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葬禮就像是周離所預料的一樣冷清,確切的說只有周離、盧弱水和伯父伯母生前的幾個好友而已。
雖然他們這些日子並沒有經常在盧家出現,但還是在各種地方都幫了很大的忙。
至少,如果沒有他們的話,關於葬禮的事情,周離只能手足無措的自己去谷歌了。
而那些‘熱情可靠’的親戚們彷彿聞到了肉味的蒼蠅一樣,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在明白嘗不到甜頭之後,便一鬨而散。
除了臭味之外,什麼都沒有留下來。
短短的幾天,卻讓周離再一次感覺到了所謂的‘人情冷暖’,和‘世事難料’。
半個月前的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伯父有一天會意外的去世,而自己卻會揹着槍,在夜色中殺人。
一個人離開這個世界,留下來的是悲傷和痛苦,甚至還有仇恨。
盧弱水的悲傷和痛苦是周離無法觸及的地方,但是至少他可以選擇將仇恨留給自己。
時間會撫平傷口,悲傷和痛苦會消散,最後留下的是生者對於逝者的懷念和記憶。
而仇恨卻會在時間中慢慢發酵,變成將自己和敵人都毀滅於其中的毒酒。
對於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來說,這些日子所受到的傷害已經是絕大的負擔了,所以周離才更不能放任她被仇恨所扭曲。
爲復仇而瘋狂,爲復仇而扭曲,爲復仇而捨棄一切,最後再爲仇恨的終結而對這個世界再無任何的眷戀、終結自己空洞的生命。
這個世界上或許會有這樣的人生,但是隻要周離在一天,便絕對不容許盧弱水踏上那樣的絕望之路。
不論如何,他都希望這個搗蛋又敏感的小鬼可以健康的長大,變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這是他對死者許下的諾言,並且他已經做好了付出代價的準備。
葬禮的過程其實很簡單,只是將伯父和伯母的骨灰入土爲安而已,沒有大張旗鼓的嗩吶銅鑼或者是送葬的隊伍,卻多了幾分悽清。
天氣在這個多雪的冬天裡出乎預料的好,晴空萬里,清澈得刺眼,就像是鏡子一樣倒映着這個世界的側影。
在他的身旁,盧弱水拉着他的衣角,倔強的沒有哭,只是低着頭,眼眶發紅,沉默的不發一語。
這些日子她已經學會了堅強,而且,她本來就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雖然靦腆,但是沒有讓任何人失望過。
正因爲如此,周離有些擔心,卻不知道怎麼說。
葬禮結束之後,伯父和伯母的那些好友們也一一的向他們道別,有的表示有什麼困難可以去找他們,有的還想要直接資助。
前者不論是否是客套,他都致以誠懇的謝意,而後一種都被周離婉拒了。
畢竟他還有工作,兩個人生活應該沒有問題;伯父伯母也留下了一些存款,節約一點用也足夠弱水用到大學畢業。
目送着那些人離開,最後空曠的墓園中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站在墓碑前面,周離伸出手,握住了盧弱水在冷風中冰涼的手指,低聲問:“還想要呆一會麼?”
盧弱水輕輕的搖頭:“不了,走吧。”
看着她紅紅的眼眶,周離低聲嘆息,倔強的小鬼,昨晚肯定悄悄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哭得一塌糊塗。
沉默的看着她的樣子,周離蹲下身,抓着她冰冷的手指:“悄悄的哭完了麼?”
盧弱水下意識的想要抽出手指,卻發現抽不出來,只能低下頭,彆扭的低聲回答:“纔沒有。”
“那你比我厲害啊。”周離擡起手掌,輕輕的揉了一下她的頭髮:“比我厲害得多。”
有些發紅的眼睛擡起,盧弱水疑惑的看向周離:“怎麼了?”
“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我和姐姐才九歲,那個時候我和你比起來真的是相差很多。”
他回想着記憶,低聲說道:“當時我哭得一塌糊塗,覺得母親死了我很難過,很傷心,這個世界上誰都沒有我更難過了……當着那麼多人的面去罵我的父親冷血,然後被我姐姐打了一頓,不讓我哭了。”
“後來,我才慢慢知道,最傷心的那個人其實不是我啊。”
他輕輕的捏着盧弱水的手掌,再一次的回想起那一張沉默、悲涼但是卻不曾流淚的蒼老面容。
察覺到周離眼中的悲傷,盧弱水坐在她的身邊,握住他的手指:“爲什麼不讓你哭呢?”
