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基地武警教官宿舍。
崔大勇躺在牀上,用被子把腦袋死死矇住。
下午從操場回來,他就一直保持這個姿勢,同宿舍的戰友已經叫過他好幾次了,他都沒有胃口去吃飯。
今天算是丟人丟到姥姥家了,堂堂的武警教官,全系統負重越野第一名,居然被人放了‘風箏’,這個消息肯定會在一夜之間傳遍整個武警部隊,而且會衍生出各種版本,自己的一世英名,算是毀了。
他現在什麼也不想做,不想面對自己的戰友,更不想面對那些大學生們,只想悶在由被子構成的小小世界裡,只有這樣,他纔會感到一絲安全感。
“我說大勇,你至於嗎?不就是一次小小的比試嗎?難道你從此就不吃飯,不想見人了?”和崔大勇同宿舍的老李看到崔大勇的樣子心裡也是不好受,畢竟,崔大勇和他都是武警教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崔大勇輸了,他們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可是,輸歸輸,飯還是要吃,訓練還是要繼續啊,怎麼能就這樣逃避現實呢?
“老李,你別勸我了,我現在就是不想見人了。”崔大勇躲在被子裡回答道。
老李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這個崔大勇,是個農村兵,沒什麼文化,別看平時不聲不響的,脾氣特倔,看來只能等他想明白的時候再說了。
當下對崔大勇道,“大勇,那麼今天你就好好休息,飯我給你放桌上了,你想吃就起來吃,我去教大學生們唱歌去了。”
說完,打開門走了出去。
等老李走後,崔大勇一把掀開被子,坐了起來,兩隻拳頭使勁捶着自己的腦袋,罵自己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堂堂的一名武警班長,居然還跑不過一個大學生。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但是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場景,仍是有些雲裡霧裡,他始終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會被人拉到天上去了呢?就是山裡的熊瞎子也沒有這麼大的力氣吧?
他知道,自己撇下學生自己離開,擅離崗位已經是違反了軍紀,可是在當時的情景下,自己如果還留在那裡,豈不是成了別人笑話的對象?
現在倒好,自己一賭氣離開了訓練場,把自己足足停在了槓頭上。
回去當教官吧?覺得丟人,在學生面前擡不起頭來,繼續賭氣下去?又覺得實在沒這個必要,畢竟自己已經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了,他知道事情的輕重,如果因爲此事耽誤了學生軍訓,自己恐怕要提前離開部隊了。
就在崔大勇兩難之際,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是老李嗎?”崔大勇心中奇怪,這個宿舍只有他和老李兩個人居住,莫非是老李忘帶了鑰匙?
“崔教官在嗎?”一個好聽的男性嗓音在門外響起。
崔大勇一愣,叫自己教官的,只有新來的大學生,而且,這個聲音聽上去並不陌生,赫然是那個下午他和比試的張曉宇。
他來找自己幹什麼?
本想不見,但是崔大勇想到,自己畢竟是武警部隊的教官,怎麼能心胸如此狹窄?他來找自己說不定有什麼事情,還是見一下再說吧!
想到這裡,嘴裡應了一聲,走到門前,打開了房門。
出現在他面前的果然是張曉宇,在他的後面,還有三個人,一個胖子、一個小個兒,還有一個留着兩撇小鬍子的男生。
他一眼就認出,那個雙手纏着繃帶的小個兒,就是被自己從後面踹了一腳的那個學生劉晨,心中咯噔一下,隱約猜出了這四個學生的來意。
不由地心裡又生了股怨氣出來,心說,好啊,原來是來讓我道歉的。
當初和小宇比試前,兩人約好,如果小宇輸了,任憑他處置,如果他輸了,那就要向劉晨道歉。
現在,敢情人家是上面討債來了。
崔大勇面無表情地把身子一讓,對小宇道,“你們進來吧!”
小宇點了點頭,帶着劉晨三人走進了房間。
教官的房間顯然比學生的宿舍要乾淨的多,除了崔大勇的牀上有些凌亂外,其他各項物品都擺放得井井有條,地上也掃得一塵不染。
小宇心裡不由地暗讚了一聲。
崔大勇指了指自己的牀鋪,對小宇四人道,“坐!”
小宇擺了擺手道,“教官,不用了,我們這次來是專門向您承認錯誤來的。”
崔大勇一愣,心道,“難道自己聽錯了?承認錯誤?你們不是專門來讓我道歉的嗎?”
小宇繼續道,“崔教官,我檢討,我不該在軍訓時候不聽您的命令,後來在同學面前逼着您和我比試更是錯上加錯。”
劉晨在旁邊道,“崔教官,我不該在練習站軍姿的時候說話。”
胖子抹了抹頭上的汗,道,“我不該故意暈倒,逃避訓練。”
瞿風道,“我不該在訓練時,擅自離開自己的位置。”
“教官,我們錯了,請您處罰。”小宇四人齊齊向崔大勇鞠了一躬。
“你!你們……”崔大勇驚訝地說不出話來,本來,他已經做好了向劉晨道歉的準備,認賭服輸纔是真漢子,他崔大勇輸得起。
卻沒想到,這些學生卻率先向自己道歉起來。
崔大勇只覺得腦子嗡地一聲,看着眼前這幾個學生,感到胸膛中有一股熱流在裡面涌動,眼眶裡溼溼的,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軍人流血不流淚,當兵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要說錯,恐怕自己的錯誤更大吧?是自己無能,讓那些女生找理由逃避軍訓,更不該的是,自己還把火撒在了劉晨身上,這打罵士兵就是在部隊裡也是一項大過,更何況他們只不過是前來軍訓的學生呢?
