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孩從人羣中走出來,她的長髮已經高高束起,清秀的臉上隱隱透着冷峻之色,一身黑色貼身皮戎襯出她曼妙的身材,整個人颯爽英姿頗爲俊俏。
“咦?”檀越沒想到這裡會有女人出現,不禁對她多看了幾眼。
“素聞檀家十三郎受天子寵護,整日在宮中與天子一起師從帝師華歆兒浸淫獵道之術,又手持天子欽賜帝武麒麟,如今纔有這點本事,有什麼好驕傲的!”那女孩看來很看不慣檀越擠兌杜文韜的行爲,走過來站在杜文韜的身前,將手中的弓挽了個花式,“欺負一個文弱書生算什麼本事!我來與你比試一番!”
說完她從背後取了一支箭,嫺熟地搭弓、拉弦、瞄準、擊發,便覺一陣風動,那箭矢帶着一股呼呼風聲便往檀越的那個標靶上飛去。只聽鏗鏘一聲,再看那標靶上,卻只有一支箭矢插在紅心之中。
臺下安靜了一會而,然後“嗡”地一聲炸開了鍋,驚詫之聲不時從下面傳到點將臺上。檀越往那邊看了過去,也不禁張大了嘴。
原來那女孩的箭矢射中了檀越的羽箭,直接將之劈開,深深扎進鐵板之中!
檀越驚詫地回頭看了那女孩一眼,卻見她只甩了自己一個不屑的眼神,然後回過身去走到杜文韜身邊,遞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檀越活了這麼十七年,還沒有被人如此區別對待過,更別說是被一個女孩,這讓他又好氣又好笑。
“喂!你!叫什麼名字!”檀越見她要走,趕緊問道。
“謝婉!”那個女孩甩了甩頭上的長髮,回過頭看着他,“你要是不服,隨時可以到右將軍府找我!”
“謝婉?”檀越很是疑惑。聽女孩所說像是右將軍謝千秋府上的小姐,但他混跡天鑾城十多年,這些王公大臣的門檻他都不知道踩了多少回,右將軍府裡公子謝國臣、謝笑男都是他的好友,要說謝家小姐,那也只有謝千秋的小女兒謝凌晨,卻從沒聽說府上有個叫謝婉的小姐。
“哈哈,十三哥,你平時連我都不服,沒想到今天風頭被謝婉給壓下去了,”風逸笑得有些誇張,見檀越疑惑的表情,不解地問道,“怎麼?不認識?”
“謝婉?她是誰?我怎麼從來沒聽過?”檀越收起麒麟弓問道。
“謝婉是謝家七女兒,謝家三傑之一,謝國臣、謝笑男你應該都熟悉吧?這個謝婉,出生之後便寄養到他舅舅羽南王風蘇的家裡。這個風蘇是個獵道高手,膝下無女,所以對謝婉及其疼愛,親授她一身技藝,又將他的帝武扶風送給謝婉。如今看她的出手,想必已經達到‘三矢’的境界,以此來看她的弓技並不輸你我啊!”《縱史?七技志?獵道》中記載:昔天弓所創,以禮制之,以才取之,以藝習之。禮有三等,則弓有三長,六尺有六寸,謂之上制,上士服之;六尺有三寸,謂之中制,中士服之;六尺,謂之下制,下士服之。纔有六品,則弓有六幹,柘爲上,檍次之,桑橘次之,木瓜次之,荊次之,竹爲下。藝有九技,則弓有九境,曰會挽、雕弓、滿月、有的、穿楊、驚風、三矢、斷絃,最上究元,由技而術,謂之獵道。究元獵道,可造日月,最上八乘,九日同天,是爲末日。
“以前沒見過她啊?”對於風逸所說,檀越也連連點頭,從謝婉剛纔亮的一手來看,以箭斷箭,兩箭三矢,的確已經到了“三矢”的境界。
“右將軍謝千秋去年南征三苗,風夫人獨守大宅,思女心切,所以才把她從羽南州接回來,她迴天鑾,也不過三個月的時間。”
“哦,原來如此,”檀越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然後又撇了一眼謝婉的背影,突然一笑。自言自語道,“有意思,有點意思!”
再有幾輪,射標靶的環節也結束了,“饗寒”正式開始!
這次狩獵的冷陽獵場,是一片沿着冷江延伸的高地,地勢不高林地茂盛,是天鑾城外物產比較豐腴的地方。風雲帝國實行“輪狩”制度,每個獵場三年纔可狩獵一次,其他時間全部封閉禁止打獵,所以冷陽獵場不用擔心獵物枯竭。但是三年的無憂無慮會讓這裡的獵物降低警惕性,影響狩獵的趣味,所以會提前五天進行騎嚷,就是讓駐守部隊騎着馬在林子裡高聲叫嚷,驚擾林子裡的獵物,讓它們提高警覺,增加狩獵的難度。
點將臺上的一羣人各自散了準備東西,檀越從臺子上下來,走到正等待他的玦的身邊。玦這次是作爲檀越的助手參加狩獵,主要工作是清點少爺的戰利品。他剛纔就在點將臺邊上,看到檀越被一個女孩教訓的整個過程。
“少爺,剛纔那個女孩是誰啊!好像很厲害的樣子!”玦一邊幫忙清理裝備一邊看着遠處的謝婉那裡問道。
“是嗎?很厲害嗎?”檀越挑了挑眉毛,但口氣虛了很多,“兩箭三矢,哼,我倒覺得一般!”
“可是人家是個女娃哎!”玦不禁嘆道,但是看到檀越很不爽的臉色趕緊識趣地閉上嘴不再說話。
“你懂個屁啊!”檀越拿手裡的羽箭往玦腦袋上敲了一敲發泄他的不滿,“還看什麼看!待會可要騎快一點,不要跟丟了,要是少了我的獵物,拿你是問!”
