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蟒山高臺上,驀地萬籟俱寂,就像所有人同時按下暫停鍵。
一衆元嬰真君面面相覷,相視無言,眼中的震驚怎麼都遮掩不住。
“怎麼敢的,他怎麼敢的!”
卓雄口中喃喃,手指沾到靈酒還不自知。
“好氣魄,我不如矣!”
韓朝玄正經危坐,嬉笑輕浮姿態盡去。
弱冠築基,甲子結丹,兩百餘歲化嬰,被視作化神之姿,五凰劍宗未來希望。
劍宗爲他不惜驅逐天理宗,在白蟒山建立道場,靡費鉅萬。
也是因爲他的修煉進度,配得上任何待遇。
但韓朝玄有自知之明,於自身修爲上突飛猛進,在劍道上難免就薄了根基。
每名修士精力都有限,不可能做到既要又要,必須做出取捨。
他同馬攸商議後作出的決定,就是修爲優先。
五凰劍宗早過了需要門中後輩出來撐場面的時候,新晉元嬰戰力如何並不重要。
反正韓朝玄對天凰驚神劍決的天賦極高,修爲上去之後再精煉劍法不是難事。
百年之內,定能補足根基,將劍道境界提升到對得起衆人對他的期許。
但無論如何,修爲上相差這麼大,韓朝玄不覺得自己兩百年內能對元嬰後期修士發起挑戰。
大真君,一字之差。
修仙界既對元嬰後期修士給出不同稱呼,就是默認兩者之間已有了質的差別。
從白子辰的生平來看,正是歷史上最妖孽的那檔修士。
修煉資質和鬥法天賦雙線並行,一項都沒落下。
“師兄,此子若死在向半山手中,太可惜了……”
韓朝玄暗中傳音,並沒有絲毫幸災樂禍。
當年北域後起劍修結丹逆斬元嬰的消息傳到中域時,馬攸就同幾位師弟說過,惜此人出生北域小宗,縱有絕世天賦,在碎丹化嬰關卡上要蹉跎許久,白白浪費劍道資質。
沒料到,沒過多久就傳來其化嬰成功的消息。
韓朝玄得知消息後大爲振奮,嚷着要和白子辰一戰,見識一番越階逆斬的劍法。
今日見面,還想着典禮過後邀人住下切磋比劍,沒料到他悍然朝向半山約戰。
結丹時候能做到逆斬元嬰,並不意味着元嬰初期能夠勝過元嬰後期。
當日斬殺九蓮真君一戰,中域各大宗門都是收集過詳盡情報,得到的內情比北域宗門還要多的多。
對白子辰的底牌,或多或少都有些瞭解。
“放心,關鍵時候我會出手,不至於叫向半山取了他性命。”
馬攸面色如常,雙袖中有低沉劍鳴流轉,只有本人能夠聽到。
鐺!
糜荑站在一名中年美婦身後,失手將一隻長頸琉璃瓶摔在了地上。
她是海棠仙子凡俗血親,又被收爲關門弟子,從小就帶在了身邊養大。
“白道友莫要自誤,快快同向大真君賠禮!”
孟東野慌亂起身,還想再勸。
“哈哈,拿我試劍,你這小子有趣的很!”
向半山緩緩起身,明明中等身量,卻給人感覺一座巍峨大山升起。
“近百年不曾動手,看來是沒有面子可言,連北域小兒都敢踩着我九難宗揚名了。先是傷我犬子,又在席間拿我作筏,真當我在此處沒法殺你不成!馬道友,借貴寶地一用,同北域小兒一戰,你沒有意見吧?”
“二位儘量點到爲止,莫傷和氣。”
馬攸突然想到數月前收到的傳書,今日向半山又屈尊親至白蟒山,在那件事情上還真有求於九難宗。
自己若是出手相助白子辰,會不會惹得向半山心中生芥,影響到後邊兩宗合作的事情。
心中念頭轉動,手中動作不停,彈指輕點,白蟒山上防禦光罩又有了變化,無數光柱壓下將道場護的嚴嚴實實。
同時陣法打開一個口子,示意二人離開山頭,免得鬥法餘波影響到了山頭。
兩名元嬰真君交戰,全力衝擊之下只怕白蟒山主峰上宮闕道觀一座都保存不下來。
向半山狂笑一聲,飛出了陣法範圍。
白子辰朝着孟東野微笑點頭,緊隨其後。
“瘋了,瘋了,我肯定是瘋了!”
高臺下那些結丹級勢力的代表,到了此刻才隱約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情,立即引發一場軒然大波。
“我還猜測向半山大真君是衝着五凰劍宗來的,怎的和北域白子辰鬥上了……一個新晉元嬰,一個大真君,相差如此巨大,又是比的什麼名堂!”
