不止一個。”王夫人又驚又怒,砰的一聲,在桌上重重拍了一下,道:“什麼?難道有兩個?”慕容復嘆了口氣,悠悠地道:“也不止兩個!”

王夫人驚怒愈甚,:“什麼?他在旅途之中,還是這般拈花惹草,一個已不足,還攜帶了兩個、三個?”

慕容復搖搖頭,:“眼下一共有四個女人陪伴着他。舅媽,你又何必生氣?日後他做了皇帝,三宮六院要多少有多少。就算大理是小國,不能和大宋、大遼相比,後宮佳麗沒有三千,三百總是有的。”

王夫人罵道:“呸,呸!我就因此不許他做皇帝。你說,那四個賤女人是誰?”

段譽也覺奇怪,他只知秦紅綿、阮星竹兩人陪着父親,怎地又多了兩個女子出來?

只聽慕容複道:“一個姓秦,一個姓阮……”王夫人道:“哼,秦紅棉和阮星竹,這兩隻孤狸精又跟他纏在一起了。”慕容複道:“還有一個卻是有夫之婦,我聽得他們叫他鐘夫人,好像是出來尋找女兒的。這位鍾夫人倒是規規矩矩的,對鎮南王始終不假絲毫詞色,鎮南王對她也是以禮相待,不過老是眉開眼笑的叫她:“寶寶,寶寶!”叫得好不親熱。”王夫人怒道:“是甘寶寶這賤人,什麼‘以禮相待’?假撇清,做戲罷啦,要是真的規規矩矩,該當離得遠遠的纔是,怎麼又混在一塊兒?第四個賤女子是誰?”

慕容複道:“這第四個卻不是賤女子,她是鎮南王的元配正室,鎮南王妃。”

段譽和王夫人都是大吃一驚。段譽心道:“怎麼媽媽也來了?”王夫人“啊”的一聲,顯是大出意料之外。

慕容復笑道:“舅媽覺得奇怪麼?其實你再想一起,一點也不奇怪了。鎮南王離大理後年餘不歸,中原豔女如花,既有你舅媽這般美人兒,更有秦紅棉、阮星竹那些騷狐狸,鎮南王妃豈能放得了心?”

王夫人“呸”了一聲,:“你拿我去跟那些騷狐狸相提並論!這四個女人,現在仍是跟他在一起?”

慕容復笑道:“舅媽放心,雙鳳驛邊紅沙灘上一場惡鬥,鎮南王全軍覆滅,給段延慶一網打盡,男男女女,都教他給點中了穴道,盡數擒獲。段延慶只顧對付鎮南王一行,卻未留神到我躲在一旁,瞧了個清清楚楚。甥兒快馬加鞭,趕在他們頭上一百餘里。舅媽,事不宜遲,咱們一面去佈置醉人蜂和迷藥,一面派人去引段延慶……”

這“慶”字剛說出口,突然遠處有個極尖銳、極難聽的聲音傳了出來:“我早就來啦,引我倒也不必,醉人蜂和迷藥卻須好好佈置纔是。”

(第四十七回完)

