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現在終於不是一個人了，臨終前能有你們陪着，我很欣慰，不枉此生。”
姜老溫和的笑着。
衆人默然，只有沈橦橦稚嫩的大叫響起，“姜爺爺，我不想要你死，我想要你活着！”
姜老忍不住搖頭失笑。
顫抖着伸出手，摸了摸沈橦橦的腦袋，姜老平靜道：“樹總會腐朽，而人也終究會死去，這是天然法則，孩子你不需要太過悲傷。”
“不！不！我不要姜爺爺你死，我還要聽你講故事，橦橦還要聽你講故事啊！！”沈橦橦淚流滿面的大叫。
他雙手死死的抓着老人的手臂，似乎一旦放開，就再也看不到這個老人。
姜老默然，蒼老的面頰上出現一縷不捨和眷戀。
他輕輕的摸了摸沈橦橦的腦袋，一股元氣衝擊在沈橦橦的腦海中，沈橦橦身體一僵，雙眼閉上昏迷，倒在姜老的懷中。
姜老慈祥的摸了摸沈橦橦的腦袋，很長時間後發出一聲嘆息，“我的時間不多了，將他帶下去。”
擡頭看向衆人，“你們也都下去吧，我有些話想要和沈書單獨說。”說着看向了沈書。
沈書點頭，安排衆人離開。
沈華飛、沈壯、沈琳琳三人一步一回頭，不捨的看着姜老，他們清楚此次一別，再見便以無期。
在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
沈華飛、沈壯、沈琳琳腳步停下，雙膝一跪，紅着眼圈朝姜老磕了九個響頭，起身後淚流滿面的離開。
大殿內變的安靜。
風雪呼嘯的聲音變的越發刺耳起來。
也不知道，是雪在風中飄，亦或者是風在雪中搖？
“孩子，我該怎麼稱呼你呢？”望着院落中的鵝毛大雪，很久後姜老幽幽一嘆道。
沈書渾身一震，略微驚愕的看着姜老。
姜老不在意的笑了笑，眼中追憶，“沈書那臭小子是我養大的，我比誰都清楚他的性格。”
說着看向了面前的這個‘沈書’，很確定道：“所以，你不是他。”
沈書沉默下來。
對於姜老能看穿自己，他既早已經有預料，也在預料之外。
在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
沈書表現的還算安分，並沒有展現出太多的不同，怕的就是姜老發現他馬腳，將他滅殺。
但隨着時間的過去。
隨着他掌控了落雲觀的陣法，隨着他的修爲逐漸變強，隨着落雲觀整體變強，隨着姜老的日漸衰弱。
不知不覺，沈書就不再那麼隱藏本來的性格了。
因爲他不懼姜老出手。
說起來很殘酷，很諷刺，但事實就是如此，沈書沒有加害姜老的意思，但必須要防備。
雖然接觸下來，姜老對他的關照也讓他動了感情，願意和前身，乃至比前身更加的孝敬對方。
但自己是奪舍而來的秘密，‘沈書’依舊不願意說出。
因爲，他不敢確定姜老得知這些會如何。
畢竟原本的沈書再不爭氣，那也是姜老親手養大的，是姜老沒有血脈關係的孫子！
是落雲觀這一代的觀主，新的希望！
假如你知道自己孫子的身體被一個外人佔據了，哪怕那個外人是被所有人都稱讚爲天才，對你很孝敬，是個近乎完美的人！
你會怎麼做？
心中會怎麼想？
“孩子，我暫且如此稱呼你，我不想知道你是誰，不想知道你來自哪裡，我只有兩個，或者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姜老的神情有些激動，死死的盯着‘沈書’的眼睛，“你能告訴我嗎？誠實的告訴我！”
“您問。”‘沈書’輕聲道。
“你進入他身體的時候，他......還活着嗎？”姜老全身發顫，澀聲問道。
沈書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姜老笑了，痛苦的閉上眼睛，兩行熱淚順着蒼老的面頰流了下來。
噗通！
一聲跪地的聲音在院子中響起。
姜老睜開眼看去，就看到‘沈書’跪在原地，輕聲道：“前一世，我是您經常和橦橦講的故事中的那個塔靈，這一世，沈書是我，我是沈書。”
姜老沉默。
很久之後他才輕輕的笑了。
“怪不得武、器、丹、陣，你都懂，又都精通。”姜老讚歎，“落雲觀此後交到你手中，我放心了......”
沈書沉默。
“你......去吧......讓我一人在這裡安靜的待一會兒。”姜老輕輕的擺了擺手。
沈書沉默。
幾個呼吸後他搖頭道：“我應該陪着您，也應該陪着您。”
姜老沉默一會兒笑了笑點頭。
他坐在大殿內，看着院子中飄落的鵝毛大雪，眼眸變的追憶，似乎回到了當年。
耳邊迴盪師傅的富有威嚴的聲音，“練功要專心！自如，再分心當心我手中的板子......”
大師兄厚實的聲音，“自如你可真笨！這麼斜眼看我做什麼？要打架嗎？來來來，師兄讓你三拳！！”
二師兄的微笑，三師兄的面孔......
“自如師兄......”
小師妹柔柔的呼喚像是又響起，那天她穿着一襲淺紫長裙，站在落雲觀碧綠的樹林中，像是一朵剛剛綻開的鮮花。
她顧盼生姿，婷婷玉立，站在那裡衝他揮手淺笑，微紅的臉頰像初升的驕陽，讓人心中浮出溫潤的暖意。
姜老瞳孔渙散，他朝着面前的虛空伸出了手，臉上浮現出孩童般的笑容。
很久後，他的手在半空劃過，無力的墜落，他的雙眼緩緩閉合，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沈書心中一痛，閉上眼深深的呼吸着。
很久後，他抱上姜老的屍體離開大殿，將姜老埋葬在後山的樹林中。
沒有立下墓碑。
因爲姜老說過，師傅沒有墓碑，大師兄沒有墓碑，所有那一夜死去的落雲觀弟子都不曾有墓碑。
所以，他也應該沒有墓碑。
這一天冷風呼嘯，寒雪交加，落雲觀全體五十七人披麻戴孝，站在這沒有墓碑的墳墓前。
不知幾人紅了眼。
又不知幾人熱淚洶涌。
在漫天風雪下，悲慼的大哭聲傳出很遠。
姜老死去了。
這代表着落雲觀上一個時代徹底的落幕。
但有些東西薪火相傳，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可以是物質的諸如功法之類的東西。
也可以是不屈的精神，刻骨的仇恨！