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好選的。”張道陵一步步順着崖墓臺階而下,他背對着袁天罡聲音飄渺無力:“這是秀秀留給我唯一的念想了。”
“若是天師府將萬劫不復,爲師希望你能用推演之術多救一些師弟。”
袁天罡在雨中重重一拜:“徒兒知道了!”
他明白。
有些事對於一個什麼都沒了的人其實很好選擇。
風雨飄搖中張道陵點點頭步罡踏斗來到兜率宮前。
他仙風道骨駐在雨中沒有去看小道士一眼,而是一揮手喚出五枚印牌。
那五枚印牌巴掌大小,上下刻有生煞二字,左右兩側:諸將隨身,掃邪爲正。
正反面刻五雷號令與一持劍神將。
“諸弟子聽令!”
他聲如雷霆驚的衆人齊刷刷起身連忙將失態藏在心裡:“徒弟在!”
“敕令,魏轍,管輅執東方青面鬼頭令旗與印牌前往龍潭水鄉。”
“弟子遵命!”
二人互看一眼立馬明白青山城出了大事,隨後連忙神色緊張接過令牌與印章,緊接着二人相互手掌勾起一人各摸到一半印章:“傳送!”
轟。
龍潭水鄉鎮妖塔突然爆發沖天靈柱,刺目的光芒甚至蓋過九天之上的驕陽。
這不得不讓龍潭水鄉的百姓們眯起眼睛。
運河水道之內陶春鑫在烏篷船上眯着眼睛望着鎮妖塔,在這一刻他隱約見到有兩個衣袍狂舞的道長緩緩落下。
“敕令,葛洪,袁天罡執南方紅面鬼頭令旗與印章前往土門鎮。”
“弟子遵命!”
二人同樣接過令牌與印牌而後互相各執有一半印牌:“傳送。”
轟。
土門鎮內不少人此時正在津津樂道前些日子葛洪救人的事蹟,卻在此刻親眼在萬丈光芒之中見葛洪與一人緩緩從天而降。
“敕令,郭璞,陳摶執北方黑麪鬼頭令旗與印牌前往綿虒。”
這是他二弟子陶弘景的地界,只是王禪說他取藥未歸,張道陵只好交與另兩人。
“弟子遵命!”
二人接過令牌與令旗立馬傳送而至。
綿虒小鎮裡,萬丈光芒刺的玉兒放下手中翻曬的藥材,她略微不開心的擡起頭一雙漂亮的眼眸直直看着鎮妖塔天上緩緩落下的二人:“就不能晚點開始嘛?”
只是,似乎是沒有任何人搭理她。
她搖搖頭自嘲笑了笑便獨自向着小鎮外走去。
“敕令,王禪,張若虛執西方白麪鬼頭令旗與印牌前往西嶺。”
張道陵明白這本是左慈鎮守的地界,但是此刻他怕是還在趕回天師府的路上,於是便將此處交與王禪二人。
啓料餘青樓猶猶豫豫出來開口翻:“稟師傅,二位師兄起了爭執,目前不明所蹤!”
張道陵一聽氣的臉都在發抖,正在他要發作之時,只見渾身泥濘的王禪與滿臉淤青的張若虛瞬息至兜率宮內。
他二人一見張道陵便氣喘吁吁的揖禮:“師傅,出事了嘛?”
他二人方纔還在打架慪氣,但山門內接連數道強烈迸發的現象讓他們不得不休戰回來。
張道陵點點頭算是默認:“青山城妖族大舉入侵。”
二人一聽面色頓時煞白,可張道陵來不及解釋,他只是揮手將印牌與令旗交與二人:“敕令,王禪,張若虛執西方白麪鬼頭令旗與印牌前往西嶺。”
“弟子遵命!”
二人接過東西后互相各執一半印牌,在傳送之前張若虛鼻青臉腫的看着王禪:“等回來繼續!”
王禪笑意快哉:“只要你不怕被摁着打,隨你!”
哼。
張若虛不服氣:“別以爲你是全無敵,下一次便學了幻術教訓你。”
“剛愎自用。”王禪眯着眼霸氣十足,他號稱縱橫睥睨,修爲,氣勢,道行弱他一點都將被他壓制。
張若虛也是如此。
可他這師弟倒是執着的很,被打的鼻青臉腫都不示弱。
他很討厭,也很喜歡。
“傳送!”
張若虛淡淡道,下一刻便出現在西嶺,而上次被左慈騙的幾位公子哥望着這天降仙人的一幕則是直接嚇暈了過去。
“爲師執中間黃面鬼頭令旗前往青山城,爾等速速跟上。”
張道陵環顧四周望着剩下的弟子說道。
“師傅,那師弟怎麼辦?”餘青樓指着昏迷在地尚未醒來的小道士說道:“他說還清了您的了,想要下山。”
張道陵捏着令旗的手都在發抖:“我不答應!”