--------------------------------------------------------------

林間草叢,白霧瀰漫,那白衣女子長髮披肩,好像足不沾地般行來,便像觀音菩薩一般的端正美麗。

第十三章 水榭聽香 指點羣豪戲第二十七章 金戈蕩寇鏖兵釋名第四十五章 枯井底 污泥處第十五章 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義附錄 陳世驤先生書函第四十四章 念枉求美眷 良緣安在第二十四章 燭畔鬢雲有舊盟第二十七章 金戈蕩寇鏖兵第二十九章 蟲豸凝寒掌作冰第八章 虎嘯龍吟第七章 無計悔多情第二十七章 金戈蕩寇鏖兵第十五章 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義第三十三章 奈天昏地暗 斗轉星移第二章 玉壁月華明第三章 馬疾香幽第一章 青衫磊落險峰行第二十九章 蟲豸凝寒掌作冰附錄 陳世驤先生書函第四十九章 敝屣榮華 浮雲生死 此身何懼第二十六章 赤手屠熊搏虎第十一章 向來癡第十四章 劇飲千杯男兒事第二十一章 千里茫茫若夢第二十六章 赤手屠熊搏虎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許約第三十章 揮灑縛豪英第七章 無計悔多情第四十二章 老魔小丑 豈堪一擊 勝之不武第三十九章 解不了 名繮系嗔貪第五十章 教單于折箭 六軍辟易 奮英雄怒第三十五章 紅顏彈指老 剎那芳華第一章 青衫磊落險峰行釋名第一章 青衫磊落險峰行第三十二章 且自逍遙沒誰管第五章 微步轂紋生第八章 虎嘯龍吟第十三章 水榭聽香 指點羣豪戲第二十六章 赤手屠熊搏虎附錄 陳世驤先生書函第四十章 卻試問 幾時把癡心第二十四章 燭畔鬢雲有舊盟第二十八章 草木殘生顱鑄鐵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許約第十六章 昔時因第四十四章 念枉求美眷 良緣安在第十三章 水榭聽香 指點羣豪戲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第五十章 教單于折箭 六軍辟易 奮英雄怒第四十四章 念枉求美眷 良緣安在第三十一章 輸贏成敗 又爭由人算第十二章 從此醉第十二章 從此醉第十二章 從此醉第二章 玉壁月華明第四十二章 老魔小丑 豈堪一擊 勝之不武第三十六章 夢裡真 真語真幻第三章 馬疾香幽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許約第十六章 昔時因第十二章 從此醉第二十一章 千里茫茫若夢第四十五章 枯井底 污泥處釋名第二十五章 莽蒼踏雪行第四十章 卻試問 幾時把癡心第三十六章 夢裡真 真語真幻第三十章 揮灑縛豪英第九章 換巢鸞鳳附錄 陳世驤先生書函第四十四章 念枉求美眷 良緣安在第四十七章 爲誰開 茶花滿路第四十一章 燕雲十八飛騎 奔騰如虎風煙舉第一章 青衫磊落險峰行第十一章 向來癡第二十二章 雙眸粲粲如星第三十八章 糊塗醉 情長計短第四十章 卻試問 幾時把癡心第二十九章 蟲豸凝寒掌作冰第十五章 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義第十二章 從此醉第一章 青衫磊落險峰行第三十七章 同一笑 到頭萬事俱空第五十章 教單于折箭 六軍辟易 奮英雄怒第二十一章 千里茫茫若夢第二十二章 雙眸粲粲如星第三十七章 同一笑 到頭萬事俱空第三十二章 且自逍遙沒誰管第三十二章 且自逍遙沒誰管第二十八章 草木殘生顱鑄鐵第十三章 水榭聽香 指點羣豪戲第十四章 劇飲千杯男兒事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第十八章 胡漢恩仇 須傾英雄淚
第十三章 水榭聽香 指點羣豪戲第二十七章 金戈蕩寇鏖兵釋名第四十五章 枯井底 污泥處第十五章 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義附錄 陳世驤先生書函第四十四章 念枉求美眷 良緣安在第二十四章 燭畔鬢雲有舊盟第二十七章 金戈蕩寇鏖兵第二十九章 蟲豸凝寒掌作冰第八章 虎嘯龍吟第七章 無計悔多情第二十七章 金戈蕩寇鏖兵第十五章 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義第三十三章 奈天昏地暗 斗轉星移第二章 玉壁月華明第三章 馬疾香幽第一章 青衫磊落險峰行第二十九章 蟲豸凝寒掌作冰附錄 陳世驤先生書函第四十九章 敝屣榮華 浮雲生死 此身何懼第二十六章 赤手屠熊搏虎第十一章 向來癡第十四章 劇飲千杯男兒事第二十一章 千里茫茫若夢第二十六章 赤手屠熊搏虎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許約第三十章 揮灑縛豪英第七章 無計悔多情第四十二章 老魔小丑 豈堪一擊 勝之不武第三十九章 解不了 名繮系嗔貪第五十章 教單于折箭 六軍辟易 奮英雄怒第三十五章 紅顏彈指老 剎那芳華第一章 青衫磊落險峰行釋名第一章 青衫磊落險峰行第三十二章 且自逍遙沒誰管第五章 微步轂紋生第八章 虎嘯龍吟第十三章 水榭聽香 指點羣豪戲第二十六章 赤手屠熊搏虎附錄 陳世驤先生書函第四十章 卻試問 幾時把癡心第二十四章 燭畔鬢雲有舊盟第二十八章 草木殘生顱鑄鐵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許約第十六章 昔時因第四十四章 念枉求美眷 良緣安在第十三章 水榭聽香 指點羣豪戲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第五十章 教單于折箭 六軍辟易 奮英雄怒第四十四章 念枉求美眷 良緣安在第三十一章 輸贏成敗 又爭由人算第十二章 從此醉第十二章 從此醉第十二章 從此醉第二章 玉壁月華明第四十二章 老魔小丑 豈堪一擊 勝之不武第三十六章 夢裡真 真語真幻第三章 馬疾香幽第二十三章 塞上牛羊空許約第十六章 昔時因第十二章 從此醉第二十一章 千里茫茫若夢第四十五章 枯井底 污泥處釋名第二十五章 莽蒼踏雪行第四十章 卻試問 幾時把癡心第三十六章 夢裡真 真語真幻第三十章 揮灑縛豪英第九章 換巢鸞鳳附錄 陳世驤先生書函第四十四章 念枉求美眷 良緣安在第四十七章 爲誰開 茶花滿路第四十一章 燕雲十八飛騎 奔騰如虎風煙舉第一章 青衫磊落險峰行第十一章 向來癡第二十二章 雙眸粲粲如星第三十八章 糊塗醉 情長計短第四十章 卻試問 幾時把癡心第二十九章 蟲豸凝寒掌作冰第十五章 杏子林中 商略平生義第十二章 從此醉第一章 青衫磊落險峰行第三十七章 同一笑 到頭萬事俱空第五十章 教單于折箭 六軍辟易 奮英雄怒第二十一章 千里茫茫若夢第二十二章 雙眸粲粲如星第三十七章 同一笑 到頭萬事俱空第三十二章 且自逍遙沒誰管第三十二章 且自逍遙沒誰管第二十八章 草木殘生顱鑄鐵第十三章 水榭聽香 指點羣豪戲第十四章 劇飲千杯男兒事第三十四章 風驟緊 縹緲峰頭雲亂第十八章 胡漢恩仇 須傾英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