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行雲坐在由天然山石構成的石榻上,一雙小手胡亂地理了理榻上鋪着的那些皮草。然後她擡頭對着無涯指了指榻內側的地方。
“你睡裡面。我睡外面。”
“睡、睡這兒?”無涯瞪大眼睛,下意識地回頭往石門的方向望去,卻看見那裡是陡峭的巖壁,來時踩着的石臺已不見了蹤影。
無涯皺着眉頭,原地轉了一圈,環顧四周卻在沒看見那個可以容人站立的石臺。更不要說那扇千年磐石製成的門了。
“天機閣是師傅根據五行八卦佈置的,一天之中只有辰時和酉時入口才會出現。現在已是戌正了,想出去須得等到明日。”巫行雲的聲音一如往常的尖銳,直直地衝向屋頂又在這個冰冷的空間悠悠散開,隱約帶着迴音,聽得無涯不禁牙關一顫。
無涯下意識地回頭,看見巫行雲盤腿坐在石榻上,右手食指指天,左手食指指地,雙目緊閉,周身隱隱溢出絲絲白色的寒氣。
無涯吸了吸鼻子,悻悻地走到巫行雲指的地方坐下。徑自攏了攏身上的狐狸皮,將《天山六陽掌》的秘籍攤在膝上開始按着書上吐納,真氣推過穴道,輪過了一週天後。無涯恍惚間覺得一股自丹田處涌起一股熱流緩緩遊過自己的經絡,通體舒暢,仿若春風拂面。
真氣四溢,無涯雙手一撐凌空躍起。他仍舊閉目,黑暗中真氣在體內各個穴道遊走,意隨心動,他劈手打出一掌,瀟灑隨心,收放自如。掌風仿若一場風暴,勁道隔空推得書架上的書一本接着一本地落下。
天山六陽掌,第一式——陽歌天鈞!
無涯看着自己手掌,愣了片刻後,勾起嘴角笑了起來。回過頭,卻見巫行雲早已睡下。本來紮在腦後的那兩個包子形狀的髮髻被她散開,長長的頭髮蓋住她半張臉,有些甚至蜿蜒着披散到了地上。
莫名其妙地,無涯頭一歪,笑得更燦爛了些。
他向她走近了一步,此時巫行雲突然嗚咽了一聲,嘴脣無意識地蠕動,她皺着眉伸手將臉上的頭髮撥了下去,接着一個翻身又沉沉睡去。
雖然練了天山六陽掌,當天晚上對於無涯還是十分難熬的。他身邊躺着的巫行雲幾乎就是一個冰坨,冷得就不像個活人。無涯翻了個身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他想起自己和她認識的第一天就是同牀而眠的。當時是初夏,晚上本也有些悶熱,但他當晚卻覺得清涼宜人。現在他纔想明白,巫行雲就是一個天然的冷氣釋放機。
想到這裡,無涯略微側頭就看見巫行雲安然的睡臉。只見她像是感受他的視線似得,睫毛輕輕一顫。無涯脣角微揚,堪堪扯出一個要笑的表情,巫行雲右腿一擡直直向無涯踢去……
無涯睡在內側,自然不會被踢下牀,但是他卻踢得整個人貼在牆上。半邊身子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疼得他一聲悶哼,額頭上都冒出了些冷汗。而巫行雲仍舊沉靜在甜夢之中,伸手撓了撓臉,接着抿了抿嘴,又翻了個身。
……………………
巫行雲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呆滯地轉頭看着身邊的無涯。
“喂!”她放下揉眼的手。
“嗯。”無涯聞言將頭轉向巫行雲的方向,費力地睜大眼睛看着她。
巫行雲先是懵懵懂懂的面無表情,而後咧開嘴傻傻地一笑,然後伸手推了無涯一把,“嘻嘻~你眼睛腫得像核桃。”
本來就一夜無眠暈暈乎乎的無涯經不住巫行雲一推,身體鐘擺似地晃了兩下就一頭撞上了身邊的石壁。
三月雲遊歸來的逍遙子還是那一身白如初雪的衣衫,迎風而立,衣裾翩躚。正是玉樹臨風勝潘安,一樹梨花壓海棠。
但是當無涯看見這個一頭白髮的傢伙在自己面前笑得毫無形象就差撲倒捶地的樣子,他就覺得太陽穴一抽一抽地跳個不停。臉部表情一擴大就牽動到了額頭上的傷口,無涯倒吸一口冷氣又擡手去揉額頭上那個大包。
“哎!你小子怎麼這麼不小心啊?”逍遙子笑得更加誇張。
無涯怨懟地瞥了逍遙子一眼,但是礙於師徒身份不敢發作。
“說真的,我以前都擔心那丫頭將來嫁不出去!那睡相真是叫人不敢恭維。”逍遙子斂起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感同身受苦大仇深的表情。
無涯皺眉,不知爲何心裡隱隱有些不悅。
“你怎麼知道?”
