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的死寂。
有人吞了口吐沫,在震驚之中,可更多的人,眼睛卻忍不住亮了起來,彷彿火焰在灼燒一樣,再度興奮。
一開始,大家只是被噩耗衝昏了腦子,本能的試圖藉着這件事情討伐異己,但不是沒有腦子轉得快的人。
就好像之前所說的那樣,損失已經在所難免,可爛在地裡的那堆棒子和稻穀,又能值幾個錢?大不了打包便宜處理掉嘛,就算是頂層區不收,低層區有的餐廳會要。
訂單違約的賠付雖然慘重但未必不能拖延。
股價的暫時下跌雖然讓人肉痛,可畢竟還能撐得住。
可一旦撐過這一段時間,在糧食減產的消息傳遍聖城,陷入缺糧恐慌之後……對手握着絕大多數糧食儲備的他們而言,局勢就會變成不折不扣的利好!
如果操作的好的話,這一季度的損失,調律師所帶來的破壞,就能夠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賺回來!
畢竟……
“物以稀爲貴嘛。”
董事長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電影可以不看,衣服可以不買,可難道有人能不吃飯麼?”
死寂之中,所有人都忍不住看向了屏幕上的損失報告。
飢渴的,吞了口吐沫。
這究竟是噩耗,還是喜訊呢?
命運這種東西實在是,難以預料啊。
你看,調律師一死,好像事情就立刻好起來了啊。
果然,調律師死的好啊,死得好。
好就好在,他死了。
就在美好未來的暢想之中,大家紛紛喜笑顏開,摒棄了紛爭和矛盾,決心攜手共進,共同走向美好未來的時候,卻忽然聽見了突如其來的巨響。
辦公室的門被撞開了。
一個行色匆匆的秘書闖了進來,身上帶着某種令人掩鼻的惡臭,面無人色。
幾乎,快要哭出來了。
“不、不好了……”
死寂。
眼看着自己派去查驗庫存的秘書如此驚慌的樣子,董事長愣了一下,忽然腳下一軟,跌坐在了椅子上。
就好像跌入了冰海中那樣。
再沒有溫度。
“集團的儲備,我、我們的倉庫……已經、已經……”
後面的話,沒有能夠再說出來。
在那一隻只如同野獸一般冰冷的面孔俯瞰之下,他吞了口吐沫,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已經,不敢再說話。
一號儲備倉、二號儲備倉、三號儲備倉、額外儲備區和交貨區……家園農業那遍及了整個聖都的諸多庫房和儲備中,響起了淒厲吶喊和哭號。
有超過三分之一的儲備,竟然離奇的消失無蹤。
下面部門長年累月的暗中倒賣之下和各種紛繁複雜的關係之下,根本還沒有入庫,就已經被瓜分一空。
有些儲存區域裡,根本空空蕩蕩,一粒米和一袋麪粉都沒有。
而那些除了用來砸低市場價格方便操盤的陳年舊糧,根本沒有多少人關心,等到打開倉庫的時候,便發現,原本的老舊保存設施早已經在經年累月缺乏維護之後,迎來損壞。
畢竟,相比藥材、香水提取所需以及興奮劑的原材料,這種不賺錢的東西,又有多少人會感興趣呢?
差不多就得了。
超過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糧食儲備,甚至還沒有見到陽光,就已經徹底報廢。
在爆裂的水管之下,結塊的麪粉中紛紛長出了一朵朵妖豔的菌蕈,被惡臭的菌絲所覆蓋。不知究竟是誰刻意的進行過破壞,就在所有人都未曾察覺的時候,絕大多數糧食儲備的封裝都被人刻意的撕裂,暴露在潮溼的空氣或者惡劣的環境之中。
至於保存完好的,那些樣板儲備間裡用來對外展示和豎立企業形象的庫存,竟然只剩下了百分之十不到。
“給我查——”
死寂之中,董事長髮出沙啞的聲音,像是地獄裡空空蕩蕩的回聲。
“讓我看看,是哪些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在倒賣庫存。是什麼角色毀掉了我們的儲備,是誰,在暗地裡搞了這麼多戲碼……”
一時間,董事會中,不少人的神情微微色變,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漸漸慌亂起來。
很快,初步調查結果,就已經送上了會議桌。
因爲,對方好像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掩飾。
幾天前,幾乎就在泥石流將城外的種植園大部分全都沖垮的同時,就在好幾個倉庫的視頻監控裡,一羣人便已經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
吹着口哨,抽着煙,腳步鬆散,唱着歌兒,開始了破壞的狂歡。
砸碎管道,破壞設備,劃爛包裝,丟下污染物。
最終,體貼又殘忍的,在所有破壞的最中央,留下了他們的標誌……
狼首的圖騰,正向着觀看者們,咧嘴獰笑。
如此的嘲弄。
在那一瞬間,不知道多少人回頭,看向窗外。
頂層區的最高處,那一具在風中戲謔搖擺的屍骸。
在瞬間,感受到了最後的絕望。
不由自主的,淒厲咆哮。
“——調律師!!!!”