穆家結丹老修抓着灰白頭髮,百思不得其解。
“會不會是向大真君指點後輩,展示神通?”
穆樂瑤張大了嘴,望着陣外的兩名真君。
“怎麼可能,如果指點切磋會是這等劍拔弩張氣氛,高臺上都是如此壓抑緊張嗎?”
穆家結丹老修壓低聲音,指着高臺上的真君說道。
他就同熱鍋上的螞蟻,和附近幾位結丹真人交換眼神,溝通着情報信息。
……
“我很想知道,伱哪來的信心……你那師兄葛蒼的確不錯,我還原過現場戰鬥過程,差點都要以爲是一名五雷宗道友在和晚意交手。他的實力,已經不比普通元嬰中期修士差了。”
向半山好奇的打量着白子辰,身上氣息節節攀升,就像從低矮丘陵長成了萬丈高峰。
“就算你和葛蒼一般實力,可想憑此挑戰我也差了十萬八千里……也對,你們北域都無元嬰後期修士,恐怕都不知道大真君代表着什麼。這樣吧,十息,十息之內我要捏斷你的四肢,禁錮你的元嬰,等着葛蒼上門求饒!”
話音剛落,向半山身後無數羣山涌現,晦暗神光閃動,方圓數十里內重力失衡。
空中一行鴻雁正巧飛過,一聲不吭的筆直跌落,重重的砸在了地面。
堂堂大真君,在面對一名元嬰初期修士時候,竟率先出手,且直接顯化界域,調動大道真意,根本不作試探之舉。
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向半山身經百戰,經歷多少磨難才走到今天位置,絕不會對任何修士有了輕視之心。
何況元嬰初期主動挑戰大真君,事情本身就透着詭異。
若非他來到白蟒山,是突然起意,都要懷疑是五凰劍宗設計佈局在謀劃自己。
左右尋思,不過是仗着一件威力宏大的異寶,自以爲能威脅到了大真君。
那就直接鎮壓,任你逆天秘寶,沒有發揮機會又有何用。
事實上,向半山並不覺着白子辰能靠着秘寶傷到自己,不過是謹慎行事罷了。白子辰沒料到向半山會不顧大真君身份,直接搶先出手,但心中不慌。
從站出來那刻開始,就有了周全計劃。
“老頭兒今年當是八百餘歲,元嬰後期修士不可能沒服用過延壽丹藥,剩餘壽元肯定超過兩百載。加上大道真意削弱,一劍定然斬殺不死,可惜了……”
向半山以青楓宗上下威脅,又對葛蒼恨意深刻,白子辰已動殺心。
甚至不惜暴露青帝長生劍,都要取他性命。
反正如今底牌多了星河劍陣,將青帝長生劍光明正大用出也無所謂。
之前一直藏劍不欲暴露,除了不想底牌曝光,還有一點是爲了避免自己掌握青帝長生劍的消息流傳到外海,被星宿海龍君得知。
可如今龍君已經知道聖獸精血在他手中,都已經連着數回調兵遣將來到內陸針對於他。
過渡隱藏,已經無甚必要。
‘只怪藏劍尚未結束,否則結合光陰環身,雙劍齊出,我就不信向老頭能夠擋得住!’
白子辰腦海中轉過數種方法,面對這地力真意雙手一抖,兩道游龍劍絲將厚重如淵的晦澀神光穿透。
劍絲在他周身上下翻飛,將暗黃神光刺的千瘡百孔,無窮重力隔絕於外,無法落下。
“一劍破萬法加兩口四階飛劍……有趣,不比所謂的雙玄劍修差啊,你和葛蒼在北域待着不好麼,數百年後一域之地都是你們的,何苦來中域逞雄。”
向半山老農似的面孔上首次動容,雙掌推出,數十枚玉符浮在半空,每一枚上都有奇形籙文篆刻,散發着可怖的波動。
“天經地緯,樞陰機陽……湛寂真常道,恢漠大神通。”
四枚玉符化作陰陽鎖鏈,隱約有四座大山虛影匯聚,向着白子辰罩去。
陰陽顛倒,五行逆轉,在向半山界域籠罩天地中只剩一種規則,除他之外地力無限累加。
這便是洞天的可怕之處,哪怕僅僅雛形,都已經有規則投射現實,影響到了一方天地。
換作尋常元嬰,早被無窮重力壓垮,趴在地上成了一灘爛泥。
白子辰表現的如同沒事人,除了劍法通神,斬斷重力真意,僅有不到兩成落在身上。
還因着水合袍下的五晶琉璃身閃動,硬是以堪比元嬰體修的肉身抗住,佁然不動。
“三十六天罡玉符?是那套以花鳥籙爲基,上古流傳下來的玉符重新煉製,成就的極品靈寶?”
