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談起來,時間很快就過去。蕭三郎從德沛居出來,殷十三和冷無常要去喝酒,蕭三郎獨自一人回無憂館。
鳳尾森森,營造出的正是隔絕了煩惱的清幽。
一個俏生生的白影就在竹林的那一頭,輕柔地喚了聲:“三爺!”
蕭三郎駐足,轉頭。
穿了一身白衣裙的玉雪笙姑娘,款款向他走過來。
能被靖王殿下看中,並且,靖王殿下還想帶去京城的少女——今年已經十九歲的玉雪笙,眉目如畫,美貌更勝五年前蕭三郎纔看到她那會兒。
那會兒的玉雪笙,還是一個稚嫩的小姑娘。雖然一眼可以料定,其時必是個美人坯子。可是,所謂美人,漂亮縱然必備,風情也缺少不得。
缺少風情的漂亮姑娘只是一幅畫。
現如今,早就具備萬種風情的她,纔是活色生香一個大美人。
單單那一聲呼喚,就足以撩動男人的心腸。娉娉婷婷走來時的身姿,更是讓天地一起要爲她安靜了一樣。
蕭三郎不是神,他不得不吸了口氣,又佯咳一聲。
頓了頓,他纔對已經距離他只有三尺的玉雪笙說:“玉姑娘,又來這兒,想找公子嗎?”
美麗的少女,明媚鮮妍的臉上掠過非常明顯的憂傷。
玉雪笙雙眼一時竟然泫然,甚至吸了聲鼻子,爾後哽咽,右手攏在袖中,抵了一下鼻子,萬千柔腸就在這一瞬間轉過。
蕭三郎算是從人世艱險中歷練過來,心一軟,勸慰:“老爺子管教嚴厲,逸城上下無人不知。公子未得老爺子允許之前,任何外人都不可獲知他的下落,更加不可探視他。”
“是爲雪笙可能是禍害他的禍水嗎?”外表明豔卻又可以讓性格如此溫婉的玉雪笙,倍感悽楚說道。
知曉內情的蕭三郎甚是無言以對,默然。片刻後,他目送玉雪笙轉身離去。
殷十三要去揚州,杜大當家爲了此事可以順利進行,每天都要在逸城的總舵坐鎮。傳訊閣的鴿子飛來飛去,每天都有不同的訊息需要各地之間交往。冷無常穿梭於德沛居和洗心樓之間。四傑當中,如今最爲悠閒的,就剩蕭三郎。
玉雪笙時常來找他,最後一次,她贈送他一件由彩雲繡坊的繡娘最新繡出來的衣服。
彩雲繡坊的衣服,上上佳品。玉雪笙莞爾笑道:“三爺,可一定要穿哦。”蕭三郎冷冷瞧她:“好。”第二天,真的把這件衣服穿上。
來到無憂館,東邊有個竹林,更加縱深處,則出現一個山谷入口。
從入口走進去,進入一片茂密的松林,松林盡頭出現緩坡,兩邊雜色樹木林立,地勢開始平緩起來後方纔出現大片綠草如茵。一條河蜿蜒流過,流到開闊處形成水面平滑如鏡,映出山背後剛剛高起的紅日,雲霞光芒鋪灑下來,水面之上,點點金光。
一大片石墩撐起來的木板做成的碼頭,後面,纔是蕭三郎此行的目的。逸城原是他這種人用以隱世之場所,隱莊乃是城中無憂境地,無憂中的無憂,便是這無憂館遮掩下的離塵居。
被強行從江夏帶回來後,小公子程倚天,就一直被迫隱匿在此。
水碼頭上,一個穿月牙白衣裳的青年面水而坐。蕭三郎從他側面來,遠遠便可感受到他那經歷時間的淬鍊、因而變得內斂沉穩極爲不似常人。
是的,沒有哪一個孩子在十三歲就被與世隔離,六年後,還能和原來一樣活潑開朗。
蕭三郎記得,一開始他來看小公子時,那時候的小公子還經常嚷着讓他帶自己逃出去。
那時候的小公子總是愛對他說:“三哥,我不找雲妹妹了,我知道義父不喜歡我這麼去做,更不喜歡我總是把這件事放在心裡想。我答應要陪雲妹妹好好放風箏,做了一個放不上去,又做一個,還是放不上去。最後好容易放上去,又被桑星子那個壞人中途打斷(程倚天至始至終不知道他被打暈背後的實情),這些事,以後我都不會再想……”
“三哥,我好悶那。我勤奮練功,就算不住在這裡也可以。不找雲妹妹,我也不會偷偷溜出逸城去。”
“我就是不想,不想這麼孤孤單單一個人。只是練功——”
也許是一年,噢,不,可能只有六個月,哎,甚至都沒這麼長時間。那時候,不過十四歲的小公子就再也不提離開離塵居,外出,哪怕就在隱莊其他地方散散心的事。
而在這六年內,公子心無旁騖,只專注練功,用以調劑的則是讀書或者學習琴棋書畫。說起來,雷老爺子對這個義子充滿了愛,只是愛得犀利,愛得叫人止不住要心疼。
蕭三郎的腳步很輕,離得也不近。一隻鳥兒從他身後飛過去,“撲棱棱”翅膀拍動的聲音,細微得和空氣本身的流動也差不多。
坐在碼頭上的程倚天,散落在鬢邊的長髮微微一動。似被清風拂動,但以蕭三郎對他的理解,立刻察覺氣氛變得異樣。
隔着河的那片雜樹林,一個白影輕輕一晃。
端坐的程倚天未見站立,人已飄起在水面之上。冷無常的輕功練得不算到位,當也足夠輕巧如水上飛鳥。程倚天輕輕一個空翻,飄然落在對面的草地上。他還沒出手,一個穿青衣的青年從一棵大樹上面跳下來。不見長劍閃光,只有劍氣襲體。跟着舒瑾贈送聞香鳥前來的玉雪笙玉姑娘“哎呀”嬌呼,腿一軟,狼狽栽倒在落葉堆滿的泥土地上。
一沾泥土地,玉雪笙就大驚小怪。
她根本不管指在面前一把奇怪的長劍,只是刻意嬌叱:“我的衣服——”青衣青年握劍的手堅定得很,程倚天走過來,輕輕一拂,倒也乾淨利落。
青衣青年着急說:“公子!”
程倚天淡淡說:“先讓她起來。”
追魂蕭三郎急忙從碼頭那邊跑過來。
遠遠的,他看到了玉雪笙眼中的癡迷。
六年,公子已經長大,一身月牙白衣裳,襯得他頎長優雅。許是長久不被外人見的緣故,一頭黑漆漆的長髮便那麼隨意散着,偏偏襯托出一張臉龐英俊到別具一格。
玉雪笙是肖夫人的手下,肖夫人培養出這些絕色少女都有肖夫人的意圖。在玉雪笙的心裡,大概再沒有哪個絕色少女運氣能有她這般好吧。
現在,就看公子的了!
蕭三郎不能否認自己的憂慮。
好在,程倚天看向玉雪笙的目光始終清冷。
這種冷,已經是公子身體的一部分了吧。他還淡淡說:“你快離開吧,這是私人屬地,不可以有外人進入。”
玉雪笙纔不怕他,撣了撣身上沾到的泥土,微笑說:“你是這兒的主人嗎?”
程倚天一怔,想了想,才“嗯”了一聲。
玉雪笙展顏,臉上頓時如同花兒開放了。蕭三郎剛鬆開的弦又緊了。只聽玉雪笙吐語清甜:“那你答應一聲,說我可以留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