那些都是他自己要還的,張道陵不接受也接受不了。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發現白虧了超脫世俗仙人的稱號,因爲他自私自利,哪怕肉爛鍋裡,他也不想給那個妖怪碰一丁點。
而這時身着芒鞋斗笠的陶弘景右手端着一碗孟婆湯緩緩踏入山門內。
“恭迎二師兄歸山。”
“師傅,徒兒來晚了。”
陶弘景摘去斗笠風塵僕僕而來。
張道陵在這一刻倒是覺得他這拖沓懶散的山人也就這麼一遭來的及時:“不晚,喂小柒喝吧。”
他說完這些擡頭看了眼天,仰望天空的心情和整片天他選擇後者。
“喝完以後帶他去饒州府,你知道在哪……”
陶弘景猶豫了片刻點點頭。
“裡面還有一個孩子,記得一同帶去。”張道陵碎碎唸叨:“以後就把他們安置在那,永遠都不要讓其他人發現。”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在看一眼昏迷在地的小道士,因爲他愧疚,因爲他怕看一眼便會失態。
而後他緩步掠過小道士身旁,他的靴子離小道士僅僅一寸。
這一寸從此以後讓他日思夜想,直至跨上彼岸。
他一步步走向兩個劍魂:“徒兒們,妖族如今已經大舉入侵中原。七十二道想必已經趕往巴蜀,你們的幾位師兄更是已經率先過去竭盡全力將妖族阻擋在巴蜀之地。”
“現在該我們上了。”他攤開手無邪劍劍魂鬆開花霽鑽進他衣袖之中。
花霽往後推了兩步死死的盯着張道陵:“我不會幫你!”
她大大的眼睛倒映着張道陵的模樣充滿了無盡的怨恨。
八百年坐聽鬼哭狼嚎,八百年沒有被主人熱烈撫摸過,那種墜入深淵的黑暗,讓她很透了張道陵。
更別提小主人同樣憎惡與他。
“我需要你。”
張道陵沒有廢話,只是一伸手花霽劍出現在手,隨後劍身散發一道道青絲捆綁住花霽強行收回劍魂。
而歸鞘後花霽靈光乍現強烈的抖動想要掙脫他的擺佈,而張道陵只是死死的握住劍柄哪怕任由虎口被震的血流不止。
只是隨着花霽劍越來越強烈的反抗逼的張道陵不得不咬破手指在劍身上下了一道道封印:“我知道你不服我,我也從來沒有想將你佔爲己有,但現在蒼生有難你必須服從我。”
隨着封印到來弱小無助的花霽被困在劍身內,她的容身之地一寸寸的消失。
但是越是這樣只是換來花霽劍毅然決然的態度。
咔。
花霽劍身迸發出無數光點隨後消散無光,這一刻花霽寧願散去劍魂,也不願被張道陵執有。
“你寧願玉碎都不願讓我揮劍一刻?”張道陵失落無比。
他的心陪伴着花霽劍魂一同碎了一地。
“他有那麼好?縱使你成魔也無怨無悔?”
相差無幾的問題他也曾問過他妹妹,而得到的答案便是一個徹底入魔,一個徹底玉碎。
“罷了。”他揮了揮手將無光的花霽收到衣袖內,這一刻無邪劍緊緊的貼在花霽上悲鳴。
他內心悲涼一笑隨後褶皺的手掌輕輕按壓印章:“傳送!”
待光芒消失張道陵無影無蹤,剩下的所有人則是戀戀不捨望了眼小道士,每個人都清楚,此去青山城後很多人便回不來了。
他們看了又看,步伐挪了半天沒有一個人願意先走一步。
陶弘景望着這一切只是輕輕的將小道士蒼白的面龐托起來:“放心,師弟還是我們的師弟。”
“永遠都不會變?”
“永遠!”陶弘景笑了笑:“等你們回來師兄還你們一個活奔亂跳的小師弟。”
“好!”
所有人笑着應道,只要活着回來便行了。於是他們互相拍了拍肩膀一一沖天而起。
一瞬間天師府人去樓空,只剩下陶弘景雨中將小道士依偎在懷裡。
而陶弘景則是細心異常的替昏迷過去的小道士捋順灰白的鬢角,這是他們師叔曾經經常幫他們做的。
待清理乾淨小道士的面龐,這一刻少年該有的清靜模樣顯得格外珍貴,像極了他們十個少年意氣風發初上山不久的模樣。
陶弘景望着這一幕不知不覺溼了眼眶,淚水模糊的視線中,小道士的臉逐漸變成那個溫婉動人的師叔:
“景洪,你可知蓮花何用?”
“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全株皆有妙用,清世獨立卻又救衆生萬物。”
他恭恭敬敬的放下醫書對着撐船採蓮的師叔說道。
而他師叔在陽光明媚的照耀下笑靨如花朝他嘴裡塞進一顆蓮子:“你既修習丹藥醫術,師叔願你如蓮花,開一世清香,不蔓不枝,走在泥濘的路上也有最乾淨的歌聲陪伴。”
這一瞬間蓮子甘甜清澀的味道洶涌而來讓他淚溼眼眶,他懷揣着私心將小道士蒼白的脣撬開一點點將孟婆湯全餵了進去:
“師弟,願你如蓮花,一塵不染……湯藥會改變一個人的記憶,卻不能蹂躪你的靈魂,你永遠,永遠,都是我們最受寵最天真無邪的小師弟。”
“好嘛?”
最後一句他似是祈求的對着昏迷的小道士說了句好嘛?
而這一幕一絲不漏的落在兜率宮內躲在門縫偷看的張宓眼中。
許久之後。
天師府上空一個漢子帶着她與那個昏迷的少年在昏暗的雨水中朝着陌生的地方而去。
那裡晴空萬里,仙鶴齊飛,卻與她張爺爺所去的方向背道而馳。
而在他們離開天師府時那個漢子只對她說了句:
有些事我們要知道,有些事不如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