韓朝玄年歲最小,見識不夠,開口問道。
“正是此符,都說向半山玉符第一,卻少有人知道在花鳥籙上的造詣他同樣可稱頭名……九難宗明明以御獸之術起家,在他之後門中已經重心偏向符籙一道,也算奇人。”
馬攸雙手插在袖中,隨時準備出手。
他已經想好,無論如何不能讓白子辰死在了白蟒山上。
受邀賓客,被向百山擊殺在五凰劍宗的慶典宴席上,消息傳開,對宗門聲譽是一大重創。
外人可不會關心內裡經過詳情,只會覺得五凰劍宗連護住自家賓客的實力都沒,任憑九難宗大真君在地盤上耀武揚威。
那事的確重要,可和五凰劍宗萬年聲譽相較,還是不及。
何況馬攸有着信心,九難宗的確掌握着獨家渠道,可也只有找上五凰劍宗才能獲取最大收益。
爲了這點小事終止合作,何其不智。
“卓師兄,你好像很緊張?”
張子壽以一名旁觀者角度看的津津有味,不管是向半山的玉符之術還是北域真君的神妙劍法,都令他大開眼界。
不過他心中最想的還是見見那個葛蒼,聽人提起過最近中域新出現一名擅使雷法真君。
御雷之術出神入化,且和五雷宗雷法走的不是一條路子,他早就想見識一下。
“只是沒想到一個元嬰初期修士能在大真君手上撐過那樣久,真是突破了常理……”
卓雄面色潮紅,雙手緊緊捏在一起。
“師父,那白真君可有撐過去的機會?”
糜荑看的目不轉睛,她是海棠仙子凡俗族人裡邊唯一一個可堪培養的後輩,極爲受寵,連同人交手經驗都少。
哪裡見過這等神乎其神劍法,只覺和師父教導的大相徑庭,卻能屢建奇效,差了這麼遠的修爲都能抵擋到現在。
劍絲連成一片,清亮月華和黯淡慘白混在一起,將玉符所化法術一一斬落。
“難,此人劍道勝我一等,依仗手中兩口四階飛劍,還能支撐片刻……可大真君已成洞天雛形,自有一方天地運轉成形,要論持久戰,十個元嬰修士都不及大真君!”
海棠仙子即是糜荑身前那位端莊美婦,年輕時也是仗劍中域的出名女修。
後來同門道侶死在上古遺蹟當中,她悲痛萬分,萬念俱灰,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直接碎丹化嬰,竟離奇渡過天劫。
“且那三十六天罡玉符,都只是四枚四枚催動,尚未全部展開,盡顯威能。再配合上大真君對真意的運用,方圓百里已被地力蓋住,就連元嬰遁走機會都沒。不過他已足夠出色,起碼讓向半山十息之內速勝成了大話。”
……
就在白蟒山上真君議論紛紛,對戰局做出點評時候,場中形式又是一變。
向半山似乎覺着遲遲拿不下對手有失身份,直接一口本命真元噴在了玉符上邊,整整十八枚玉符同時亮起。
玉符上邊花鳥籙全部淡化,一頭玄黃巨龍揹負座座山峰,一出現就引得空間失衡,山石崩裂。
白蟒山上下就像地脈翻身,無數巨石滾滾落下。
大陣以外,所有植被全部東倒西歪的貼在了地上,石塊炸成齏粉。
玄黃巨龍搖擺身軀,龍尾擊中大陣防禦光罩,瘋狂震動,一層又一層的光幕泯滅。
若無四階大陣阻隔,不敢想象白蟒山會成怎樣景象。
白子辰皮膚寸寸裂開,無數血珠滲出又被地力壓了回去,頃刻將水合袍染成了赤色。
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骨頭,都在破碎、斷裂,又飛速生長重組。
感受一波緊接着一波的痛楚,白子辰強忍生怕兩眼一黑,直接痛暈過去,勉強扯出一個猙獰笑臉。
胸前不滅洞真骨正在熠熠發光,讓他此刻成爲了不滅之體。
“就在此時!”
白子辰目光如同兩道利劍,感受到天地間地力真意已經到了巔峰,自己連挪動雙腳都已經困難。
他所等候的,正是這麼一個時刻。
小白元嬰從泥丸宮躍出,一手持紫薇眩雷劍,一手掐訣催動‘光陰環身’,黑白二色河流從身後流淌,穿過雙臂,環繞數圈。
左手扯住黑白河流,用力一甩,濃郁光陰之力伴隨己身。
光陰之力瘋狂燃燒,河流以肉眼可見速度在縮短。
“踏入此河,我即是光陰大道寵兒,所有光陰神通皆可使來……就請向大真君,品鑑我這一劍!”
無需藏劍,無需拆分借力,就那樣自然而然的揮出,紫薇眩雷劍化作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一道劍光。
衝破羣山界域,橫掛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