絞刑架上,調律師沉默着。
未曾腐爛的屍首在風中搖曳。
嘴角,便彷彿,勾起了來自地獄的……微笑。
.
噩耗的擴散需要時間。
事件的發酵還未曾開始醞釀。
當太陽高高升起的時候,聖都便已經迎來了熱鬧的最高峰,在這下班的空隙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處理完了不知爲何分量變少了的工作之後,早早的出來尋覓食物,探索門店。
而就在熱鬧喧囂的快餐店之外,不知道有多少人駐足,疑惑的看向裡面那擁擠的狀況,就在忙到快要吐血的服務生之間,不斷有顧客擡起手,但卻並沒有結賬,而是再來一碗。
再來更多!
即便是在廚房裡,也能聽見外面或是震驚或是困惑的感嘆,還有那些不可思議的驚呼。
就在飯桌之上,每個人甚至都忘記了看手機,專注的扒飯,一口,又一口,大口的吞吃,好像僅僅是一份質量粗劣的快餐,就已經好吃到要將舌頭都吞下去了一樣。
“美味啊,美味!”
“太好吃了!”
“真邪門,這一家的味道怎麼變得這麼厲害?!”
“好吃!”
“服務員?服務員,點單!”
“從來沒吃過這麼好的米啊,再來一碗——不,我還有兩個同事要來,三碗!”
在廚房的門口,聽到外面聲響的廚師茫然的回頭,看向廚房裡,同樣茫然的同事們,以及,越來越香甜的味道。
來自蒸鍋之中。
“這真的是我們自己的米麼?”
有服務員疑惑的吃了一口,動作停頓在原地,眼睛瞪大了,不由自主的驚歎:“好香!”
粒粒分明的口感,軟糯的香甜,還有那纏繞在舌尖的韻味。有了這樣的米飯,就算是帶血和皮毛的生肉都能夠吃得下去吧?
好奇怪。
所有人擡起手,嘗試着往日自己根本都從來不去碰的米飯,嘖嘖稱奇。
甚至就連工作都忘了,顧不上老闆的連連催促。
自己先吃了起來。
而就在一片繁忙之中,角落裡的洗菜池,水龍頭依舊在流淌。
嘩啦,嘩啦,嘩啦。
清澈的流水在食物的殘渣間掀起了小小的漩渦,流進了黑暗的管道之中去,去向了遠方。
不止是這裡,在披薩外賣店、在麪包店、在高檔的牛排店和低層區隨處可見的蒼蠅館子和垃圾攤販之前……大家在香甜的引誘之下,爭先恐後的購買,引發狂潮。
在這一天,整個聖都的餐飲行業迎來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除了米飯、麪條、餡餅等等主食,甚至菜餚和湯羹都變得無比誘人起來。
好吃。
如此鮮美的味道,前所未有。
就彷彿在一夜之間,曾經那些沉睡的味蕾都被激活了一樣,即便是公司食堂裡的粗糙飯食,都變得美味無比。
不知道多少人擠在門店前面排隊,甚至還有人爲了爭奪餐館的位置,引發打鬥。還有的店,已經早早的賣空了,而在打電話要求供應商送貨的時候,卻遭到了推諉和拖延,無可奈何之下,只能閉店。
搶購的熱潮,一直持續到了深夜。
而聖都的各個醫院和診所,也緊接着迎來高峰,上千名顧客在不加以節制的暴飲暴食之下被送進了病房,還有更多的消化不良以及腸胃狀況令藥品迎來脫銷,星辰醫療的股價再度上漲。
而相比市面上的火熱和歡快,頂層區,卻出乎預料的沉默。
就連聖都娛樂都彷彿沒有看到一般。
沒有進行任何的播報。
某些人已經提前察覺到了什麼異常的風聲,惴惴不安,可是不論怎麼打探都找不到更加詳實的消息。
只能懷揣着不安,沉沉睡去。
而還有些人,徹夜難眠。
就在低層區,雜亂的公寓裡,黛子從淺淺的睡夢中忽然驚醒,聽見了臥室門外傳來的細碎聲音,好像在翻找物品一樣。
被驚醒的嬰兒在放聲大哭。
當她看向身旁時,卻發現那個粗暴蠻橫的丈夫已經不知所蹤,一顆心不由得沉入谷底。
可最後,就在她終於鼓起勇氣,拿着藏在牀下面的武器,悄悄推開臥室的門,便看到,廚房裡的光亮……
大開的冰箱門前面,有個蹲在地上背影,正在端着一碗剩飯,張口大嚼,甚至一點溫度都沒有的食物,吃得無比香甜。
連骨頭都要嚼碎了。
吃,吃,吃。
還在,吃。
“沃、沃恩,是你嗎?”
黛子膽戰心驚的問,“你在做什麼?”