“是!少爺!我保證一個不落!”
冷陽高地的密林裡,陽光從茂密的枝葉間投下星星點點,神秘而耀眼,像是爲青草編織的白日夢。靜謐的林子裡只能聽到鳥兒撲騰翅膀的拍打聲和偶爾間歇的懶叫聲,成爲青草夢裡唯一的和絃。一隻麋鹿正低着頭慢慢悠悠嚼着灌木肥大鮮美的嫩葉,時不時搖頭晃腦似乎對着天堂般的生活心滿意足。
“撲騰撲騰……”一陣飛鳥慌亂拍打翅膀的聲音突然響起,在這安靜的世界彷如平地驚雷,正低頭享受美食的麋鹿一下子擡起頭,一雙大眼睛閃閃地掃視着周圍——這兩天的騎嚷讓它膽戰心驚,周圍的一點響動都會讓它拔腿狂奔。
“撲騰撲騰……”又是一陣亂飛,聲音從麋鹿的背後傳來,它猛地轉身跳開,緊緊盯着那裡,一隻小鹿突然從灌木後面躍出來,蹦蹦跳跳地跑到母鹿身邊,用她的小腦袋使勁在母鹿肚皮上蹭把噌吧,然後在母鹿身邊跳起了舞,旁若無人地撒着歡。
“唉……”謝婉慢慢地放下手中的扶風,看着那一對母子享受着這裡的世外天倫,無奈地笑了笑。那隻母鹿本來已經是她的囊中之物,但突然跑出來一隻小鹿,這讓她根本下不去手。
“嗖……”正在謝婉出神間突然聽到一聲箭嘯,那隻剛剛還在和小鹿親暱的母鹿應聲倒下,痛苦地哞叫起來。
謝婉見此眼睛一眯,剛因爲自己無法下手而僥倖存活的母鹿眨眼之間中箭倒下,這讓她很不舒服。她看見深深刺進母鹿身體的那支羽箭,立即認了出來,聽到身後疾馳過來的馬蹄聲不禁冷哼一聲。
“獵物的時候,可千萬不要猶猶豫豫!”
謝婉轉過身,看見檀越騎着白羲手持麒麟慢慢悠悠走了過來,他一邊說一邊反手又從身後抽出一支羽箭,舉弓便要再射。謝婉向前邊望去,那隻母鹿躺在血泊之中,一動不動已經斷氣。但是那隻小鹿卻沒有驚走,反而低伏在母鹿身邊嗚嗚哀叫。它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似乎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嗖!”羽箭猶如死神般飛出去,眼見下一刻小鹿就要一命嗚呼,謝婉眼神一凌,手中扶風已經拉開,毫無猶豫射出一箭。
較場上的較量再一次重現,結果也毫無二致——檀越的羽箭被一分爲二,擦着小鹿的脖子斷了開去。
“你這可是犯規的!”檀越看了看那隻安然無恙的麋鹿有些憤憤地說道。
“獵物到底是誰的,可是要看本事說話!”謝婉毫不客氣地回敬道。
檀越臉色變幻不定地盯着謝婉,突然嘿嘿一笑,“我明白了,你不會是捨不得殺那隻小鹿吧?”
“你胡說!分明是你想搶我的獵物!”謝婉聽此趕緊爭辯,但是底氣不足。
“我看你弓技已至三矢,《弓典》你應該很熟悉吧?”檀越的話中滿是威脅的味道。《弓典》是風雲帝國的戒經之一,是帝國負弓之人必須遵守的法典。
“你!”謝婉有些慌張,她恨恨地等着檀越,“說了是因爲你搶了我的獵物!”
“《弓典》開宗明義,凡風雲負矢者,必勇奪之人,射必勇,殺必奪,故動心忍性,七情而絕,六慾皆去,善惡莫辯。故弓非決絕者不能與之。此乃獵道心法,你怎能違背?”檀越騎着白羲繞着謝婉轉了一圈,看見她越來越緊張,顯然被他說中,“你心法未修,強行習技,結果只能害人害己!”
“你胡說!”謝婉紅着臉抗辯,可是檀越佔着理,她也無話可說,“我又不做壞事,怎麼能害人害己!”
“遇敵不決,錯失良機,就是害人害己!”檀越說着,再次反手抽出一支羽箭,瞄準那隻小麋鹿,一箭過去直中心窩。這次謝婉沒有阻止,那小鹿撲通倒地,蹬了蹬腿,弱弱地叫了兩聲便斷了氣。檀越盯着謝婉,她的眼裡已經有霧氣在打轉,“你要是覺得這殘忍,我勸你最好早日交出你手中的帝武!”
說完,檀越向後招了招手,玦騎馬從後面趕上去,收拾地上的戰利品。
“你站住!”正當檀越要走的時候,謝婉突然喊道。
檀越拉了一下繮繩,回頭看了看,卻不想謝婉已經張開扶風,正瞄着自己。
“你連一隻鹿都不敢殺,難道還想殺我?”檀越握緊手中的麒麟問道。
“今天的事……我不會就讓你這麼走掉的!”謝婉咬着嘴脣說道。
冷陽衛獵場裡,時不時響起幾聲吼叫,又有人收穫了獵物。但是在這個林子裡,一男一女騎在馬上,張弓對峙着——在以追逐獵物爲樂的獵場裡,這種場景倒顯得有幾分詭異。
正所謂:
冷陽城外射饗寒,道是年年歲歲歡。
檀郎意氣逢桀驁,從來修渡是因緣。
欲知後事將會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