崔大勇大步走上前去,把小宇幾人一一扶了起來,最後抓住劉晨的臂膀道,“你們沒有錯,錯的應該是我纔對,我沒文化,脾氣又爆,更不該動手打人,我……我是一個不稱職的教官!劉晨同學,請接受我最誠懇的道歉!”
說完,雙腿一併,對着劉晨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劉晨一下子愣住了,出來時,小宇和他們說要向崔教官主動認錯時,自己還萬分不理解,明明是他先動手打了人,憑什麼要自己向他認錯?
現在看到崔教官眼中閃動的淚花,耳中聽着他真誠的道歉,他完全明白了,小宇這是以心換心啊!只有尊重別人的同時,才能換來別人的尊重。
劉晨覺得心中對崔教官的那點恨意在瞬息間煙消雲散,反而覺得他那黑黝黝的臉龐是那麼的樸實,那麼地和藹可親,趕緊對崔大勇道,“教官,您別這樣說,我這個人從小辦事就不靠譜,在家我爸沒少打我,您打我絕對沒錯。”
聽了劉晨的話,崔大勇心中感動,小心翼翼地拿起劉晨的雙手,看着他掌心包着的紗布,鼻子又是一陣發酸,問道,“你的手現在還疼嗎?”
“不,不疼,剛纔我還和胖子說,想要玩籃球呢!”劉晨把手一縮,笑呵呵地說道。
劉晨如此一說,崔大勇心中更是覺得慚愧,從腰中‘唰’地一聲把皮帶抽了出來,交到了小宇手裡,對他道,“張曉宇,我命令你使勁抽我二十下,做爲對我的懲罰。”
說完,轉過身去,把衣服往上一撩,露出**黝黑的脊背。
“崔教官,我……”小宇剛想說什麼,崔大勇大喝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快打!這是命令!”
看着手中的軍用皮帶,小宇對着崔大勇的脊背比了比,愣是下不去手,想了想,把手中的皮帶塞進了胖子手裡,“彭子奇,我把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你了,我是室長,這是命令!”
彭子奇的臉色頓時變得比豬肝還要難看,把皮帶往瞿風手裡一塞道,“我……我不喜歡SM,瞿風,還是你來吧!”
瞿風一愣,嘴角微微一翹,把皮帶交到了劉晨手裡,“冤有頭債有主,劉晨,你的事情,還是要你自己來解決。”
劉晨滿臉的苦笑,自己就是想打,憑自己現在的雙手也握不住皮帶啊!腦中靈光一現,對崔大勇道,“崔教官,這二十皮帶嘛,就免了吧,咱們都是有理想有抱負的大好青年,犯不着把勁兒使在自己人身上,如果您真的覺得過意不去,不如教我們唱軍歌好了,別的系現在都在學軍歌呢,咱們可不能拉在後面。”
小宇對他比了個大拇指,也對崔大勇道,“是啊,教官,咱們這打來打去的也不是個事兒,如果把您打傷了,明天誰給我們軍訓啊,您還是教我們唱軍歌好了。”
崔大勇霍地轉過身來,瞪大了眼睛問道,“你們還想讓我做你們的教官?”
“那當然,不找您我們找誰去啊?”小宇幾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崔大勇眼神一凝,“如果我繼續讓你們站半個小時軍姿呢?”
“那我就繼續裝暈唄!”彭子奇在後面小聲嘀咕了一句,小宇回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道,“我一定會堅持到底!決不做逃兵!”
崔大勇大笑,“好!好一個決不做逃兵!走!咱們唱歌去!”
房門打開,崔大勇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在他營房前的空地上,整整齊齊地站着幾排身穿迷彩服的學生,五十幾雙眼睛齊刷刷地聚集在他的身上。
“歸隊!”小宇口中一聲輕喝,帶着彭子奇三人從崔大勇的身後跑出,站入了隊列中。
“報告教官,二營一連應到57人,實到57人,向您報到!”吳菲從隊列中走了出來,向崔大勇認真地敬了個軍禮,她的職位是二營一連的連長,而韓冰則是連指導員。
吳菲的眼中帶着笑意,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小宇他們幾個居然真的把崔大勇從宿舍裡請出來了。
看着眼前一張張年輕的臉龐,崔大勇心潮澎湃,他感到自己失去的自信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渾身上下充滿了用不完的力量。
神情嚴肅地對吳菲行了一個軍禮,崔大勇的眼睛看向了全體同學,口中大喝道,“同學們,我要教給大家的第一首歌的名字是――團結就是力量,請大家和我一起唱!團結就是力……量!預備……唱!”
“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
嘹亮的歌聲從五十七個喉嚨中喊了出來,劃破夜空,在營房的上空久久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