“那丫頭五歲之前都跟我一起睡。說是認牀,一到晚上就大哭大鬧,讓人一點法子都沒有。她睡覺還老是踢人,那真是防不勝防啊!”彷彿是講到了傷心事,逍遙子拿起桌子上的桔子,沒剝皮就直接掰成了兩半。
“沒法子,到了後來我就直接讓她睡在外面,省得我再睡到一半爬到牀上去找被子。”逍遙子眯着眼睛往嘴裡丟了一瓣桔子,咬了兩口嚥下,“不過五歲以後,這丫頭就徹底好了,躺倒就睡。”
“爲什麼?”
“一個五歲的小孩,整天整天地練功夫,哪裡還有精力鬧騰?”語罷,逍遙子將剩下的桔子塞進嘴裡,擺手就將桔子皮順着窗口扔了出去。靈鷲宮依山建於數千尺的高峰之上,自然是沒有人譴責逍遙子高空墜物的行爲的。
“走!”逍遙子拍了拍手,接着牽起無涯,興高采烈道,“師傅帶你去挑本合適的內功心法練一練。”
天機閣內,寒氣凜冽。
“這……”無涯輕嘆一聲,手指緩緩拂過在他面前一字排開陳列着的四本秘籍。視線有意無意地停留在面前的第一本青色封面上那四個用隸書寫成的“北、冥、神、功”之上。
北冥神功、小無相功、大無相功、至尊純陽訣。
這四本秘籍皆是精妙無比,威力奇大的至上內功心法,若得機緣修習一本便可以傲視羣雄,獨步武林。
逍遙子站在無涯身後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天知道他剛剛從天機閣收藏的那一堆書裡找出這麼四本冊子得花多少工夫。看來是得找人來吧這塊鬼地方理一理了,逍遙子皺着眉頭暗暗想到。
“怎麼樣?看中哪一本了?”逍遙子湊到無涯身邊笑眯眯地問道。
“師傅……”無涯輕輕呢喃一聲,才擡頭看着逍遙子小聲問道,“行雲師姐練的是哪一門功夫?”
逍遙子臉上的笑容一滯,接着慢慢嚴肅起來。他伸手掂起排在最末的那本冊子,舉到嘴前輕輕一吹。
“雲兒練的……已經不能算是我的功夫了。她管自己的那門功夫叫做‘八荒六和唯我獨尊功’。”
逍遙子握着秘籍靜靜坐下,娓娓道來……
無涯這才知道,巫行雲雖年長卻仍舊矮小的秘密。巫行雲打小便是一個心氣高傲的孩子。等到了可以修習內功的時候她偏偏要選逍遙子修習的‘至尊純陽訣’。但是此功極其剛烈,從其名就可得知這不是一個女孩可以練的。但是巫行雲偏偏要一意孤行。逍遙子不讓她練,她就偷偷地練。此功不適合女子修煉,她就倒行逆施,將至陽之功倒轉修成至陰。等逍遙子發現時已經晚了,這功夫練了就不能停了,若是停頓必被功力反噬。到時便會氣血沸騰,活活燒死。
“這功夫若是練到頂重便可像我這般,童顏永駐,長生不老。但是雲兒逆練了功夫,傷了手少陽三焦經脈,恐怕連身子也可能長不大了……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別的問題……”逍遙子低頭輕輕嘆了口氣,接着微微搖頭。
“有救麼?”無涯向前一步,急問道。
“古往今來她是第一人。”逍遙子擡頭看着無涯,“我這些年雲遊四海也就是爲了能找到破解的方法,可是至今仍是一無所獲。”
無涯低頭沉吟片刻,突然拿起桌上的一卷書冊,回頭對逍遙子問道。
“師傅……我聽行雲師姐說‘北冥神功’是一門吸取別人內力爲我所用的功夫?”
逍遙子瞥了他一眼,閉眼沉澱了情緒纔開口朗聲道,“【《莊子》‘逍遙遊’有云: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裡,未有知其修也。又云: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爲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是故此門武功,以積蓄內力爲第一要義。內力既厚,天下武功無不爲我所用,猶之北冥,大舟小舟無不載,大魚小魚無不容。】”
無涯聞言點頭,然後挺直背脊道,“師傅,弟子欲練‘北冥神功’,且讓行雲師姐繼續修習吧!若他日她的功夫真出了問題,我就化去她的功力,此來應能保她性命。”
逍遙子聽了無涯的話,微微點頭,轉頭離開天機閣。轉身後,眼眸深邃,裡頭閃過一抹得色,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無涯啊!無涯!你是我行走天下至今找到最適合修習‘北冥神功’的人。若是別人決計不能將此功練至頂重……雲兒可就靠你了!
逍遙子雙手背在身後剛走出天機閣三步,左前方就飛來一本書。僅憑耳邊破空之聲,逍遙子伸左手,準確無誤,瀟灑無比地抓住來物。接着又用右手接住來勢更急的……半塊桂花糕。
“雲兒,你要……”逍遙子無奈地側頭剛想訓誡幾句,卻不想人有失手馬有錯蹄,一片長生鎖結結實實地砸在了他的腦門上。
“你欺師滅祖!”逍遙子大叫一聲,鬆開兩手捂着額頭蹲下去。
“你把無涯丟在裡面了!”巫行雲在遠處跳了跳,辦了個鬼臉接着大聲地喊道。
作者有話要說:括號內的內容以及關於八荒六和唯我獨尊功的描述出自百度百科view/#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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