在冰箱前面,丈夫好像聽見了身後的聲音,回頭,看過來。
“好餓啊,黛子,不知道爲什麼……好餓啊。”
他用手指,不厭其煩的將盤子裡的每一點油脂都刮掉,送進嘴裡,依舊不滿足的將盤子丟掉上,繼續翻找着冰箱裡的東西。
就連蔬菜都不放過,塞進嘴裡。
“吃不夠啊。”
沃恩含糊的抱怨,“怎麼吃,都吃不飽……爲什麼才這點東西,老子每天辛辛苦苦出去賺錢,爲什麼你連頓飽飯都不給我做!”
黛子顫抖了一下,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感覺到臉上還沒好的淤青隱隱作痛。
“我、我去買,我立刻去買……”
顧不上再說什麼,在丈夫無數次醉酒之後的粗暴毆打留下的陰影中,黛子匆匆的裹上了一件衣服,逃一樣的衝了門外。
她一路腳步不停的衝向了依舊在營業的便利店,甚至來不及喘氣,可當她推開門的瞬間,卻忍不住陷入絕望。
貨架之上的食品分類,空空蕩蕩,就連冷雪區的快捷便當,都已經快要全部賣光了。
只剩下了最後一份。
最後一份!
黛子來不及細想,狼狽的撲上去,將那一份快餐抓進了手裡,如蒙大赦。
身後,門口的滴答提示聲再度響起。
自動門開啓。
又一個行色匆匆的人走進來,震驚的環顧着四周。
最後,看向她手裡的快餐。
短暫的沉默。
那個男人不由自主的,吞了口吐沫……
飢餓的聲音,從肚子裡響起。
.
.
深夜,希望能源的總部,依舊燈火通明。
視頻會議纔剛剛結束,但另一次暗中的會面和商討已經開始了倒計時。
節制坐在椅子上,神情陰冷。
整整一天的,都沒有時間去吃東西,只是湊合着喝了一點水對付過去,現在,才感受到了深深的胃痛。
攪動着肺腑,帶來灼燒一般的感覺。
令他握緊的拳頭,青筋崩起。
自從他從內層的囚籠離開開始,壞消息就一個有一個的接踵而來。當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所有人陷入混亂之後,所暴露出的問題就引發了連鎖反應。
結果,一地雞毛。
自知下場慘烈的家園農業董事長已經陷入癲狂,在會議上開始徹底的擺爛,甚至直接開始勒索威脅其他人,必須提供救援,否則拉着大家一起死。
最終,爭吵了一整天,自然毫無結果。
但不幸中的萬幸,是至少今天在會議上,再沒有人覺得維持警備是沒必要的了……
只是糧食供應出現了危機,還不至於讓節制徹底驚慌失措。
畢竟有儲備的不止是家園農業一家,各大公司爲了避免麻煩,或多或少,都會儲存一批物資,以備不時之需。
市面上的糧食儲備,倘若妥善處理和安排的話,支撐兩個季度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可關鍵在於……
真的能夠妥善處理麼?
敲門的聲音響起,神情焦躁的秘書走進來之後,向着他無奈的搖了搖頭。
“都在推諉,安德烈先生……”
根本沒有任何一個公司主動站出來,贊同節制所提議的糧食共享的提案。
哪怕到現在,每個人,都在按着自己的牌。
就算是一張毫無用處的4,也絕對不肯輕易的丟出來。
“那幫,蠢貨——”
節制伸手,捂住面孔,嘶啞的呢喃。
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發出了相同的抱怨。
並沒有勃然大怒,因爲怒火早已經燒盡了,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明明接下來兩分鐘後還有一次私下裡的會面和商討,可現在,他竟然就已經感覺到了一絲疲憊。
每當回憶起離去之前,來自槐詩的輕柔冷笑聲,他內心中不祥的預感,就會再度深厚一分。
可這個時候,他絕不能自亂陣腳。
調律師的牌,還沒有出盡……
那個傢伙,還有那個傢伙的同黨,那羣人,不會善罷甘休!
他揉着面孔,回頭,看向窗外輝煌的夜景。
聖都,依舊在有序運轉。
看到這樣的場景,他的心裡稍微踏實了一點。
往好處想,就算是一幫目光短淺、看不清局勢的酒囊飯袋,但至少,還懂得封鎖消息,不是麼?
.
一個小時後,天還沒亮,當季農作物減產和庫存不足的消息,不脛而走。
噩耗在擴散。
以前所未有的恐怖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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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開第三印的時候,我聽見第三個活物說,你來。”
就在萬世樂土的封鎖中,無數鎖鏈的纏繞下,不散的陰魂微笑着眺望着這一切,輕聲吟誦:“我就觀看,見有一匹黑馬。騎在馬上的手裡拿着天平。
我聽見在四活物中,似乎有聲音說,一錢銀子買一升麥子,一錢銀子買三升大麥。油和酒不可糟蹋……”
饑荒。
現在,饑荒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