周離沉默了片刻,,複雜的笑了起來:“因爲……男子漢的話,是不能哭的。”
盧弱水第一次感覺到被周離隱藏起來的悲傷,有些失落的搖頭:“聽不懂。”
“因爲男人哭起來很難看嘛。”
周離握着她的手掌,看着她的眼睛,認真的說道:“所以啊……如果傷心的話,你就代替我,把我的那一份也一起哭出來吧。”
在周離的手中,盧弱水的手指輕輕顫抖了一下。
“纔不會的。”
她緩緩的扭過頭,明明壓抑不住心中的悲傷,可是卻依舊執拗的哽咽着:“纔不會哭啊,我比你厲害的……”
執拗的倔強着,她低着頭,強忍着哽咽的衝動,然後終於像是一個孩子一樣的,忍不住讓眼淚流了出來。
抱住哭泣的小姑娘,周離輕輕的拍打着她的後背,神情專注而溫柔。
哪怕已經無法再回到過去,心甘情願走入復仇的泥潭,他也依舊存留着這一份不曾改變過的溫柔。
“哭吧,沒關係的。”他期待的低語着:“以後就是一個堅強的小姑娘啦。”
……
在墓園之外,一輛完好的黑色越野車裡,姚虎徹沉默的靠在副駕駛上,一根一根的吸着煙。
車窗被阿蛇打開一半,冷風不斷的抽走瀰漫的青色煙霧,但是卻吹不滅菸捲上不斷亮起的火光。
在後座上,向來討厭人吸菸的奧莉薇婭罕見的沒有發脾氣,只是看着姚虎徹映在後視鏡中的眼睛,疑惑的問:“不進去看看麼?”
“不了。”姚虎徹苦笑着,輕輕搖頭:“我已經不知道怎麼去面對那兩個孩子了。”
靠在車座上,奧莉薇婭的視線越過墓園的欄杆,落在盧弱水的身上:“那個小女孩就是盧的女兒麼?”
“嗯,很像她媽媽。”
姚虎徹掐熄了燃盡的菸蒂,又重新點燃一支,在菸草的霧氣中回憶起往昔的記憶:“我在莫斯科的時候,有幸見過盧夫人一面,她笑起來很好看。盧醫生曾經跟我說過他喜歡自己妻子做的水煮魚,很地道的四川風味……可惜,我一直都沒有機會嘗一嘗。”
“真是遺憾。”奧莉薇婭點頭,視線落在周離身上:“旁邊的那個小鬼呢?”
“盧醫生朋友的兒子,我查過了,父親好像是一個大學教授。”
姚虎徹的聲音有些沙啞:“盧醫生回國之後,跟我打電話時提過,他有一個跟兒子一樣的侄兒,名字叫周離。”
“周離?”
奧莉薇婭有些疑惑的低聲唸了一遍,她對中國瞭解得不多,但是她覺得這個名字的味道總是有些奇怪,尋常的人應該不會給自己家的孩子取這麼一個名字吧?
“聽起來奇怪吧?”姚虎徹說道:“二十一歲,性格溫和,學校同學和老師的風評都不錯,就像是跟當年的盧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
“是麼?”奧莉薇婭懶洋洋的靠在車座上,眼睛落在周離的臉上:“長得不錯,恐怕在女孩子那裡也會很有人氣吧?”
聽到她這麼說,姚虎徹詫異的扭頭看了她一眼:“奧莉薇婭,從沒聽到你這麼誇一個剛見面的人啊。”
看看阿蛇被奧莉薇婭的話砸碎多少次的脆弱內心就知道了,奧莉薇婭夸人的話,向來都是‘哎呦,廢柴,做得不錯啊’之類的話。
所以,這句話聽起來真的很奇怪啊!
察覺到姚虎徹話裡的意思,奧莉薇婭白了他一眼:“別多想,只是覺得看得順眼而已。”
“看得順眼也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了。”
姚虎徹無奈嘆息:“公主殿下,普朗琴科他也跟我提了不少次了,你該找個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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